越軌

老宅每年都會請人定期維護修繕, 窗外寒冷飄雪，屋開著地暖, 恒溫且舒適。

倪薇站定在地毯上, 愣是一也不敢，雙暴在空氣中，忽而到些許寒意。

大氣都沒一下, 直到幾分鐘後，門外沒再有聲音，這才彈腳踝, 一步一頓地走到床邊。

撈起手機看，謝懷雋給發來了信息，問晚上要不要看煙花。

大概是敲門不被回應的緣故，他又發：如果睡了，那就晚安。

經過剛才的一遭, 倪薇忽然不知道該以什麽心面對謝懷雋, 時間久了, 那點不被認可的委屈, 好像稍微消散了些。

可是裹著被褥悶在裏面，又覺得心底的難，說不上來。

如果可以恢複從前的關系, 那確實再好不過。沒有尷尬、沒有難過、更沒有失去他獨屬于長輩的那份關心，像以前那般大大方方，毫無芥地相著，偶爾再耍些小心機獲得他的關照, 也未嘗不可。

但倪薇總覺得不甘心。

不甘心自己存下那麽多錢去柏林, 卻最終付諸東流，被他輕飄飄的幾句道歉所彌補；不甘心自己豁出去的告白, 在他眼裏是兒戲，無關風花雪月；不甘心再次見面，被告誡要忘記當晚所發生的一切，就像抹去不該存在的污穢一般。

所以在他眼裏，那是骯髒的、不可見的，也包括，不是嗎？

把這些劃為等號的那一刻，倪薇的心更是跌谷底。

沒有人生來就是好脾氣的，想，謝懷雋從前也許只是將當做小孩，所以才願意對溫些、護些，而當越過了年人的界限，做些過分、不該有的事，他就會立馬收回這些特權。

又或者，也只是眷他的溫，其實沒多喜歡而已。

但願是這樣。

倪薇但願自己是這樣的。

倪薇一晚上七八糟想了一大堆，直到淩晨三四點，才漸漸有了睡意。

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緣故，又夢見了謝懷雋，夢見在十九歲生日時吹滅蠟燭的那一刻，他忽然出現在眼前，當走過去喊他“小叔”時，人已經不在游上，而是到了海岸邊。

還夢到開學那天，謝懷雋拎著的書包，陪去宿舍收拾床鋪，躺在床上打點滴，他就在旁邊削蘋果皮，裏叮囑著什麽，但又不太清楚。

畫面一轉，窗外突發暴雪天，一只蠟燭點燃在完好無缺的蛋糕上，將手裏的紙皇冠疊了又疊，落放在男人頭上，同他窩于沙發，小心翼翼而故作無意地親了一下邊。

“我喜歡你。”

說著，但并沒有聲音。

可謝懷雋好像聽見了，注視的目灼熱而清明，點頭笑了下。

不置一詞。

一覺醒來已經是中午十一點了，睜開眼的那一刻，倪薇意識混沌而迷茫，有些分不清現實和夢境。

但發覺自己眼角潤，有淚珠淌出。

即使是在夢裏，他也沒有說過回應的話。

待起洗臉刷牙，推開房間的窗戶，思緒才漸漸回籠。

夢境都是依據現實而生的，沒什麽規律，也毫無章法邏輯，只不過是為補償憾。

憾什麽？憾生日那天他不在，憾開學那天他沒陪，憾柏林那晚被否認喜歡。

其實早就釋懷了，也就是這兩天緒太糟糕，不由得在夢裏翻舊賬。

洗漱完，倪薇還想回去賴床睡回籠覺，做了一晚上的夢，無疑是疲力竭的，可幹癟的、翻湧酸水的胃袋并不允許這麽做。

況且也到了中午的飯點。

倪薇穿好服，隨手紮起高馬尾便下樓。

吃完年夜飯的隔天，親朋好友都在清晨陸陸續續離開祖宅，廳堂明顯清淨了。

留下的都是謝家直系親戚，除了叔公這家人不太悉，基本都是倪薇眼的。

謝宛樺見倪薇下來了，便盛了一碗粥放到餐桌上，擺手招呼：“剛睡醒呀，昨天晚上放的煙花有沒有吵到你？”

倪薇剛想回答，看見放飯的位置恰好在謝懷雋側，還沒說出口的話便頓時咽回去，忘記回應。

雖然昨天并沒有發生什麽，可就是犯怵，不敢坐旁邊。

倪薇假裝沒看見，轉要去廚房自己盛碗粥，但謝宛樺制止了：“我都給你盛好了，你過來吃吧。”

倪薇止步，側過不尷不尬地禮貌道：“好，謝謝阿姨。”

上和謝宛樺客氣，眼睛卻瞟向旁邊的人。

謝懷雋在喝粥，拿著調羹的手輕輕落放，用紙巾在邊拭，擡眼恰好與對視。

倪薇當即撇開視線，也確認他是吃完了，才著頭皮走過去，坐在他旁邊。

聽大人說，下午要去寺廟拜拜，所以這頓午飯素得很，清湯寡水的，不過也恰好適合剛睡醒沒多久的胃。

倪薇埋頭喝粥，打算等謝懷雋走後，再擡起自己尊貴的頭顱。

可謝懷雋并沒有走，只是將手裏的紙團扔進骨碟裏，投餐桌上的閑談。

剛開始聊的都是工作方面的事，不太能聽懂，用餐被迫附耳聽了一會兒，後面又漸漸聊了家長裏短，誰家結婚、誰家生二胎，甚至還開始催謝懷雋早日找一位賢助。

這是倪薇頭一回聽見他被人催婚，以前不知道有沒有，所以不由自主地擡頭看眼說話者。

這一擡頭，謝懷雋便側目看了眼，目淺淡綿長。

倪薇放下調羹，拾起筷子，視若無睹地給自己夾菜。

菜還沒吃到裏，謝懷雋整理袖扣，不疾不徐道：“目前暫時還沒有想法，不是很急，看緣分。”

他回答得很方，就跟那些明星似的，模棱兩可、不明不白，說了跟沒說一樣。

倪薇不追星，也沒跟著朋友吃瓜，他們說一般這麽回答的人，其實私下玩得都很花，之所以不肯承認，主要還為養魚。

昨晚雖然窺見到他未曾預料到的一面，但倪薇還是知道，他不是這類人。

可是……他不是在和Erica小姐接嗎？沒有想法是什麽意思？

倪薇思量著，堂姑正好中心裏的疑，問得很直白：“聽說你前段時間去歐洲，不是正打算和一個德國人往嗎？”

謝懷雋系上兩邊袖扣，沒有起離開座位，也沒有避而不談：“只是同學敘舊。”

言簡意賅的一句話，頓時堵住悠悠之口，況且在坐的，還真沒人敢置喙。

謝宛樺笑了下，說些緩和場面的話：“我說呢，要是真往了，可不得帶回家過年。”

“江城那兒的地界才剛開發沒多久，懷雋忙得很，哪有時間放在這種事上。”

謝懷雋沒說話，斂眉輕呷手邊的茶水，算是默認了。

別人也沒再說催婚的話，本他們也不是為讓他掉面兒，純粹是沒話找話、又聽說些傳聞，想著借此機會熱絡下關系。

幾分鐘後，餐桌上的氣氛又再度活泛。

唯獨倪薇心海翻湧，久久不能平息。

不可能失憶、也不可能記憶錯，那天謝懷雋分明和說過，他會和另一個人結婚，不可能總顧著，他……

倪薇呼吸微窒，腦像是有撥時間線的針，倒撥幾月前的轉軸，清晰地再現起先前的畫面。

謝懷雋是說過這類話，但并沒有告訴，會和Erica往。

他很會玩文字游戲，就連當初謝爺爺打電話來的問候，都是他借以別人口吻的警告。

幾口粥下肚，倪薇不知飽，只覺得索然無味。

不想再聽下去了，想離開。

倪薇按在餐桌上的手，由于用力攥，正，打算走，幾人的閑談又恰巧落到上。

說來說去還是那些車轱轆話，只不過換了波人說而已，沒什麽新意。

堂姑前幾年剛離婚，因為背靠謝家，渣男才得以淨出戶，說到倪薇，滿口羨慕還擁有大把青春：“上了大學有沒有遇到喜歡的異呀？可別像我一樣，孩子可不能扶貧呢。”

倪薇其實贊同堂姑說的話，雖然不想聊這方面的事，但還是給了個臺階：“和班裏人不太，認識的人不多。”

堂姑理解：“那確實，你們院男孩子也，是吧？”

倪薇想了想：“嗯，就幾個人，不到班裏的三分之一。”

話匣子一打開，倪薇沾著座，就很難。

淺淡地聊兩句也沒什麽，可偏偏這種時候，謝懷雋拾起筷子，給夾了點菜到碗裏，也參與到話題裏：“倪薇現在年紀還小，談對而言，也不是多重要的事。”

聽謝懷雋都發話了，堂姑連忙說是：“那確實，現在還早，還早。”

倪薇眉頭微微蹙起，倒是沒反駁。

以往被他這般護著、解圍，確實會輕松不，可是在聽到他剛才的澄清後，忽然就覺得心裏憋著一口氣，不上不下的。

倪薇沒他夾來的菜，話題不在上，便隨手收了碗筷。

謝懷雋側目看將紙團扔到沒吃的菜上，沒說什麽，在即將離席時，又擡手按了下肩膀。

隔著單薄的布料到他寬厚的掌心，倪薇剛端起餐盤的舉略一停滯在空中。

“手機拿給我，我再重新綁定定位。”

謝懷雋溫和地提醒，并順手接過手中的餐盤，疊放在自己那兒，極了：“我幫你端。”

倪薇指腹還留有餐餘的油污，不是很想掏出口袋裏的手機，揭過這一事：“我沒帶手機。”

說得煞有介事，謝懷雋也不好強迫，只是點了點頭，單手端著那盤菜碟：“一會兒去寺廟，你和我坐一輛車。”

是命令的口吻，只是裹著清潤稀松的腔調，讓人錯覺和平時無異。

倪薇不願意，面上順從地含糊了兩聲，也沒從他手中拿過餐盤，就這麽一走了之。

臨走前，聽到謝宛樺笑說：“盤子遞給我吧，寵孩子也不至于這樣。”

倪薇聞言，停步眺眼後方，謝懷雋邊染著一點笑意，沒否認，漆黑的雙眸越過旁人，與彙。

倪薇當機立斷扭過頭，上臺階的步子都變得沉重了許多，有借此洩憤的意思。

石板臺階剛拖過地，還不太幹燥，肆意踩踏，在第五道臺階，險些沒打腳。

……就連臺階都在和作對！

倪薇氣結，一回房就又把自己鎖屋裏，可待不了太久，又得灰溜溜出門，趁早找一輛車避避風頭。

在其他人還閑談的時候，倪薇已經繞到外方去車庫，打算和住家司機通下，一會兒再開一輛車送。

接送的轎車是有，但住家司機卻并不多，不論如何，也實在騰不出單獨接送的服務。

正當倪薇一籌莫展時，忽而被後方的男人住：“你在這兒嘀咕什麽呢。”

語氣這麽差，不用扭頭看，倪薇也知道是誰。

以前向來不給謝西霖好臉，可現在不一樣。

嘀的一聲，謝西霖按下車鑰匙越過，準備拉開車門。

倪薇快步跟上，攔住了他即將關門的作。

謝西霖看眼，眼底著不解。

倪薇訕笑：“你介意捎我一程嗎？”

謝西霖拉門：“介意。”

他的勁兒比誰都大，倪薇還真就比不過，只能任由車門被扣。

扣的那一瞬，倪薇手腕被刮到，不由得按著腕部倒吸口氣：“你幹什麽呀……”

謝西霖見皺眉吃痛，將車窗下移，輕哂了下：“真傷到了？”

“那不然我還跟你裝？”倪薇不滿。

謝西霖頷首，出一只手：“行，讓我檢查一下。”

倪薇才不肯，但見到機會立即按著車窗門框，一字一頓：“你帶我去，我給你二十塊，怎麽樣？”

謝西霖被的義正嚴詞氣笑了：“二十塊？你打發要飯的呢，這次紅包至收了得有幾萬吧？借我一萬花花。”

到底誰義正嚴詞？

倪薇忍下翻白眼的沖，抓車窗的十指泛白：“到廟裏打車也只要二十幾塊呀，你順便接我一單又怎麽樣。”

“紅包我存著還有用呢，你能不能稍微通融一下。”倪薇盡量放緩語氣，又說，“我真的不想跟小叔叔坐一輛車……”

也是病急投醫了，否則也不可能找上謝西霖。

謝西霖還是頭回見姿態放這麽低，結滾下，輕呵口氣：“怎麽，吵架了？”

倪薇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又聽他說：“你都說打車只要二十塊了，直接滴滴打車不就完了。”

“大過年的誰還接單呀。”倪薇皺眉反駁。

謝西霖極用打車件，今天倒是頭一回聽說。

他“哦”了聲，很無所謂：“那你留在家裏，別去了。”

“不行啊，爺爺說了，全家人都得去。”倪薇悶聲說，“而且我也想圖個好吉利。”

謝西霖被逗樂了：“你圖什麽。”

倪薇都不想和他掰扯了，手懟他的肩：“你帶不帶我，一句話！”

的指頭胡猛，謝西霖被搞煩了，反手握住的指頭，連帶整只手也包裹在掌心。

握住的那一刻，謝西霖才發覺，的皮很。

出神不到一息，倪薇不斷往外拽：“你、松、開、我。”

說到“我”字，謝西霖才松開的手，指腹似乎還留有餘溫，令他不由得攥了攥。

出發的時間要到了，倪薇看眼車庫外，想著要不和堂姑那一家一車。

謝西霖按著方向盤，輕咳一聲：“上車吧。”

倪薇扭頭看他，不解且遲疑。

謝西霖解開門鎖，語氣悠然：“愣著做什麽，我還得請你嗎？”

他本以為倪薇還會跟他犟兩句，但下一秒，倪薇就繞過車前，從副駕駛方向上車，坐好系上安全帶，一氣呵絕不拖泥帶水。

謝西霖看笑了。

轎車引擎發，緩緩駛出車庫。

倪薇開了一線車窗，戴好耳機低頭翻找合適的曲目。

手機上方彈窗消息，倪薇只看一眼，選擇不回複。

乘坐的轎車，恰好越過旁側的邁赫。

謝懷雋本打算打通電話給，但在過車窗瞥見時，拉開車門的手忽而停頓，眼底漸漸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