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懿坐在一側，額角青筋突突地跳，后背車壁，肩膀略微繃。

沉寂了一會兒，他開口道：“你可以從我上下去了。”

容今瑤整個人半掛在他上，微微屈膝，聞言又近了些，“不下。”

“車里有藥膏。”他道。

“什麼？”

楚懿眉心微，笑了下：“你不是腳扭了？我替你上藥。”

容今瑤心頭一，“不……”用！

不容出聲拒絕，楚懿的手臂繞到容今瑤的小，打了一個橫抱，把放在車廂另一側的位置。旋即長指一，順勢扣住的腳踝，輕巧地將鞋履褪下。

鞋底與分開的瞬間，微涼的夜風從窗中鉆，帶起一細微的戰栗。

容今瑤了一下腳，不免有些心虛：“不用了，我自己來就行。”

楚懿頭也不抬，目落在的足踝上，“我幫你豈不是更為方便？”頓了頓，看破不說破地調侃：“還是說，你又在騙我？”

容今瑤認命，甕聲甕氣道：“怎麼會騙你呢……”

反正也可以抵死不認。

楚懿平靜地睨了一眼：“抬腳。”

容今瑤依言微微抬起腳，擺順勢落幾寸，出纖細白皙的足踝。

的腳踝比尋常子略瘦一分，骨節玲瓏，偏偏此刻泛著一紅腫，像是雪地里落了一點嫣紅的梅影，莫名多了幾分惹人憐惜的脆弱。

容今瑤垂眸看了眼，略一吃驚。

扭到是假的、走不也是假的，先前只不過覺得有些酸脹罷了，未曾察覺竟真的紅腫。想來是徒步走至現在，從百戲坊到荷風街，不曾歇息，又被江天凌耽擱了一會兒，才有了如今這般模樣。

容今瑤安心地靠在車壁，理直氣壯道：“看吧，總把我想的那麼壞做什麼。”

楚懿不置可否，隨手取過一旁的藥瓶，倒出些藥膏，指腹輕輕開，藥香淡淡彌漫在狹小的車廂里。

而后覆上的腳踝，回答：“還不是因為公主心里對我別有所圖，萬一掉進你的圈套，恐怕被賣了還要替你數錢。”

“……”容今瑤轉了轉眸，思索片刻，又問：“那我若是騙了你，你當如何？”

楚懿眸微沉，在紅腫的地方用力一按。

容今瑤嘶了一聲，險些又要回腳，耳邊便傳來楚懿的一聲漫不經心的冷笑：“疼就對了。”

他角微勾，緩緩道：“你若是騙我，我就讓你這皮的子，疼上個千倍百倍，再把你綁起來關進白羽營。”

容今瑤愕然：“真是夠狠。”

接著，又干笑了兩聲以表“忠心”。而后靜靜地看著眼前低頭替上藥的年，心緒莫名復雜起來。

他的指尖溫熱，帶著戰場磨礪出的薄繭，輕輕碾過，不知為何竟帶著一點發的意味，讓不自覺地蜷了蜷腳趾。

楚懿向來與爭鋒相對，從小到大從未示過好。可現在，他卻自然地、主地替上藥。

這般反常的順從，倒令有些驚詫。

“江天凌說，漠北有使臣帶著和親文書前來上京，有意與大昭和親。”

容今瑤語氣隨意，像是不經意間提起，探詢地著他道：“你知道他們要求娶哪位皇室宗親之嗎？”

楚懿這才抬眸看了一眼，嗤道：“腳都腫了，還有心思關心這些？”

容今瑤歪了歪頭，“我不過隨口一問。”

楚懿亦隨口答：“漠北的和親文書，我又怎會見到？”

容今瑤狀似無意地分析道：“漠北王廷向來狡詐，也許這個消息只是他們打探大昭虛實的手段。一旦傳開，陛下、朝臣、大昭百姓，自然是希通過和親，兵無刃地止戰。”

楚懿未置可否，挑了挑眉，“你知道的還多。”

容今瑤微微一滯，目落在他的側臉，聲音不輕不重：“楚懿，你也是這麼希的嗎？”

楚懿的手微不可察地頓了頓，指尖停留在腳踝上半息。片刻后，他輕輕提起的腳踝，將的鞋履重新替穿好。

年眼底意味難辨，輕嘲地笑道：“為人臣子，奉君之命。我掌白羽軍銳，為大昭基業征戰四方，除了海清河晏、天下太平，并無別的希。”

容今瑤愣了愣。

他答得理所當然，字字句句皆是大昭將領該有的氣度，忠君為國，護佑江山，言語間不夾雜任何私人緒，仿佛天下安寧便是他唯一的追求。

——可總覺得，他的答案未必如此簡單。

車廂一時間沉寂下來，只有馬車碾過道路的沉悶聲響。

容今瑤若有所思地垂下眸子，隨意撥弄著角，似是在思索什麼。

“還不是因為公主心里對我別有所圖……”

他知道。

楚懿一直都知道，對他別有所圖。

先前佯裝傾慕、費盡心思撥，所圖不過是讓這段婚約如期履行，不曾深到這一層面。

可現在，因為江天凌的話和楚懿捉不的態度，無故生出一不安，總覺得自己頭上正懸著一把劍，不知何時便會驟然落下。

僅是相敬如賓，已然不夠了，須得多走一步。

譬如，讓楚懿喜歡上，從而無論發生什麼，他都會需要、護著。建立另一種關系。

容今瑤向窗邊人，目不自覺收了一瞬。

今日夏至旬休，他未著平日里練的勁裝，而是換了一常服，勾勒出肩背凌厲的線條。淺錦緞在燭火照耀下泛著冷，了幾分甲胄加時的肅殺之氣，反倒襯得他皮稍顯冷白，幾分和矜貴。

容今瑤輕輕勾了勾指尖。

此時此刻開始，所想所圖，只為楚懿的心。不過這只狐貍太過心機叵測，得一步步慢慢攻陷。

……

檐下的燈籠漸次亮起，暖黃的在夜里緩緩暈開，把府邸籠罩在靜謐中。

容今瑤沒有腳傷，腳踝磨出來的一點紅腫早已不見蹤影。不過做戲要做全套，既然已經開口撒了，那麼回臥房這段路，自然還是得由楚懿代勞。

楚懿不出意外地哂笑道：“容昭昭，這麼氣啊。”

話雖如此，但該做的一樣不差。楚懿抱著房門，穩穩將安置在床榻之上，作干脆利落。

安頓好，楚懿沒打算久留，正起離開，袖卻被人突兀地攥住了。

他目微，偏過頭垂眼，看著抓著自己袖口的那只手，再上移到的臉，出疑的神。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覺油然而生。

只見往墻側挪了挪，留出床的另一半，隨手理了理枕衾，把被褥放在中間，橫亙出一條界限。

他尚未開口，容今瑤已仰起頭，神自若道：“上次說分房是我草率了。”

眉眼澄澈，剪水秋瞳漉漉的，臉頰綻出紅暈，“今晚開始，我們要像尋常夫妻那樣，同睡一。”

第33章

“今晚開始，我們要像尋常夫妻那樣，同睡一。”

話音剛落，楚懿眸微沉，盯著容今瑤看了片刻。

黑白分明的瞳仁里映著屋暖黃的燭火，著一難以言喻的溫與乖順。臉頰綻出的紅暈似三月初開的桃花，艷得恰到好，偏又帶著一分掩不住的狡黠。

這種乖順他常見，往往是眼前人刻意偽裝出來的面，用以讓人卸下防備。

經歷過幾次，楚懿早已輕車路地判斷出一個事實，那便是——容今瑤又在暗自盤算他了。

從見

江天凌和孟芙后，的舉止就開始不對勁。又是“夫君”、又是“要抱著”、又是“主留宿”……態度十分反常。明明前幾天，對于真正的夫妻之實還有所推拒，當下又一反常態。

他始終看不，容今瑤所圖究竟為何。

不過，圖什麼并不重要，他總能尋找到化解之法。兵法有云，三十六計，擒故縱。縱是手段，擒是目的，則反兵。

他并不著急穿。

思及此，楚懿輕笑一聲，語氣不急不緩地翻出舊賬，重復道：“我晚上睡相不好，容易把邊人當枕著。你不是腳扭了嗎？為了你著想，我們暫時不方便同睡一。”

這句話落下，屋一時安靜。

容今瑤顯然沒料到他會用說過的借口搪塞，不失語片刻。

好一個“”的人。也腳傷，敗也腳傷，也算是嘗到了回旋鏢的滋味了。

容今瑤想了想，眼神微閃，又道：“那你打地鋪吧。”

這回換楚懿無言：“……”

打地鋪？

起初，這間臥房中安置了榻，但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人悄悄移走了，八是蓮葵的手筆。蓮葵主意多，估計不想讓他們二人分床睡，故而出此下策。

昨晚他沒得選，便隨意打了個地鋪。好在行軍作戰一年，野外風餐宿常態，他倒也沒什麼不適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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