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亭的掌心覆蓋在嘉禾手背上，執起的手，捻起一枚白子，將白子落于棋盤之上，而后沉聲道：“以退為進，方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嘉禾盯著他落子之，吃了一驚。白子若是往此退，明明是在自斷后路。可再仔細一看，方才已陷死局的白子，竟因這看似自斷后路的一步而重現生機。

所以被貶斥之事全在他意料之中？

沈云亭低頭將覆在眼睫上，吻開的眼睛。

嘉禾睜圓了眼看他。

“別擔心。”眼前人濃睫微垂，薄輕，“我帶你看一場顛覆。”

*

沈云亭賦閑在家沒過幾日，朝廷的調令便頒了下來。

命其為監軍，三日后啟程前往西北剿匪。

西北悍匪興風作浪多年，久未平定，殘忍兇猛，李熾明知沈云亭乃是文臣不擅帶兵作戰，卻派他前去西北剿匪，顯然是故意要置他于死地。

沈云亭卻一派風輕云淡，甚至還有閑替嘉禾畫小像。

前些日子嘉禾生辰，他答應嘉禾要送的小像，差不多快畫完了，只差人像上的胭脂未點。

沈云亭坐在書案前，提筆蘸了朱砂，正要點在人像上，嘉禾端著小餅跑了進來，沈云亭手微微一抖，筆尖上的朱砂滴落，掉在畫中人脖頸上，在脖頸上化開一點紅印。

“啊！”嘉禾看著自己的小像皺起眉，“糟了！”

小像脖頸上多了一枚紅印，著實不太好看。紅印較深，也不太容易用別的遮蓋。

沈云亭看著發愁的臉，回了句：“不糟。”

嘉禾憋著：“可是畫上多了個紅印。”

沈云亭將攬到自己旁：“可以補救。”

“怎麼……”怎麼補的補字尚未說出口，嘉禾忽覺脖頸上一涼……沒過多久，上頭被他嘬出一枚紅印。

嘉禾拿起鏡子紅了臉，卻見沈云亭一臉坦然，清逸的臉似暈染了一層霧氣，朦朧泛。

往日冷厲嚴正盡失，他笑，嗓音低啞蔫壞：“這樣便同小像一模一樣了。”

……

夜里他擁著嘉禾而眠，在耳邊告訴，待他從西北回來，日日都為畫小像。

嘉禾勾住他的小指，笑了笑小聲命令他：“一定要平安。”

“一定。”他應道。

嘉禾起，從柜子里取了些紅繡線過來，在他手上編了個平安結，笑道：“平安結，很靈的。”

沈云亭盯著手腕上的平安結眸微變，良久應了聲“嗯”。

*

離沈云亭去西北還有一日功夫。

啟程前留在京城的最后一夜，沈云亭帶著嘉禾去山上放天燈。

山路崎嶇難走，嘉禾記起去歲生辰時，沈云亭作為丞相隨萬民放天燈祈福來年登，順道帶上山放了一次天燈。

那日與今日走得是同樣的山路，夜里線昏暗，那日上山之時，不小心被石子絆到了腳，沈云亭領著百姓走在前面，全然沒有看一拐一拐跟著最后面的一眼。

回去之后，他才瞥見左腳腫了，隨口問了一句：“怎麼回事？”

垂著眼委屈地告訴他，扭到腳了。他沒問疼不疼，也不問怎麼扭到的，只冷冷地叱了一句：“冒失。”

今日剛到山腳下，沈云亭便將背在了背上，一步一步地背著上山，生怕不小心磕著著了。

明明是心疼想嘉禾，卻說是因為有前車之鑒，怕嘉禾太馬虎，磕著著后會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嘉禾趴在他背上：“我還是喜歡你不的時候。”

沈云亭噎了噎，應了聲“哦”：“嘉禾，我怕你累。”

他難得老實，嘉禾圈著他的脖頸，趴在背上咯咯笑。時隔多年，他又背著走山路，他的背還是同小時候那般暖暖的很寬闊。

夜空中飄著盞盞天燈，似星河一般。每個月十五月圓的時候，便有許多人來天上放天燈祈愿。或求姻緣或求平安。

春寒未退，山頂風大，沈云亭下上大氅，披到嘉禾上。

嘉禾肩上一重，抬頭看他：“我已經披了件厚絨斗篷了，不冷的，再加服要出汗了，大氅你自己披。”

“我熱。”沈云亭回道。想起方才嘉禾說更喜歡不的他，默了好一會兒，改口道：“我怕你冷。”

嘉禾白皙的臉上頓時覆上了一層甜的紅暈。在白錦帛上寫下——

爹爹早日安息，阿兄早日歸來，夫君此行平安。

然后將寫好的白錦帛掛在天燈上，點燃天燈，任天燈隨風慢慢上天。

沈云亭著徐徐上升的天燈，眸漸沉，有些心愿大約一輩子也不能實現了，但尚能完的，他會盡力。

“此去西北，途經涼州，我會帶著你爹爹的骸骨回京安葬。”

永寧侯戰敗后自刎于涼州，數萬將士灑疆場，領兵之人不論如何都有不可推卸之罪。然究其本乃是國力積微已久之故。

大鄴早已不是二十年前萬邦來朝的大鄴，朝政腐朽，軍備陳舊，涼州一役大鄴慘敗其實早有預兆，只是誰也沒想到結果會那麼慘烈。

此戰敗因，延慶帝心知肚明，卻將所有罪責都算到永寧侯頭上，為日漸衰敗的大鄴蒙上了一塊遮布。

永寧侯戴罪之尸骨永不得回京。深這片土地的高傲戰士，在戰場上豁出去一輩子，打了無數場勝仗，因為這場注定會敗的戰役，埋骨他鄉，永遭世人唾罵，終究是不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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