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驚喜，沒有激。

季微瀾的提議，并沒有得到預想中的反應。

片刻靜默后，圍觀的村民頭接耳，語調充滿驚訝、好奇，更多的還有懷疑。

水魚嫂更是朝后了，一臉警惕甚至生氣地瞪著這個陌生子：“你誰啊？想干什麼？三千塊就想拐走我家蝦虎……”

季微瀾蹲下來，雙眼平視著解釋道：“我不找蝦虎，是找你來打工。我打算在村里開一家民宿，你來民宿工作，每個月都有工資開的。你看，民宿工作大概就是這樣的——”

拿出手機，展示媽媽的民宿日常照片，水魚嫂卻尖起來：“走開走開！我才不會上當，你們外地人都是喪良心的！”

雙手胡揮趕人，季微瀾猝不及防被推得歪倒。右手下意識朝地上一撐，瞬間痛徹心扉。手一片黏，手掌和都沾上了腥臭的垃圾。

“你、你可不要訛人！”看著臉慘白的季微瀾，水魚嫂不免心虛，嚷得反倒更響了，“我沒用力氣，是你自己跌倒的。總之我不答應什麼打工，你走啊！”

那個黃皮的，更是唯恐天下不，帶著他那幾個同伙在人群里起哄：

“開什麼民宿？前兩年鬧什麼樣不記得了？”

“水魚嫂說得對，外地人心腸可黑哩。”

“從外面來個管理局就把海封了，再來個七八糟的，誰知道會把村子怎麼樣。”

“閉！”高磊朝黃皮厲聲喝道，走過來將季微瀾扶起。

“哎怎麼能是外地人哩？”馬友也趕護在前面，大聲向眾人介紹起來。

“擇日不如撞日咯，大家都來認識一下——這就是紅花阿婆的外孫小季，現在回鄉打拼，以后就是自己人啦。”

村民們更加驚詫。

“紅花阿婆的外孫？花枝一家不是早死在外地了？哪里又冒出來個外孫？”

“怕不是搞錯了？早上我還同紅花阿婆一道拾海菜，沒聽說家有人來。”

“不可能是紅花阿婆家的人啊，上回要開民宿，紅花阿婆可是掄了菜刀的……”

季微瀾眼瞼低垂，握著手腕一言不發。

“傷了？”高磊問。

馬友搖頭嘆氣：“小高你帶進去，這邊就放心給我。”

高磊看了眼人群后面的黃皮，皺皺眉，似要再說什麼，卻被馬友推著轉了個。

季微瀾跟著高磊進了管理局小樓，穿過一條線昏暗的走廊，來到一扇虛掩的木門前。

門板上的油漆已經褪，但明顯是“男廁所”三字。

“廁所就一個，不分男。”高磊又指指對面，“的那間早堵上了，用來放雜。”

見季微瀾踟躕不前，他手將木門推開：“先湊合著洗洗，海邊通了自來水的只有管理局。不然你是想回招待所，還是村委會？”

季微瀾抿著走進去，試了試，發現門的門閂也是壞的。

“放心，我給守著。”高磊的聲音從門后傳來。

過了會兒又說：“能快還是快點兒，快到午休時間了。”

水龍頭下，季微瀾清理好，又捧著已然干凈的右手反復沖洗、，直至掌心泛紅而骨節發白，細細的疼痛如針扎般穿神經。

從小學畫，講究的是窗明幾凈，纖毫不染，何曾沾染過如此腌臜？更從未置于這樣哄哄不講道理的環境。

村招待所沒有獨立衛生間，聽起來高大上的管理局只有一個廁所，還是上世紀那種古老坑位……

真的能在這種地方開民宿？

季微瀾深吸一口氣，走出衛生間。

高磊仍在外面等著，見出來就做了個手勢：“走，吃飯去。”

不等季微瀾婉拒，他已經邁開步子朝前走：“整個南極村就沒有飯館，招待所也不提供飲食。這一頓就先在這兒吃個工作餐，算是補償……”

扭頭看看襟上的大片水痕，他聳聳肩：“今天這事不該把你卷進來，抱歉。”

“是我冒失了。”季微瀾努力加快腳步，仍被他落了一米遠，“林蝦虎的事，不用管了嗎？”

“其實管不了。”高磊嗤笑一聲，“我不在場更好，現在馬友叔多半已經把人哄回去了。每回都是這樣，只能批評教育，嚇唬嚇唬完事兒，又不能真把人抓起來。”

季微瀾一怔：“盜漁不是違法的？”

“是違法。”高磊語帶無奈，“告訴你一個眾所周知的——保護區管理局沒有執法權。我們只能和當地合作管護，況特別嚴重才能請漁政出。罰款那是行政罰，我來了三年，一筆真正賬的都沒見過。”

“水魚嫂他們也知道？”

“知道，所以才敢上門。”

季微瀾不太理解，既然雙方都知道不可能真把林蝦虎抓起來，三千元罰款也只是象征警告，為什麼還會鬧這樣。

“主要是發泄不滿。封海漁，的確是讓人守著家門口的金山，還要大老遠去討飯。道理講了無數遍，也抵不過現實的難。不過……”

他吹了聲口哨。

“道理還是要一遍遍講，沒準什麼時候就突然講通了，對不對？”

季微瀾明白，他并不需要自己的答案，但仍在他看不見的后點了點頭。

兩人七拐八繞，來到小樓背后一平房前。

季微瀾只當這里是管理局的食堂，進去后才發現，這大概是一座……低配版的水族館？

當然，遠不如真正的水族館那樣夢幻。

地面和墻壁都是未經打磨的水泥，屋子當中還砌了個長方形的水泥池子。沿墻一溜的不銹鋼架子上，撂著十來個玻璃缸，花花綠綠養了些東西。

“這是……霜鹿角珊瑚？”季微瀾驚訝地走近，發現缸角還著標簽。

玻璃缸的通度很一般，甚至還有些發綠。標簽卻非常正規，像在自然博館里見過的那樣。字跡工整飄逸，列明了學名、別名、拉丁名、科屬名和采集的時間地點，以及采集和鑒定者的名字。

最后這兩，赫然都是高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