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微瀾請幾位村民幫忙，將船帆展開舉起。

雪白的帆布上，紅墨水蜿蜒流溢，如無法消除的丑陋傷痕。

微微歪頭，端詳著傷痕的走勢，忽地將手中掃帚沒一只桶中。

數秒后提起，細的枝條已經飽蘸鮮紅。

趁著末稍還有水滴淋漓，一掃帚揮向帆布。鮮紅的一抹由濃而淡，間或的留白和分叉也在的意料中。

這一筆，焦了些。

下一筆，浸得就需久一些。

以破干。純藍墨水被清水稀釋后，再覆向紅痕，就形一層霧狀的水鏡。留白的部分是明亮的藍，偏干的紅微微暗沉泛紫，水分相融的部分則滲出更多濃淡不一的紫。

正是想看到的變幻。

一瞬間，濃淡焦枯，積破沖滲等等技法從刻意封鎖的記憶中涌出，自然而然接管了的。

手不能握筆，卻能揮舞掃帚。

三塊錢一瓶的墨水，也可以織出夢幻的。

“好！”村民們或許未必能看懂，卻自發鼓起掌來，“好像一下子就變好看起來哩。”

那是必須好看。季微瀾彎彎角，的潑墨重彩花鳥，可是拿過全國青年組大獎的。

又揮了幾筆，覺正良好時，手腕突然一。

掃帚朝上剛挑起個角度，就塌塌沿著帆布落，留下疲憊的一劃。

說時遲，那時快，高磊搶步上前，一手，在落地之前將掃帚撈住。

“你的手還好嗎？”他湊近，聲音得很低。

“還好。”季微瀾微著回答。

以帚為筆，古以有之，傳統文人，書畫名家都傳過類似的佳話。差點拜師功的那位國畫名家，就曾在公園以竹帚為筆，清水為墨，畫過一幅仙松迎客。

當時就侍筆在側，看老先生運帚自如，完全不知道這還是個氣力活。

村民們猶在拍手好，催著再來一筆，想看看最終會畫個什麼。林蝦虎已經和小伙伴打起賭來，有的說凰，有的說海上日出，還有的說游戲里的英雄。

“你的手一直在抖。”高磊按住掃帚，“不如，讓我試試？”

“你也學過畫？”季微瀾驚訝。

“沒有。”高磊將掃帚掄了掄，“所以你要告訴我，這一筆畫哪里，蘸什麼？”

季微瀾握住自己的右手，沉默數秒后開口：“紅。從中心向右上角，短一點，重一點。”

等高磊一掃帚揮完，看著那蟲似的一坨，眉心微跳。

“然后？”高磊也看著那一坨，自我覺顯然十分良好。

“你……自由發揮。”季微瀾木然道，“你不是很悉珊瑚，就按照你能想起來的珊瑚模樣，隨便畫。”

“明白！”高磊撮吹了聲口哨，興高采烈揮舞起掃帚來。

村民們都是外行看熱鬧，也看得出掃帚和掃帚的不同。當即就哄笑著讓科學家把掃帚還給季家妹吖，有人笑他這一抹還不如泥水匠抹墻，還有人說大科學家一定從沒掃過地。

“you can you up，no can no BB……”高磊嘟囔一聲。

在場的中老年人沒聽懂，林蝦虎可是聽懂了。

“我上就我上！”年跳過來就要搶掃帚，“漂亮姐姐，讓我也畫一筆？”

事到如今，季微瀾唯有笑著點頭。

“自由發揮。”高磊松開掃帚，又叮囑了一句，“也別太自由，至得像個珊瑚。”

林蝦虎對珊瑚的理解就是三個紅藍錯的X。

他還要再畫，旁邊一個小伙伴出手：“我也想試試！”

興趣的村民越來越多，季微瀾手腕的不適還未消退，現場已經變大家排隊來畫畫。

一把掃帚流舞兩下，你笑話我，我笑話你，熱鬧得不行。嚴肅如馬友，年長如林四阿公，茫然如水魚嫂，都在隊伍里，臉上都漾著開心的笑。小孩子索將雙手進墨水里，一邊咯咯咯的笑，一邊噗噗噗地朝布面拍打手印。

就連最討厭畫畫的紅花阿婆，也被幾個老人家連推帶拉架到帆布前，繃著臉揮了一次掃帚。

最后形的畫面果然很熱鬧。

和季微瀾的構想截然不同，整塊船帆都被各種填滿，沒人能看出來這是畫了個什麼。

馬友干咳兩聲，又恢復為老持重的村支書：“小季覺得這樣行嗎？是不是太花哨了。”

季微瀾還未答話，林蝦虎先帶頭鼓掌：“好看！象派！老師講過的，有個莫奈的諾貝爾大畫家專畫這樣的……”

“莫奈那是印象派！”高磊朝他后腦勺一拍，“諾貝爾也沒有繪畫獎。”

林蝦虎氣哼哼把頭一甩：“等我賺大錢，就讓諾貝爾給漂亮姐姐發繪畫獎！”

季微瀾凝視著自己也看不懂的畫面，心中充滿難以言說的：“好。潑墨為畫，原本就應該隨心而，不拘一格。”

“開船！”

擺豬頭、香燭拜祭過天后，林四阿公一聲令下。高磊手起刀落，將系在船頭的彩繩一刀劈斷。

“起錨！”

馬友神鄭重，將事先釘沙灘的鐵錨用力提出。

“海！”

一群強力壯的漢子以肩相抵，將木船徐徐推海中。

“升帆！”

季微瀾站在桅桿下，按照之前的培訓，不太利落地拉繩索。

清風徐徐而至，將這面飽和度過高的船帆推向藍天。

“咔”一聲，是馬友手中的老式傻瓜相機快門按下。

藍天，碧海，老木船，彩帆，海邊笑容滿面的村民，船上被風吹發弄得睜不開眼的季微瀾，都在這一瞬間被定格。

如果知道馬友不僅會把這張照片進村委會宣傳欄，此后連續多年還要拿去參選各級活，季微瀾一定會在下船后搶過相機，當場刪除。

現在只著急一件事：“看見我外婆了嗎？是不是生氣先走了？”

只怪自己一時輕狂，只想著用這種辦法來化解眼前的問題，卻忽略了外婆對畫畫深惡痛絕。原本看見外婆被拉著參與畫船帆，還松了口氣，以為只是掃帚涂抹，老人不是那麼介意。

一轉眼，人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