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這夜還長 “願殿下……帶我走。”……

青雀覺很好……非常好。

這種快樂，不同于五歲時新年，看到懷舊傷的父親又活過了一年的藉，也不同于六歲時被選為霍玥伴讀，從此可以領到厚月例，讓母親妹妹和自己都過得更好的期待，更不同于“兩年後”生下兒子，終于可以從同房裏解、不必再應付宋檀的疲憊——

這是純然在裏沖擊的湧，暫時忘記了一切——境、兒、將來、命……的神便也前所未有地放松了，只著、著自己、著楚王……連時間都不去在意快與慢。

第一次這樣詳細了解了自己的。主地了解，而不是努力把所有都封閉。

原來，生在人世，這副軀，這個人，可以只為自己快活。

一切結束，楚王并未離。

夜愈發靜謐。閣外空曠，風止樹靜，閣只有兩人纏繞的呼吸。

青雀不想結束夢。

可楚王隨意著的臉，指尖把玩散落的鬢發，發出一聲曖昧的低音，似在催促，只能睜開眼睛。

“想和我走？”看到人眼中快未去的薄霧，楚王滿意問。

“想！”青雀回答得不假思索。

不顧疲憊撐起，在楚王意味不明的目下，用盡自己最大的決心祈求：

“願殿下……帶我走。”

“‘願’。”楚王輕飄飄抓住了這個字。

前這人不可能不願意和他走，——楚王從第一次回應就確認了。但換一個人，在寧死也想逃出康國公府的時候，求他的用詞應更直白，比如，“求殿下帶我走”，再比如，“只求殿下給我一席之地容”，而不是用這個更多訴說了自己意願的，“願”字。

他探尋的興趣只持續了一兩個呼吸——或許更長一點。

“也好。”他無所謂地說。

這夜還長。

……

青雀再次從迷裏清醒，天已將在三更。

整整兩個時辰，與楚王在榻上纏綿歡好，有時遠、有時近。楚王很說話，只用手和引導，自然也不開口——除非讓發出聲音。

不知什麽時候，花園裏多了許多人。楚王說聲“來人”，那些白日沒見過的侍便魚貫，在黑暗裏展開屏風放置浴盆，扶青雀沐浴更。

們一穿青，幾人梳雙丫髻，兩人梳半翻髻，俱戴絹花銀釵，給準備的新卻是另一：大紅繡金襦、碧百裥，還有金銀玉飾，堆滿妝匣，不能勝計。

青雀便有些輕松的張：

看來，楚王對還算滿意……至，會給一個普通侍之上的位置。

“你明日一早回府，有們服侍你，今夜且在這歇息。”屏風外，楚王已先整理完畢，“想帶什麽隨你的意。”

青雀忙應：“是。”

下一句“殿下慢走”還未出口，楚王已轉出門，聽不見的聲音了。

青雀扶住浴桶邊緣，片刻才坐回去，心中生出輕薄的不安：

“新主”的脾比“舊主”更難捉十倍。今夜還算順利，可以後的人生，會過什麽樣的生活？

但，總比上一世好。

溫水輕地覆上肩頭，在水流的包裹下，又讓自己放松。

上一世的，一生都在跟隨霍玥，即便是死，也是死在霍玥掌控的田莊上，死在霍玥意料中。現在，哪怕只是從一個樊籠跳另一個樊籠，的人生，也已與上一世完全不同——而且，是從兩條絕路中，自己找出的生路。

“娘子？”在閉上眼睛的前一瞬，一個梳半翻髻的侍輕開口，“再有半刻更，奴婢們怕服侍不好娘子，是否要掌燈？”

“燈？”青雀掃視一眼四周的黑暗，意識到直到此刻，們都還在黑暗裏活，忙說，“掌燈吧。”

“多謝娘子。”那侍恭謹說。

一簇一簇火苗升起，室亮了起來。

燭下，侍們的面容霍然清晰。們都很年輕，年的十三四歲，梳半翻髻的兩人也不過二十左右，容貌秀麗，各有人的韻味，若在侯門王府之外，至也是百裏挑一的人。

可在這裏，們無一人有文人筆下“人的傲氣”。每一個人都低著頭，服侍沐浴、淨、穿梳發，作輕緩，神態恭敬。就像以前服侍霍玥，并不以為侍候小姐有什麽屈辱，反還真心實意認為，能被選在小姐邊服侍，是一種福氣。

但暫時保住自己已經用盡全部力氣，當然沒有力再可憐別人。

或許，們能在楚王府度過安穩的一生，平安終老，那是比上一世的要好得多的結局。

有年紀小些的侍被青雀的容貌震懾，在影換驚訝的眼神。而年長的侍想起了更多：這張臉過分地悉，曾經在楚王府肆意綻放，可不過短短一年，便被雨打風吹去。

們同樣用眼神警告同伴，不許在新“娘子”面前意。可青雀已經察覺到了這些眉眼來去。

再想回答“為什麽”，并不難。

昨日下午花園口親衛們的驚異……楚王明明是第一次見，卻用那樣尖銳的目盯了……來送自己當禮時，親衛們“果然如此”的神……還有出現在醉酒的楚王面前時，他口而出的“頌寧”——

上的疲憊讓青雀幾乎立刻睡，可神上的清明，又讓對著銅鏡，出一抹恍然的訝異。

看來，今日能逃出霍玥掌心，真的要謝自己這張臉——不是謝有如何的貌，而是要謝，竟然生得與楚王心尖上的姜側妃，有能令人恍惚震驚的相似。

那——青雀旋即想到——霍玥和宋檀知道嗎？

侍們替梳順了長發，扶到新布置好的矮榻上歇息。

青雀著實累極也困極了。天亮便要離開康國公府，去往一個全新的、陌生的、爭鬥更激烈的地方也好，發現自己和姜側妃或許有八·九分甚至十分相似也好……暫時安全了。

需要休息。

的確有些東西想帶走。天亮回去整理，必然要見到霍玥的。

——霍玥睜眼直到天明。

宋檀同樣一夜沒睡。

青雀戌初離開，兩個時辰都不曾回來，也未聽得花園裏傳出哭喊求饒聲，還來了許多楚王府的侍……想必他們的“人計”是了的。

既然了，雖然不好立刻慶功，也理該高興些，放輕松些。

可直到月上中天，宋檀與霍玥，卻誰也沒有出過笑意。

霍玥說，是擔心青雀在折磨。

宋檀說，他是擔心楚王收了青雀仍不滿足，仍會視康國公府為敵。

霍玥知道宋檀的話并非全然的實話，但沒有穿。穿又有什麽意義？青雀很快就要走了，不再是二郎的人了。不在眼前的人，一個丫鬟、一個侍妾，二郎還會懷念多久？何況青雀還就在康國公府被楚王收用——作為男人，二郎當更不願意留下。

沒有去想，自己說出來的話，是否也摻了虛假。

三更時分，楚王離開了康國公府，當然沒有來向他們辭別，甚至沒派人來傳話。他們更沒來得及去送。

守門的小廝說，楚王好像一個侍都沒帶走，只有幾個親衛跟隨。在花園附近守著的人也說，楚王還留了一多半親衛在。

所以青雀不出來，他們也不能去花園裏找，只能等。

五更，宋檀該去上朝了。

他眼下泛青，心煩意燥，也只能穿上服。霍玥送他到院門，回到房裏，也只能繼續等。

娘丫鬟端來清淡好克化的點心湯羹，一口也吃不下，甚至只是看一眼，都覺得反胃惡心，連聲讓拿遠些。

卯初三刻，霍玥不得不去給婆母請安。

雖然婆母昨日一場大鬧，險些壞了家裏的大事，可公爹沒發話，做兒媳的，便只能按時去請安，即便只是在院外行個禮。

匆忙出門，暗暗期待大嫂今日躲懶，稱病不來。實是沒有神應對大嫂的無理詰難了。

青雀正是這時回來的。

一覺安眠，雖只睡了不到三個時辰，卻已覺滿足，只是軀四肢難免還有些酸乏。七八個侍簇擁著走出花園，回來收拾行裝。雖然們還不算相識，只能說“相見”了幾個時辰，但因已被楚王接納，所以，相比于共事五年的康國公府諸人，現在，應與這些侍更為親近。

所以，回來的這一路上，才會如此安靜。

連霍玥的院落也如此安靜，只有花樹自由盛放。

霍玥不在，娘衛嬤嬤也不在，玉鶯和紫薇都不在，最悉青雀的幾個人裏，只有淩霄站在正房門邊，呆呆地著，似有言語萬千。

這院子裏所有人都知道昨夜去做了什麽——向楚王獻上自己的。青雀可以忽略其他所有人的看法，羨慕也好嫉妒也好、鄙夷也好輕蔑也好，唯獨從小一起長大的淩霄們，有些不知如何面對與道別。

先轉去了後院，回到自己曾經的房間。

一切仍是昨夜離開時的樣子：桌椅箱籠、筆紙書畫，沒有一變。侍只跟進來兩個，餘下都在門邊等候。為首的侍輕聲詢問，是否要多幾個人進來一同整理行裝。青雀說不必。

“那是我的服，帶走就是了。”青雀指向一個箱子，便走到書案邊，“還有幾本書、紙、幾件東西帶走，餘下都不必。”

書案側放著一個木匣，裏面是幾封和母親妹妹來往的信。從六歲到現在，與玉鶯幾人互送的禮大多收在一，有已經用舊的荷包，也有年時繡得糙的手帕，還有長大後有了積蓄送的鑲珠銀釵、瑪瑙耳墜、綠松石戒指。母親在十五歲時用積攢的銀錢給打的一對金鐲，妹妹領月錢後送的玉戒指……也都從妝匣裏一件一件挑揀出來。

書只帶用自己月錢買的幾本。寫過的字和畫好的畫，一并裝在空的箱子裏。積攢的月錢和歷年的賞錢裝了一小匣，而霍玥賞下的紅寶金釵、嵌寶對鐲，還有許多名貴料首飾，都留在原。

這就是要帶走的全部東西了。

兩名侍請坐下歇息，仔細向箱籠裏放置書籍。

青雀便坐向床邊，最後打量住過數年的這間屋子。

晨亮起來，照進這間不甚寬敞的房間，照到了書案和書架上。寬只兩尺的書架上其實磊著許多書，沒帶走的都是霍玥所賞。霍玥從前很喜歡賞書籍筆紙，鼓勵多看書，還會看的字和畫，可惜竟不能作詩。再後來，做了侍妾，便更不再和霍玥提起讀書練字的事。

而不知從哪一年起，霍玥給的賞賜裏，也再沒有了書籍筆墨這些東西。

上一世，好像從生下兒子起，的人生，就只剩靜坐在三間姨娘規制的屋子裏，練字、看書、作畫、看舊書、練字、做紅、看舊書、反反複複地看舊書……直到兒六歲，來看時，給帶了幾冊新書。後來，兒子也長大了，他們姐弟兩個，會流給送新書、送筆、送足夠練字作畫消閑的紙——用他們并不比厚多的月例。

這些還沒出現的禮，也會隨著的記憶，一起帶離這裏。

青雀的指尖悄悄向小腹。

的孩子，不會再出生在康國公府，養在霍玥和宋檀手裏了。

“青雀？”霍玥的聲音出現在門邊。

青雀立刻收回手指。

“青雀，你在嗎？”霍玥的語氣婉低弱、帶著哀求，“這麽多年的分，我還有幾句話想和你說，你讓我送一送你，好不好？”

兩個侍停下手中作，等待青雀的回應。

“請霍娘子進來吧。”青雀的聲音傳出房門。

霍玥眉頭一跳，心口泛起微妙的不適。

十五年來，青雀服侍恭順忠心，開口必稱“小姐”“娘子”。甚至已婚五年，青雀也做了二郎的侍妾，可青雀緒起伏不安時，還是會出在閨中時的稱呼，“小姐”。

自然，誰家的奴婢也不敢當面稱呼主人的姓氏。

可方才，青雀稱呼為“霍娘子”。

——在楚王才收下不過一夜的現在，甚至，的人還在康國公府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