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 48 章

竇綠瓊掀開車簾探出一顆腦袋, 車夫忙擋在面前，“娘子，您別下去，那些人手上都有家夥, 小心傷著了您。”

只見不遠, 十幾個村夫，壯的瘦的老的的, 紛紛圍在一個布子邊, 那子模樣形頗有幾分眼。

柳星華巍巍地上前挪兩步, 膝蓋磕在地上，尖銳的沙礫便順勢嵌進皮裏。知道眼前之人就是唯一的指了。

“大人, 民婦有冤。去年，民婦勞作後歸家，發現夫君李貴盜了民婦的所有錢財出去賭博。李貴其人，懶惰, 不務農業, 家中開支勞務皆由民婦承擔。可他還要行如此狗之事，實在寒了民婦的心。”

“民婦思慮再三, 決心與他和離。李貴當時也同意了，取走民婦上最後的銀錢後, 寫下和離書，兩家人都簽字畫押，遞府了。可如今，見民婦的父母雙親皆亡，民婦孤苦無依, 便要帶了族中弟子強擄民婦回村，求大人做主啊！”

饒是聲淚俱下, 肩膀抖，柳星華說話也有條有理，三言兩語便將事經過代得一清二楚。

李貴急了，“你、你，你個賤婦！什麽和離書？我不認！你說有，那便拿出來給大夥瞧瞧啊！”

柳星華恨恨地看著他，雙目猩紅。雙親在今歲一場大火中亡命，由他們保管的和離書也早就隨著火焰一燒化為灰土，李貴不正是仗著和離書拿不出來，便如此囂麽。

嘶啞著嗓子，眼淚流了又流，不知是為的陡然離世的父母還是如此坎坷多折的命運。說：“大人，我與李貴的和離書早已移府，更改戶籍，若大人不信，府可查。”

衛玠從始至終，一言未發。

這樣的事，在京城的面人家中并不多見。可若真要判起案子來，并不難。

“吾乃尚書省正四品刑部左丞，因故巡游揚州，并不管理各地方案件。”

柳星華的心涼了涼。

“然，在朝為一日，便為民一日。此事，本將整理案移至知府衙門，請知府定奪。至于今日尋釁滋事，擄掠婦者，一并抓起來，聽候發落。”

衛玠做時，還是很有做的樣子。至此時，一聲令下，僞裝護衛的兵們皆行起來，將刀提在村民脖子上，將他們押送去衙門。

一時間，喊冤求饒聲充斥整個山腳。柳星華想站起來，腳卻麻了，跪在地上，閉眼垂淚：“民婦多謝青天大老爺！”

“......李大嫂？”

一道遲疑稚的聲音傳來，竇綠瓊不聽話下了馬車，才想起來，丹楓山莊的山腳下，正是溪水村。

眼前這個發散，角帶泥的人，正是時常常為講話本子，上談天文下說地理眼睛裏時常閃著曜彩芒的的李大嫂。

“瓊兒。”柳星華喃喃道，多年不見的小姑娘此刻站在長九尺的大人邊，小步向自己跑來，到一陣恍惚。

衛玠皺了眉，不是讓乖乖留在馬車上嗎？。

竇綠瓊將柳星華扶起來，急急問道：“李大嫂，你怎麽會在這？他們為難你了嗎，我聽符鈞哥哥說，你已經同李大哥和離了，怎麽......”

柳星華苦笑一聲，此刻漫天的星代替了人的眼淚，嘆了口氣，重新變得剛強起來。

“瓊兒，我已經不是李大嫂了，我柳姐姐吧。”

“此事說來話長，若有機會我們再相遇，我一一說給你聽。”扶著竇綠瓊的胳膊，對上關切的目，像小鹿一般充滿心痛的眼睛，比山間溪水還要清澈。

柳星華遲疑地看向衛玠，然後對綠瓊說道：“那位大人，他是你的......？”

竇綠瓊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他是我的夫君。”

“你竟親了？”柳星華睜大了紅腫的眼睛，看向眼前玉樹臨風，威嚴有加的男人，子很寬闊，模樣朗卻不老，帶有歲月沉澱後的味道。

的手上了竇綠瓊的手背，重新跪了下來，“多謝你們......”

“柳姐姐，你不要跪。”竇綠瓊急忙將扶起來，看向後的夫君，衛玠只從一個眼神中便讀明白了的意思，他無奈地掐了掐眉心，走過來說：

“喜宴就要開始了，我會遣人送回家，走吧。”

說話間，崔護衛就站了出來，拱手道：“屬下這就送柳娘子回家，大人、娘子，盡可放心。”

—

兩人重新坐上了前往山莊的車馬，秋風從車簾隙見灌進來，竇綠瓊撐著臉，怎麽也想不明白。

“柳姐姐以前......和李大哥很好的。”那是七八年前的事了，小綠瓊剛啓蒙學課文，看不來那些《大學》、《中庸》，便和符鈞哥哥一起出門去尋樂子。

便是在揚州城的一個集市上，遇見了彼時還是潤筆先生的柳星華和一旁賣山楂的李大哥。為子，并無多人來顧的生意，柳星華便給兩個小家夥講起了故事，李大哥則在一旁吆喝招攬生意，一邊將山楂切塊給他們吃，一邊拿出巾帕給媳婦汗。

後來，柳星華生意漸好，攢了些銀錢，和李貴回了家。走之前，說，子在外拋頭面總是不好，打賬寫話本子掙錢，前些日子試著寫了本，反響還不錯。

沒過幾年，竇綠瓊就跟著家人進京服喪了，兩人徹底斷了聯系。

想到方才李貴提著火把兇神惡煞的模樣，還有他那滿口的“賤人”“娼婦”，竇綠瓊打了個哆嗦，此時也顧不得和夫君鬧別扭了，揪了夫君的袖子，問道：

“夫君，是不是夫妻相久了，都會變這樣？”

衛玠方才早已差人將柳星華的底細了個底朝天，聞言，他瞥了竇綠瓊一眼，按住的手。

“柳氏其人，七歲進學堂，十八歲替人潤筆，有真才實學在，就算回家相夫教子，寫的話本子在揚州城也暢銷依舊。而李貴，則如逆水行舟，不進反退。多年前還知道賣山楂幹農活掙錢養家，如今卻一味好吃懶做，吃喝嫖賭。”

“一個向前走了許多路，一個還停留在原地，分開是早晚的事。但并非世間所有夫妻都是這樣。”

竇綠瓊突然問了句沒頭沒腦的話，“那我們若和離了，你會找一幫人攔著我，不讓我走嗎？”

衛玠像是聽到什麽天方夜譚，不由覺得可笑。

他反手了的臉，使勁，得竇綠瓊臉都紅了，哇哇大，又直呼夫君其名：“衛玠你幹嘛？！”

“我活著一日，你就不要想著和離。真有那麽一天，我把皮都了你的，讓你變真正的‘赤豆’。”

衛玠冷聲松了手，看到兩眼淚汪汪，心還是了，坐視不理。

對待竇綠瓊，就得像對待小孩子一般。小孩子知道糖吃多了牙疼，晚上要打，下次便不敢多吃。同理，他此刻兇一兇，竇綠瓊以後便不敢輕易將“和離”二字說出口。

至于為什麽不想同和離，衛玠覺得，作為朝中深帝王信任重的員，娶小十歲的進門，自己便已經了京城各家極大的非議。若還要和離，另不另娶再說，他丟不起這個人。

“我就說說而已嘛。”竇綠瓊撅了撅，展平了掌去輕輕臉，也知道自己說錯了話。

衛玠：“說說也不行。”

馬車適時在山莊門前停了下來，衛玠掀簾下馬，作幹脆利落，袍帶風。走了幾步，他又折了回來，朝簾出手，嘆息道：“下來吧。”

竇綠瓊不不願地牽上他的手，淡藍的從黑暗中現，在紅燈籠的照耀下，更加近衛玠的袍。

嫁作人婦後，竇府繡娘們又抓給趕制了一批新裳。沒有貴婦人的華端莊，也失去了小兒家的致俏皮。擺曳地，袖不寬不窄，出上蓮葉荷花的紋樣，顯得沉靜許多。

此刻的丹楓山莊，外邊停留諸多車馬，四張燈結彩，唱琴瑟和鳴之歌。

他們一進去，自然有家丁前來招待，領著他們進了正廳，此時，一堆新人就要拜天地拜雙親，房鬧哄哄的，紅燭映天，牆上到都是喜字。

竇綠瓊攥著夫君的手，突然就想起了自己婚的那一天。

出嫁前，端坐在閨房裏，任由喜婆幫自己梳妝，齊敷姐姐忽然走了進來，近了，很溫很低聲地說，他們明日就要走了。

竇宗不可能讓兒知道自己生母棺木被盜，只是編造了揚州生意出差錯的謊話，他們要匆匆趕回去料理。

竇綠瓊沒有懷疑，只是突然流了眼淚，知道爹爹早晚要走的，卻沒想到這麽快，在嫁出去的第二天。

那時還不懂許多道理，也不知道自己出嫁之後再難回家。只是因為後娘齊敷也不曾回過家，就下意識沒去想這些問題，後來又發生了許多事......

突然耷拉著腦袋，衛玠注意到了，將的手攥得更了些，附問道：“是困了還是了？”

竇綠瓊氣，鼓著臉問他：“除了這些，我難道就不能有別的心思了嘛？”又不是只知道吃飯睡覺的！

衛玠忍不住笑。

大舅爺和夫人拜過堂後，竇宗和王員外站在一旁說話。齊蒙三十歲娶親，娶的自然不是小姑娘，而是那年時看遍山川草木，踏遍黃土河跡，如今歸來也仍被父親好好養在莊子裏的王小姐，與齊敷同齡。

兩個如寶的長輩，聚在一起自然有許多說不完的話，互相流著育心經。

可即便如此，借不上竇老爺的關系，還是會有許多人心思活泛起來，明裏借著敬酒的名義，暗裏都想著要怎麽攀上這位從京城來的大員。

衛家與齊家怎麽也算姻親，既然是齊蒙的喜宴，前些日子又在外給了竇家那樣大的面子，衛玠沒有冷臉的道理。

男人間的客套際，是最煩人最污濁的，幾杯酒下肚，就冒不出什麽好話來，當著衛玠的面也是如此。衛玠推了推妻子，帶著丫環去別呆著。

“夫君，你又要吃酒了嗎？”竇綠瓊偏了偏腦袋。

衛玠想了想，回答說：“古有蓮之出淤泥而不染，你就當我是這樣。”

竇綠瓊哈了一聲，滿臉寫著我不信，那小模樣看得衛玠想打屁。

“快去吧，找竇夫人和眷們待著，不要讓酒熏了你。”

竇綠瓊就聽話地走了，棗兒跟在邊，為隔絕了來往的人群，說：“小姐和姑爺和好得真快。”語氣裏還有那麽一點點憾。

竇綠瓊這才想起來，啊，本來打定主意不理衛玠的，倒給忘了。今日跟夫君說了幾句話來著？竇綠瓊掰著指頭開始思考，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反悔的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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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竇綠瓊一進門開始，丁同心的視線便黏在上不曾挪過，只是總被那惱人的夫君給擋住。

好不容易見和衛玠分開，他就要走去同說話，卻被竇敏言給攔著拉住了。

“你忘了我們今天來是要做什麽？你自己說要看看姐夫品行如何，如今可不就是一個好機會？你是知府的兒子，去給他敬酒呀，男人一喝酒，可不就什麽都餡了嗎？”

竇敏言推了他一把，功激起了丁同心的熱切，他深吸一口氣，端著酒杯往人堆裏去了。

他要給瓊妹把關。

順著丁同心走的方向看去，竇敏言咬了咬下，那裏被胭脂染得火紅，像將一片楓葉含進了裏。

齊大人娶親，為了彰顯尊重，請了全揚州城有頭有臉的人家，他任職期間八面玲瓏長袖善舞，沒有不給他面子的。

可是竇敏言放眼去挑來挑去，悲哀地發現，適齡的男子中，比衛玠有錢的沒他模樣好，段高；比衛玠家世不差的，大多是世家族子出門歷練，高攀不上；做了大的，都是些糟老頭子，鬼才要；至于比衛玠模樣好的，找不到。

絞了帕子，想，怎麽竇文珝眼就那樣好？

在最初得知竇文珝嫁給了一個二十多年不曾娶親的老男人時，想，哈，堂姐，你輸定了。就算自己隨便拉個丁同心嫁了也比強上許多吧？

可從竇敏言見了衛玠的第一眼起，就從未停止過這種嫉妒。

“敏兒，你怎麽還在這？”

竇敏言被這道聲音嚇得跳出了自己的思緒，頓了頓，道：“娘。”

四姑嗜酒，此刻已經喝得醉醺醺的，因為齊蒙拿出了箱底的好酒出來招待賓客。

母親的傾了一半在自己上，襟微微散著，出一片白皙的，沒有皺紋。

到旁人若有似無的目，竇敏言尷尬極了，來丫鬟素練，“將夫人扶去後院，喂碗醒酒湯藥給。”

似乎早就料到這樣的場景，丹楓山莊早已給賓客們準備了暫供歇息的房間，一碗碗葛花解酲湯就像糕點一樣，整整齊齊地碼在小廚房。

送走母親後，竇敏言再次向了衛玠，如玉冰涼似劍淩厲的面龐上悄悄攀上了一抹紅。真乃是：形容典雅，氣宇軒昂；靜時寡言如松偃蒼龍，噙笑萬千迷人眼。

攥了手上的酒杯。

而另一邊，丁同心下定了決心，混在叔叔伯伯堆裏，一個勁兒地給衛玠勸酒，勢必要出他廬山真面目來。諒他是丁知府的兒子，那些叔伯們也不與他多加計較。

只可惜，衛玠看著他一杯一杯勸，自己肚裏也一杯一杯灌，不過半炷香，年輕人便已無力支撐，連酒後說渾話的力氣也無，捂著胃幹嘔不止。

不自量力。

衛玠冷著臉低頭瞧了他一眼。

和他比，此人道行還太淺，自己一眼就能識破他的想法。丁同心的手段又如此蒼白拙劣，衛玠真不知要不要給他放放水才好。

如今想來，自己那日在亭中和他正面較量，真是自降份，陪小孩玩了個過家家。

若不是竇綠瓊在一旁攪他心神，讓他生出醋意，他也不會如此生氣，以至于將丁同心放在了眼裏。

思及此，衛玠瞇了瞇眼，看著丁同心被丁府的隨從擡走，趁勢說道：“衛某也不勝酒力，先行告辭了。”

說罷，他不再顧及衆人挽留，眼睛在眷了，預備去尋不知道在哪玩得不亦樂乎的竇綠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