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方花奴帶人清點畢去了前院的書房。

一進書房就見大人歪坐在窗榻的案幾邊，一手端著茶盞往邊送，可那眼睛始終不離書頁。

大人不似那些王孫貴戚俊朗風流，眉眼有些單薄，特別是那一雙眼，眼角弧度稍稍下延，眼皮上帶一點凹陷的眼褶，這容貌很經得起打量。

平日里，大人對他們這些下人態度親和，從不呵斥，府中事務又清減，私下眾人無不慶幸在崔府當值。

更是存了一門心思，大人好脾，腹中又有大文章，在看來，他什麼都是好的，若能得大人恩幸，縱使為奴姬，也是使得。

之時，崔府被查，大人哪怕被下了牢獄，還托人極力保下他們這些下人免牽連。

然而難料，大人回府后沒多久就娶了阿史家的貴。

知道，這對大人來說定是屈辱的，因為阿史家于他有恩，他不得不娶那家的子，而阿史家就是看中大人為君王近臣，這才愿意同大人聯姻。

那阿史家的貴除了一個份，沒有半點可取之，驕縱、無理、刁蠻，沒有兒家的半分溫，大人卻從不計較，遷讓著。

這樣的人本配不上大人。

阿史家的貴就是個無腦蠢貨，只需在中間稍稍挑撥，就能離間和大人本不牢固的關系。

像那樣自恃金貴的，最好對付，用不了多久，就會從崔府負氣離開，滾回的阿史府。

而會為大人最心的人，只要籠絡了大人的心，像大人這般重義之人，以后就算再有高門大戶的子嫁進來，在大人心里的地位也穩固。

心里這麼想著，施施然走到崔致遠側侍立，見他喝了茶，自覺接過他手里的茶盞，然后續上半杯，擱于案上，又去剔了剔燈芯。

“大人，晚上您吃得，婢子再讓灶房上些飯食，篩一壺酒來，您吃了好睡。”

崔致遠一雙眼落于書卷，眼也不抬地說道：“不必了。”

花奴在旁邊靜了一會兒，又道：“大人，夜深了，要不休息罷，仔細傷眼睛，明兒您還要起早去王庭。”

崔致遠并不回應，花奴只好閉了，可那眼梢的余卻依依地落在男人上。

安靜中，房門被叩響。

“大人，夫人給您做了一碗玫瑰酪，婢子給您送來。”

花奴一聽這聲音，是阿史苓跟前的珍珠，于是走到門前，打開門。

“大人這會兒不吃宵夜，珍珠姐姐還是拿回……”

話未說完，就聽屋里的崔致遠說道：“拿進來。”

珍珠橫了花奴一眼，舉步進屋，錯時把花奴一撞，然后若無其事地走到窗榻邊，打開食盒，拿出小蓋盅，輕擱于案上。

崔致遠看了小蓋中一眼，問道：“夫人親手做的？”

珍珠點頭道：“因夫人自己喜歡吃玫瑰酪，在阿史府時同廚子學了這一手，適才親自下廚，都不人近，不讓人打下手，忙活了好半天，這一小碗玫瑰酪盡是夫人對大人的和關心。”

珍珠趁著這個時候鉚勁地替家阿姑言。

當阿姑說要替大人做甜品時，還吃了一驚，欣然阿姑終于開竅了。

做后，阿姑用食盒裝了，拿到書房給大人品嘗。

崔致遠放下手里的書卷，揭開小蓋盅，只見盅白狀如豆腐，面上還點了細碎的花瓣，看著很有賣相，于是端起，拿勺子輕舀遞里。

珍珠見大人肯吃甜品，心道，大人并沒有記苓姑的仇，不然不會吃親手做的甜品。

別的不說，家阿姑做的玫瑰酪還是拿得出手的，大人吃過后，心一，兩人就會和好如初。

然而，事同預想的不一樣，只見大人眉心蹙起，從額頭到腮邊，噌地一下紅了，不，不是紅，像是了。

“咳咳——”

崔致遠猛地咳了兩聲，然后半張著，呼著氣：“水……”

花奴一見，趕倒了茶水遞上，然后拍崔致遠的背，關心道：“大人這是怎麼了？”

崔致遠不能吃辣，舌頭一點就辣得不行，而這碗玫瑰酪不是甜口，卻是咸辣口，辣味極重。

一碗你以為是甜食的東西，結果到里是辣味，對于不能吃辣的人，那腦子簡直要炸一樣，就像一個怕蟲的人吃水果，發現果里有一半蠕的蟲，另一半在自己里。

崔致遠兩眼嗆出一點意，問道：“怎麼是辣的？”

珍珠趕說道：“玫瑰酪是甜的，怎會是辣……的……”

說到這里，已知道，定是苓姑故意使壞，明知大人不能吃辣，偏要做個辣口來惡心他。

“婢子這就把它端下去倒了，大人千萬莫要生氣，應是夜里線不明，夫人沒看清，錯使了調料。”珍珠解釋道。

旁邊的花奴一聲冷嗤：“又不是糖和鹽，再怎麼線不明，總不會連辣子和糖霜都分辨不清，珍珠姐姐這話未免太過牽強。”

珍珠也覺著理虧，此事不好圓，只能說道：“大人莫要怒，婢子這就把它拿下去，再做一碗來。”

崔致遠擺了擺手，把小蓋盅拿起，忍著不適，一口一口將酪吃完，額上已泌出細汗，吃完后把小盅遞給珍珠。

“回去同說，再莫要糟蹋糧食。”

珍珠將小盅放回食盒，連連應下，又問了一句：“大人要不要回夫人房里歇息？”

崔致遠接過花奴遞來的巾帕，拭干額上的細汗，說道：“不了，那屋子貴重，我不得。”

珍珠不好再說，只能應聲退下，回了后院，卻發現自家阿姑已然睡下。

心里一嘆，這二人是要別扭到底了。

次日，崔致遠去了王庭，阿史苓照常該吃吃，該喝喝，同平時沒什麼兩樣。

到了下午，珍珠從院外走來，自家主子不在院中，尋了一圈才發現在后園的湖軒，整個人無打采的，斜倚在欄桿邊，窄袖捋起，出一截的腕子，垂于欄外，手里拿著一條絹。

絹另一端系了吃食，淹于水下，引得魚群攏聚，出水唼喋。

“主子，大人回了。”

阿史苓閑閑地看著池魚“嗯”了一聲。

“去了書房？”

“是。”

阿史苓冷嗤一聲：“有本事一輩子別進我的院子。”

“這不是便宜了花奴那個小蹄子麼，婢子昨兒把酪送過去，大人聽說是你親自做的，吃了個干干凈凈，只要你說兩句話，大人還是很好哄的。”

“我為什麼要哄他，他怎麼不來哄我？是他先對不起我的，我還沒說什麼，也忍下了，結果他在我面前那樣維護一個婢，不來我屋里正好，我還嫌臟呢，”阿史苓把手里的巾帕死死絞著，“他二人做夫妻去。”

說著把手里的帕子往水里一丟，魚兒們爭先恐后地簇遠了。

崔致遠回了書房，有些倦意，打算小憩。

花奴上前替崔致遠寬解帶，趁勢挨近：“大人看著有些乏累，不如奴給您肩背，松乏筋骨？”

不等崔致遠發話，雙手已搭在他的肩頭，整個人就要倚上。

崔致遠往后避開，聲音帶著不悅：“不必了，你下去，我這書房平日也無需打理，以后你就留守在外面，不用進來伺候。”

花奴沒了依撐，撲了個空，又是難堪又是，再一聽崔致遠不讓進屋伺候，心里一慌，撲通跪下，泣訴道：“是不是婢子哪里做得不好，惹惱了大人？”

崔致遠應對不了人哭哭啼啼，他也煩這種哼哼唧唧得彎彎繞繞，還是更喜歡苓姑那種，心里有氣當下撒出來的爽利。

“沒有哪里不好，你出去，我要休息。”

花奴見崔致遠語帶不快，不敢再多言，只好暫且應聲退出屋子。

崔致遠了額，把衫褪了，擱于置架上，然后走到榻邊，踢鞋上榻，躺被子，先開始還沒覺察不對，過了一會兒，猛地坐起，一個翻，睜眼看去。

鋪蓋上洇出一大團水漬，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誰溺了尿在榻上，于是把鋪陳一掀，好嘛，下面居然墊著一條淋淋的巾。

好你個刁蠻人，這事只有你做得出來！

炎西墜，院開始上飯菜。

阿史苓正待用飯，屋里沖進來一人，正是在書房住了一夜的崔致遠。

“怎麼舍得回屋了，那書房不好麼？”阿史苓斜睨了他一眼。

“我為什麼回屋你不清楚？”崔致遠上的衫未褪，后背拓出一個邊界不規則的印。

阿史苓自顧自吃起來，崔致遠坐到的對面，珍珠見了，趕人多上一副碗筷。

“大人不是說不來我這屋子麼？怎麼這會兒又回來？”

“我可沒說這話，分明是你使蠻不許我進屋。”

阿史苓追說道：“對，就是我使蠻，就是我不許你進屋，那你出去。”

崔致遠拈箸端碗，冷笑一聲：“你不許我進屋，我偏要進，這屋子是一人的？”

珍珠見他二人跟孩子似的拌，真是應了那句話，不是冤家不聚頭。

“大人，婢子見您衫了，要不先更，否則著涼就不好了。”珍珠說道。

“無所謂，反正也沒人心疼，就這麼著罷。”崔致遠說罷，自顧自地吃起飯，不再多說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