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産

南禮附中進校門後是一條長長的林蔭路，路兩旁種著高大的梧桐樹。夏天時梧桐樹冠如華蓋。枝繁葉茂，蟬鳴悠長。

現在幹枯的枝頭只掛著幾片剛剛熬過冬季的可憐葉子，搖搖墜。

林蔭路兩側分布著幾塊公告欄。校規校紀、校園文化、教學果、活公告，在學生眼裏實在沒什麽意思，因此也很駐足。

大家更聚集在各年級教學樓的榮譽牆前。

榮譽牆上有幾位常客，十班的陸星然、俞韓，十一班的陳立雪。喬七因為英語競賽獲獎也在上面。

榮譽牆邊有一塊小小的公告欄，用來張活公告和罰檢討。

往往老顧收完手機的第二天，是這裏最熱鬧的日子。打的檢討書用一個寬大的黑書夾夾在一起，掛在公告欄上“公開刑”，大家都想看看被放在最上面的是哪個倒黴蛋。

今天的倒黴蛋是喬七。

喬七背著書包從這裏經過時聽到自己的名字被小聲議論。微微撇了下，攏了一下書包背帶上樓，到二樓時才發現陸星然沒跟上來。

喬七回頭，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拔年。

年高挑瘦削，單肩背著黑書包，側臉看不出什麽表，懶懶散散站在公告欄前，正起第一張檢討書。

幾秒過後，他將檢討書整本摘下，著夾子出第二張放在最上面，夾好後又掛回去。

剛剛鬧哄哄的聲音轉小，風把樓下對話輕易送到二樓。

“牛！”

“英雄救！”

“臥槽周尋你昨天手機被老顧收了？”

“嗯。” 周尋很淡地應一聲。

“太倒黴了吧！”

“昨天就你一個被收的吧？”

“……”

陸星然從後面分開人群，翻了兩頁檢討書，笑著拍一下周尋肩膀，豎起大拇指。

在哄鬧聲起來之前，他又回頭對著衆人，“散了散了，要早讀了！”

“走吧走吧！”

“走走。”

很快，人群朝喬七湧來。

喬七站到一側，等落在後面的兩個年。

陸星然側著頭和周尋說了句什麽。周尋擡起頭，角勾著，目準和喬七相撞。

早春明，沒了枝葉遮攔，肆無忌憚灑在年上，在公告欄上拉出兩道頎長影。

喬七瞇了下眼，彎起角，擡起手彎了彎手指。

待兩人走近，歪了下頭，“你把自己的檢討書放在前面了？”

周尋垂眸，“嗯，事兒我惹的。”

話音一落，肩膀上多出一條手臂。陸星然攬上他的肩，“下次注意啊，我們七七剛剛臉都白了！”

喬七不服氣，“我皮一直很白好嗎？！”

“好好好！”

周尋蹙了下眉，目落在旁臉上。

喬七皮很水，天然白。睫濃，蓋住一雙秋瞳。今天穿著寬大的春季校服，更顯得肩膀很薄，一只手能輕易抓住。腦後束著高馬尾，轉頭時發尾掃過細瘦後頸。

此時小巧圓潤的耳朵在外面，耳垂淡半，不知道是害的，還是的。

-

自從那天和周尋一起回家，再放學時陸星然總會上他。

二人行變了三人行。

喬七和周尋于一種不生不的關系。每天一起放學，說過的話卻不多，還不如聽來的他的八卦多。

八卦分者自然是附中百曉生周尋新晉小迷妹顧念。

學習累了，喬七喜歡聽顧念說些學校裏發生的趣事，只是最近含尋量過高。

什麽周尋那天把自己檢討放在第一頁把你的放在第二頁真爺們，什麽周尋今天用三種方法解題帥呆了其中一種還是老師沒想到的，什麽周尋以前組過樂隊，什麽周尋打球時有人送水但是他沒收，後來那水被蔡嘉齊喝了。

今天又是周尋。

喬七了右耳，吃著碗裏的藍莓，聽顧念講“今日周尋”。

“七七你還記得上次我說周尋和盧喬慧要回筆，盧喬慧哭了的事嗎？”

喬七點頭。

“信息有誤！我要更正一下。這兩件事先後發生，但沒有因果關系。你知道那個李明傑多過分嗎，給盧喬慧起外號驚頭怪！盧喬慧就是因為這個哭的。”

李明傑是十班學生，以吊車尾的績考附中，努力學習跟不上後自暴自棄走了另一條路，是十班最讓老穆頭疼的學生。

喬七聽過他和校外混子稱兄道弟的事。

“我去查了驚頭怪，沒想到竟然是一種鯨頭鸛的鳥，會低頭給人鞠躬！盧喬慧平時走路不就……李明傑那天攔著盧喬慧不讓走，非讓給他鞠一個，你說他是不是太缺德了！”

“周尋問盧喬慧用完筆了沒，盧喬慧這才回了教室。還完筆就哭了。”

會低頭給人鞠躬……

難怪顧念這麽氣憤。

盧喬慧格向平時不說話，常常低著頭走路，路上遇到同學時如果對方沒有要打招呼的意思，就從旁邊低頭經過。是一個游走在班級邊緣的人，在班上也沒有一個要好的朋友。

盧喬慧的績很好，沒有掉出過年級前二十，其中理學的最好，剛分班的時候是理課代表。只是半學期後，理課代表換了人，老師也沒公布原因。

顧念又把李明傑罵了一通才掛斷視頻。

喬七俯，拉開書桌最下層屜，拿出上學期的理科試卷。

翻開理試卷。滿分100分，拿到72分。

錯題部分已經用彩水筆寫出正確解題過程，十分詳細。這是盧喬慧教的。

這麽好的孩子，為什麽沒有自信呢？

明明很優秀……

咚咚敲門聲響起，魏雪在外面問：“寶貝，媽媽可以進來嗎？”

“可以！”

魏雪穿著睡，端著一杯熱牛推開門。

杯不高，杯口很寬，側面彙著一只小貓。牛剛熱過，飄著薄薄熱氣。

喬七低著頭將試卷翻到下一頁。

這一頁的水筆換了另一種，題幹裏的關鍵詞被圈出，解題部分仍然很詳細，也是盧喬慧講給的。

很輕的一聲，魏雪將牛杯子放在桌上，視線隔著落在敞開的試卷上。

“又上理科了？”

喬七一只手著杯上的小貓，一只手在熱氣上晃啊晃，小聲咕噥，“沒有。它都不我。”

玩了會兒熱氣，喬七側仰起頭，“媽媽，你說，一個明明很優秀的孩子為什麽會不自信呢？”

魏雪抱著手臂靠在桌旁，垂眸看著眉頭微鎖的兒。

“寶貝，你覺得優秀是什麽？自信又是什麽呢？”

優秀是什麽？自信是什麽？

優秀、自信，兩個很常見很常用的詞，也是之前沒有想過的問題。

喬七腳丫點著地面將座椅轉過小半圈，正面魏雪。

低下頭思索片刻。

杯子裏的牛轉涼，表層凝出一層皮時喬七擡起頭，黑眸一閃一閃。

“優秀的釋義是客觀差異，可以是在某個領域有突出的績，也可以是形容好的品行，或者，我覺得，優秀可以是一種習慣。”

“自信，我認為它是一種正面緒，是心理上的自我肯定。可以是對全部自己的肯定，也可以是對部分自己的肯定。它和優秀，就像兩個相的集合，不是完全的集。所以，優秀的人不等于有自信的人。”

見不再多說，魏雪笑著提醒，“寶貝喝，”又問：“可以和媽媽說說為什麽優秀的人不等于有自信的人嗎？”

喬七低下頭咕咚咕咚把喝，將杯子放在桌上，再擡頭時邊粘著一圈泡。

覺得魏雪的問題太稚了，但還是又說得詳細些。

“優秀是客觀存在的，自信是主觀的。比如念念，古琴彈得好，雖然學習績，嗯，沒有彈琴那麽厲害，但是古琴一項就能讓起腰板，人也特別自信。”

“再比如盧，再比如我一個同學，理學得非常棒，總分也很高，但是好像心裏其他東西的權重更重吧，就沒那麽自信。”

喬七說完又小聲嘟囔，“但是沒必要呀，我要是理能考滿分，不得被誇天才？天天都要笑醒的程度……”

魏雪笑著了張紙巾，沾了下喬七角。

喬七接過紙胡抹了一把，手一揚，紙團準丟垃圾桶。

腳踩著地挪椅子，箍扭到魏雪前，擡手摟住魏雪的腰，臉往肚子上一埋，“媽媽，原來你是要讓我自己想通呀？嘻嘻。謝謝媽媽！”

魏雪低頭前的小腦袋，“想通了？”

“嗯嗯。”

“那媽媽想知道，我家熙熙自信嗎？”

魏雪對喬七有四個稱呼：喬七、七七、寶貝、熙熙。

生氣時直呼喬七。一般況七七。心疼學業辛苦時寶貝。至于熙熙，有時候是擔心有時候是調侃，有時候像是在懷念小時候。

喬七原本的名字是喬熙。

出生的時候魏雪沉迷韓劇，鐘“熙”字。

兒園時，班級裏有小朋友端端正正寫下自己名字後，不但得到班主任誇獎，還得到一枚閃亮亮的紙。

喬七拿了一支筆，翻出角襯，那裏有魏雪用印章蓋上的“喬熙”兩個字，後面跟著一只貓貓頭。

喬七歪歪扭扭寫下“喬”字，敗倒在“熙”字面前。

這一大坨字是怎麽長在一起的？看不明白，小手本畫不出來。

那枚紙太漂亮了，那個小朋友不釋手，到了自己的兒園小卡上，還拿給看，問漂亮不漂亮。

喬七點頭。非常漂亮，非常想要。

想要到把漢字裏讀音相似的“七”字寫在“喬”字後面。

拿給老師看，得到了一枚同樣閃亮漂亮的紙。

再後來，喬七了戶口簿和份證上的名字。

長大一點後，魏雪和講起這件事時已經完全沒有印象，只覺得原來自己小時候就這麽要強，這麽自來卷。

哦，那時候的也可能只是想要一張很閃很漂亮的紙。

喬七又把臉往魏雪上埋了埋，聲音悶悶的，“我其實沒有很自信，但是我相信，我能學好文科。”

想到即將到來的月考，喬七頓時張起來，松開魏雪後順了下額前的頭發，腳踩著地撐著椅子回去，將代表過去式的理試卷疊好收好，拿出地理練習冊。

書桌上的電子時鐘顯示10:。旁邊是陸星然送的冰雕。

飛鳥展翅。

魏雪不知道該不該欣，別的同時每天回家娃時，喬七的學習從來不用催。只是喬七之前周末還和顧念出去玩，自從決定轉科，只過年玩了兩天，其餘時間一直在學習。

怪讓人心疼的。

魏雪想到喬林傳過來的視頻，等到喬七寫完一道題目問：“寶貝，是不是該睡了？爸爸今天拍到了一只剛出生兩天的小羊，你要不要看看？很可的。”

喬七頭也沒擡，筆尖唰唰繼續下一題，“好呀，做完這頁題就睡。媽媽你把小羊發到我手機上吧。”

“……好。爸爸問你有沒有想吃的特産，他帶回來。”

“特産，哦，小羊吧，聽說很好吃。”

筆尖頓住，空氣一時安靜。

喬七擡起頭，不好意思地耳朵，眉眼彎彎地討好著小聲問：“媽媽，那邊的牛幹是不是很好吃？”

-

相隔一個路口的榕灣，書房的燈還亮著。

周尋從書本中擡起頭，黑座椅背因為他靠過來的作晃了晃。

年閉著眼睛了鼻梁，而後睜開眼拿起桌上之前震不停的手機。

林奕在半個小時前發過來十幾條信息，六張圖片，兩個跪地嗷嗷大哭表包，幾條文字消息。

[大林子]：哥，這題咋解？明天要！！！！

[大林子]：哥，哥，哥，看看我！！！

[大林子]：哥，你人呢？別顧著自己，你還記得被你留在北城的好兄弟林奕嗎？孩子快被該死的數學卷子難哭了！

[大林子]：槽，老鄭又拿競賽題來出卷的吧！

[大林子]：臥槽，人呢？爸爸行了吧

[大林子]：爺爺？

又是五分鐘後。

[大林子]：拉黑了

角輕勾，周尋笑一聲，手指翻。

[zx]：廢

[zx]：等著

對面很快回過來，措辭相當卑微狗。

[大林子]：好的爺爺

周尋點開圖片，手指按住拖大，隨手拿過一張草稿紙。

唰唰唰，筆尖過紙張，一串串漂亮的數字公式躍然紙上。

二十分鐘後，林奕收到幾張圖片。

[大林子]：6啊爺爺，速度又快了

[大林子]：你們要月考了吧？怎麽著，打算第幾？

[zx]：能考第幾算第幾

[大林子]：怎麽去到江南還謙虛上了？

[大林子]：江南水土是不是特別養人？

[大林子]：聽說江南特産

[大林子]：你們學校多不多？

周尋輕蹙了下眉又飛快松開，垂下目，想到那天捧著烤紅薯吃得津津有味的，白淨的手指和臉頰，被燙得紅潤潤的，夜燈下笑起時彎著的明亮眸子。

手機屏幕上慢慢出現一個“嗯”字又消失。

[zx]：沒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