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

短暫的寒假過後又是擡頭黑板、低頭書本的重複時, 人節便了枯燥生活中的晶亮一撇。

手機上彈出日歷日程時，是2月13日22:00。

喬七沒擡頭，左手關閉提示, 右手仍在習題上快速書寫。

兩分鐘之後，甩甩手腕，將桌面清理幹淨, 從屜裏拿出為周尋準備的生日禮, 又拿出一張墨藍包裝紙、工刀、雙面膠。

紙頁乖順地伏在纖白細指間, 折疊、裁剪、黏連。沒過多久, 包裝巧的禮盒完。

第二天2月14日, 是人節，也是周尋生日。

特殊的日子, 終歸會有些不同。

老顧一大早就站在校門口, 一雙眼睛如探照燈般在學生臉上、上掃過, 意圖發現什麽蛛馬跡, 盡早按在萌芽狀態。可惜學生一個比一個藏得好，臉上笑嘻嘻問好, 倒是確實多了些節日歡愉。

喬七坐到座位上時, 顧念從繁忙的手機大事中擡頭打個招呼, 複又低下頭去, 一邊低頭翻弄手機一邊笑，時不時口中跳出一個數字。

等到喬七把一早就擺在桌面上的禮歸攏到桌肚裏, 又拿出書本，顧念湊過來，低聲音, “今年的表白牆，生裏還是你一家獨大, 男生裏周尋和陸星然幾乎平分秋，相差沒幾票。”

類似的話在去年也聽過。

去年。

喬七緩慢意識到，周尋轉學過來已經一年有餘。

這一年過得極快，現在想一想，只有春天被放緩放長。還記得自己不過是和周尋在轉角偶遇，就被連累，人生第一次被罰寫檢討書。那時候覺得自己倒黴頂，結果還沒來得及筆，周尋已經送過來一份。

也記得為數學績焦灼時，周尋如天降的導師，帶著一路劈荊斬棘。現在已經能占到榮譽榜第一。

之後的日子就像被按了加速鍵，不過才轉個，已然白駒過隙，留在手裏的只有一疊沉甸甸的試卷。

時間流逝總是容易讓人慨。

喬七側過頭，支著下，向窗邊的那盆幸運草。它似乎完全不懼怕四季更疊。雙層玻璃為它隔絕窗外的春寒料峭，便能繁茂如初。

去年的春天來得很早，今年卻有些遲。

林蔭路上的梧桐樹像貪睡的孩子，不願出綠枝芽。就連路邊四季常綠的冬青，仍舊披著去年的陳舊衫，沉悶的綠像是染了灰，看在心裏添了幾分煩躁。

一旦有了這種想法，明的玻璃窗變了桎梏的枷鎖，教室裏的空氣稀薄得只夠勉強.息。

似乎需要一個突破口。

這時旁邊顧念收起手機，嘆了口氣後突然說道：“天天學習真沒意思，好想出去玩呀。遠的地方不說，讓我去園看看猴子也行呀。我真的快要悶到長草了！”

僅有的七天假期，去掉過年那兩日，又老老實實在家寫了三天時間，剩下的時間只夠去鄰市轉一圈。然而高三生，似乎沒有這個選項。

顧念跟著三人一起學習後，績已經穩步到年級中上游。顧爸顧媽見兒這麽有上進心，散了帶出去玩的心思，退掉機票，陪著老老實實在南禮過完了寒假。

喬七聽出的深重怨念，噗嗤一笑，之後也跟著嘆一口氣。

剛剛，不也是在煩悶嗎。

撓撓頭發，其實也快長草了。

轉像模像樣地顧念的頭，溫聲安，“今天周二，還有，還有一二三四……”越說越遲疑，喬七咬了咬牙，堅持說完，“還有五天半就放假了……”

“……”顧念臉一垮，頓時更想哭，還不忘貶低那個不喜歡的字眼，“區區半天時間，不知道哪裏的十八線，就別來蹭我們‘放假’的咖位了。”

寒假開學後，本就不多的假期又被減，高三生每周只有可憐的半天放假，不，休息時間。

喬七被逗得直笑，心裏倏地冒出一個念頭。

看了看左右，小聲問：“高中生的必做清單裏，是不是有逃課這一項？”

顧念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片刻後下初聽到這個詞時的興，搖了搖頭，“沒想到有生之年能從你這個好學生裏聽到‘逃課’這兩個字，雖然很刺激，但是不適合你。”

提議被駁回，喬七一臉喪氣，“為什麽？我就不能逃課了？”

“不能。”顧念一口否定。

從上到下打量喬七，一副勸狀，“孩子是長大了啊，盤正條順，該來的叛逆期也跟著來了，但是我們不逃課昂。我聽說，27號那天上午百日誓師大會，下午休息半天，晚自習照常。我們可以把那半天當作集‘逃課’呀！”

對于高三生來講，突然掉落的半天休息時間像是奢侈品。但是……

“休息半天，有這樣的好事？”喬七一臉不信。

顧念晃食指，竹在，“我的消息不會錯。為什麽要休息半天呢？因為，28號要一模啦！”

“……”

喬七明白過來，休息那半天是要布置考場。

一模二模三模，三次模擬考試過後，離高考便沒剩幾天。

喬七看向倒計時牌上的時間，距離高考還有113天，迫再一次提起。

掃向教室裏吃著早餐仍在看書的同學，收回剛剛生出來的那點想撒野的小心思，垂頭進學習狀態。

人人都在爭分奪秒，而卻在想怎麽破窗氣。

這樣的心思要不得。

看向窗邊的幸運草，出手去撥弄，現在只有眼前的這一點綠能暫解人愁。

有繁重的學業在頭頂，周尋不願意耽誤大家時間，提議一切從簡，晚自習後一起吃個蛋糕就當是慶祝生日。

第二節晚自習後，喬七和顧念輕手輕腳起，去樓下十班。

室外空氣依然寒峭，高一高二樓那邊大批學生走出教室，笑笑鬧鬧回家。而高三樓走廊上只有個別學生外出氣，大部人還在教室埋頭苦讀。雖然沒有老師看管，高三生還是將晚自習默認三節。

人人都知道，多一節課時間，就多一些勝算。

南禮二月的晚上還很冷，氣的同學很快回去。

顧念挽著喬七，分近日來的聽聞，“住宿生那邊有不去校外租房的，”指了一個方向，“隔壁小區裏住了很多附中學生，聽食堂阿姨說，那邊小區裏有些燈一直亮到天明。高三別的不多，熊貓非常多。”

喬七點頭，的睡眠時間也在。

兩人走下樓梯，顧念又說：“高三真的經歷一次就夠了，等高考結束那天，我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把這些高考資料都賣掉！統統賣掉！然後狠玩一個假期！東西南北大江南北國國外地游！”

轉頭問喬七，“七七，你高考後什麽安排呀？”

有風吹過，喬七收服領口，“我想去找一份工作哎，然後有時間就去考駕照。”

“這麽……規矩的嗎？”

喬七幽怨地瞪一眼，拉長語調，“我今天說了逃課——”

“什麽逃課？”

陸星然從十班教室出來，突然話。

“沒有！”喬七否認。

陸星然看起來就是比還想逃課的人。怕一個提議，這人就跟著一起沖了。

側頭朝教室裏看一眼，轉移話題，“周尋呢？”

“蛋糕店9點關門，他先過去取，讓我們校門口等他，一會兒去他家吃。”

三人邊說邊向外走。

顧念有點興，“我還是第一次去他家。”轉念一想，“我們過去合適嗎？不會耽誤他家人幫他慶生吧？”

“不會。”喬七回答，“他家最近就他自己。”

“啊？”顧念驚訝，“可是今天不是他18歲生日嗎？18歲，年哎。要是我過生日，我爸估計會……”

喬七沒說話。

想起去年周尋生日的那天其實也是一個人在南禮，那時他們還沒有這麽，甚至沒有一起吃蛋糕，那他是一個人過的嗎？

平時看他和班級裏的人說說笑笑，其實認真算下來，他只有他們這三個好朋友。

看起來怪可憐的。

顧念察言觀，看到喬七沉著心思想事的時候，把邊的“宴請八方”咽回去。想再說點什麽活躍氣氛，口袋裏的手機一震，周尋來電。

接通，嗯嗯兩聲後遞給喬七，小聲說了句“周尋”。

喬七納悶地接過，將手機在耳邊。

轉過轉角，風裹挾著涼氣撲面而來，喬七被吹得眼睛微瞇，忙背過將手機得更近，周尋恰好在這時了的名字。

他們兩個其實很打電話。

周尋的聲音很好聽，不管是慵懶隨的，還是一派正經的，略微低沉的年音，總讓人側目，會想是一個怎樣的人擁有這樣一把嗓音。

而現在過電波傳過來時，聲音外又像被裹了一層磁，引著人想去聽更多。

喬七“嗯”了一聲，輕聲問：“怎麽啦？”

“可以幫我去書桌裏拿一下理綜試卷嗎？是我今天的作業。”

“好呀。”答一聲，示意陸星然顧念等一下，轉跑向十班，卻沒掛斷電話。

電話那端的人沒說話，只有呼呼風聲傳過來，可惜一直跑到十班門口，周尋也沒再開口。

喬七撇撇掛斷電話，平緩了一下呼吸，推開後門進去。

而早已在校門外等在寒風中的年，再聽不到手機裏的呼吸，才將手機從耳側拿離。

周尋桌子就在最後一排靠近後門的位置。

喬七輕手輕腳，在桌上找到他的理綜試卷，臨走前目向桌肚裏一掃，裏面堆著四五個大小不一的禮盒，應該是忘記帶走的生日禮。

將自己的書包打開，將試卷、禮，以及被在下面的兩個漂亮信封一起裝。

-

這是喬七第二次來周尋家。

第一次是和魏雪一起來謝他的“相救之恩”。那次有周爺爺在場，且是正事，又懷著沒認出他是兒時玩伴的赧和歉意，活範圍只限于客廳和經過的庭院。

這一次的活範圍擴大到了餐廳。

幾個人一進門，一貓一狗便迎了上來。顧念瞬間被布偶貓俘虜，而陸星然沒能逃過薩耶。

到最後跟在周尋後面的，只剩喬七。

那邊兩人和貓狗玩鬧，一時也不急于吃蛋糕，周尋下外套，喬七打開書包，拿出幫他帶回來的禮。

周尋轉放個外套的功夫，桌上已經一字排開五個禮盒。他眼一掃，喬七又拿出兩個信封放在旁邊，正是他留在教室故意沒拿的那些。

說不上是好氣還是好笑，他垂下眉眼，接了一杯溫水遞給喬七。

喬七指了指一堆禮。

周尋睨了一眼桌上的東西才緩緩開口，只是語氣像是有些沒好氣，“你送我的？”

喬七一愣，奇怪地看他一眼，“不是呀。”抿了一口水，眨了下眼睛笑，“是你忘在教室裏的，我幫你一起帶回來了。”

聽語氣還開心。

周尋緩了一口氣，反給自己接了一杯水，喝兩口順了順氣，看到親手帶回來的兩封書，剛順下的氣又“噌”地竄上來。

他坐下，又囫圇吞了一口，才擡起眼皮，“你倒是熱，也替我著想的。”

明明是一句褒獎的話，卻帶著點怪氣。

喬七垂下眉眼，沒說話。凝著眉頭細想了一會兒，才想通個中關節。

周尋應該是覺得自作主張了。

一句氣話說完，周尋心裏并沒有舒服多，相反，看到對面生悶著頭不說話，反而心裏發梗，一口氣卡在嚨不上不下。

客廳裏那兩人逗貓逗狗玩得開心，餐廳裏的兩個人則各有各的難。

喬七握著水杯，心裏的委屈一點一點爬上來。

周尋看著對面垂著的小腦袋，心裏酸酸脹脹，無奈在心裏嘆氣。

賤一時爽，哄人火葬場。

他才想說話，喬七已經悶著聲音開口道歉。

“對不起，今天是我自作主張了，我以為是你忘記拿回家的。是我覺得你在這邊沒什麽朋友，過生日也冷冷清清的，我就想那你可以多一點朋友，都是我——”

“不需要，我有你就夠了！”

周尋聽到道歉時心裏已經絞得要死，聽到這裏連忙急聲打斷。

他說完之後才驚覺這句話太過曖昧不清，愣著著喬七，心跳如擂，期待又害怕，連呼吸都放緩了。

喬七也是一愣，慢慢擡起眼，看著他時像沒有回過彎兒，原本清澈的眼睛蓄了湖水，水波瀲滟，漂亮得讓人移不開眼。只是這泊湖水將洩未洩的樣子，看得又讓人心疼。

周尋心裏一梗，再沒心思去關心有沒有聽懂，扯了張紙巾遞過去，溫聲解釋。

“七七，對不起，別哭，是我剛剛的表達有問題。我從小就不是一個需要太多朋友的人，所以不用擔心我的生活方式。我有你，”他頓了頓，擡頭看向澄澈的目，又想到距離高考只剩幾個月，終究選擇暫時不揭開心底的想法。

“我有你們幾個就夠了。”

喬七微微愣怔後搖頭，低聲檢討自己，“我沒哭。今天確實沒有問過你的想法就自作主張了，下一次不會再這樣。那我，”急著補救，擡頭征詢他的意見，“那我，明天再帶回學校？”

周尋看到措辭裏的小心翼翼，又煩又急，擔心自己今天賤的結果是將推得更遠。

他告訴自己不要急，又擔心解釋不清，眼睛掃到桌面上的信封，拿起其中一個，緩下聲音問：“七七，你知道這裏面是什麽吧？”

信封是暖，不厚，甚至能看出裏面折好的心形狀。再加上上面娟秀的字跡，并不難猜。

“是書嗎？”喬七開口。

“是。”周尋將信封放在一旁，沒有拆開的意思。

他看向，忽然問：“你今天收到的書是理的？”

喬七有點奇怪話題被轉移到了書，又莫名其妙和周尋探討起置方法，還是老實回答，“我今天沒有收到書。”

雖然收到很多表白牆上的隔空表白，也收到了禮，但是確實沒有一封書。

周尋角翹起一個微小弧度，又問：“那假設，如果你收到了呢？會發展一段，”他角一抿，換掉到邊的詞，“會發展一段嗎？”

“不會呀。現階段哪裏有時間想這些，刷題寫題的時間都不夠。有時間不如去睡覺。”

周尋笑起來，看一眼，“嗯，我也是這樣。”

喬七有些明白過來。

周尋又問：“那如果畢業後收到呢？或者是有人對你告白？”

“畢業後呀，”周尋語調輕，閑聊似的，喬七慢慢放松下來。

認真地想了想，“如果對對方也有好，應該會嘗試著談一下的。”

周尋又看一眼，“嗯，我也是這樣。”

喬七擡眼，“那好巧呀！我們有些想法是差不多的。”指了指桌上的信封，“那你可以畢業後再拆開看。萬一是你喜歡的——”

“不會。”

突然被打斷，喬七“哦”了一聲，沒再說話。

周尋：“……”

繞來繞去，又繞回到這裏。

是真的對他一點覺也沒有嗎？讓他拆別人書說得毫無心理力。

周尋心裏又有些不是滋味，他擡起眉眼，問：“七七，你送我的禮呢？”

喬七應一聲，從包裏拿出一個禮盒，“包裝是我自己包的，接近黑的墨藍，希你喜歡。”

掌大的墨藍小盒子致養眼，看不到一異，看得出包裝的時候很用心。

“喜歡。”

年一笑，眉目疏朗，看得出是發自心的想法。

“我現在可以拆開嗎？”周尋問。

“可以呀，”喬七繞過桌子，走過來解釋，“其實是一款我覺得很好用的耳機。”

看著周尋小心拆開包裝紙，等他拿出裏面的黑方盒說：“這一款有三種，我覺得黑最配你啦。這個牌子我有一副白的，很好用，音質很好，而且塞幾個小時也不會覺得耳朵痛。”

“白，一模一樣的嗎？”周尋問。

“不是，你的是升級款，更好一些。買的時候我試用過，確實音質更好一些。”

周尋將耳機從盒子裏取出，手打開手機，上不經意似的問：“試戴的這一副嗎？”

“對呀。但是你放心，我有清理幹淨。”

周尋笑，“我不會介意這個。”

反而會因為先後和你佩戴過同一只耳機而高興。

他將耳機連接好，耳機稀松地塞進耳孔，點開手機播放。

手機裏的音樂聲敲響耳，音質確實舒服。

忽地，耳廓被了下。

周尋一愣。

喬七彎下腰，溫涼的指尖著小小的耳機調整位置，小拇指外側時不時輕輕過周尋的耳朵。

“要這樣塞好。”

音樂音量不大，喬七的聲音一清二楚。

周尋不記得自己有沒有點頭或者說話，也不記得自己的心跳從哪一刻開始跳得這麽快，只覺得被過的耳朵要燃起一叢火。

喬七沒有起，就在他的耳邊問：“周尋，你覺得好聽嗎？”

周尋眨了下眼回神。沒敢看的目，只低下頭，結滾，“嗯”了一聲。

似乎是覺得一個字不夠，他又補充，“好聽。”

你的聲音很好聽。

你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很好聽。

不然我的心跳為什麽會這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