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歲

日歷翻到二月底時, 暖風融雪，南禮終于有了些春天的模樣。

梧桐樹上鑽出第一棵新芽時，街邊的冬青也換上了新。

白頭鵯雙爪抓牢枝椏, 圓乎乎的腦袋來去，歪頭看看左右，似乎被什麽聲響驚, 忽地朝遠飛去。

附中學校禮堂被布置一新, 臺上紅錦緞鋪陳桌面, 校領導坐在桌後慷慨陳詞, 背後大屏上一組醒目的鮮紅大字“十年寒窗, 百日高考”，都讓坐在臺下的高三生生出一迫。

高中三年飛也似的已經過去六分之五。

距離高考還有100天。

明天將進行第一次模擬考試。

不同的數量詞彙傳遞出同一個意思, 高考已經迫在眉睫, 不管用什麽姿勢, 都必須過眼前這座名為“高考”的橋。

喬七心裏一陣張, 坐得筆直，手心慢慢冒出細汗。

昨天班主任老師已經下發一模考場安排。

按照高考模式, 每間考場30人, 高三教室、科技樓以及實驗樓的空餘教室都安排在的況下, 剛好能容納全部高三考生。

這一次考試座位是按上一次考試名次排序, 理科班在前，文科班在後。

喬七被安排在科技樓一樓, 文科班第一間考場，座次號一。

的目偏移到禮堂左側臺下。站在那裏的年肩膀寬闊，脊背堅直, 修長拔如一棵風中的白玉蘭。

周尋已經換上藍白春季校服，白如新雪一般潔淨, 淺藍領口襯得人更加清俊。

他的上領口微敞著，出裏面白T恤，整個人簡單幹淨。此刻正微低著頭，目落在手裏的演講稿上。

理科班年級流坐莊的格局在高二第二學期被打破。周尋手傷恢複後，再沒人能撼他年級第一的名次。

他為百日誓師學生代表發言也是順理章的事。

周尋擡起頭，理了一下袖口，將手裏的紙頁慢慢對折，似乎在為稍後的演講做準備。

喬七眨眨眼睛回過神，目挪回臺上，正逢校領導激勵人心的講話結束，跟著其他同學一起鼓掌。

掌聲間隙裏，坐在旁邊的顧念湊過來小聲問：“七七，流程還有多久呀？”

喬七看一眼運手表上的時間，側頭看向，“不會超過半小時。”

也是這時才發現，顧念的臉頰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泛起不正常的紅。

用手背了一下顧念額頭，又來自己的，兩相比較，顧念溫明顯比要高。

喬七側頭看上一眼，班主任蘇老師就站在不遠，小聲問顧念：“要不要老師呀？念念你發燒了。”

顧念看了一眼臺上，搖搖頭，“我可以堅持到大會結束。”

“有請學生代表高三十班周尋同學上臺發言”的聲音突然響起，原本停下來的掌聲再複熱烈。

一群人朝臺側看去。

原本站在那裏的年步履從容，姿態閑適，像是并沒有被剛剛的迫氣氛所影響，三步并作兩步登上臺。

他低著頭，將演講稿放在桌面，擡手調整話筒高度後擡起頭，出一雙清朗眉眼。

等到四周漸漸安靜，周尋緩緩開口，幹淨的年音像夏日的第一縷輕風，裹挾著些許清爽，略帶散漫的語調又讓這縷風打個旋兒似的在耳邊多留幾秒。

“老師同學們，大家好，我是周尋。很榮幸能夠站在這裏，和大家分一點我的想法。”

臺上的年一笑，拿起折疊的紙頁，“對，原本我該站在這裏，將這兩頁紙上的文字慷慨激昂大聲誦讀，激勵大家，同時激勵自己，在最後的一百天全力以赴。”

他將折紙再度放下，臉上的笑還在，莫名讓人生出了些可以親近之意。

喬七握著顧念冰涼的指尖，坐得更直，越過人群去看他。

“但是我想，以我自經歷來完這件事。其實我和大家一樣，瞇眼看過淩晨五點半的路燈，收領口吹過夜晚十一點鐘的冷風，也打著哈欠熬過夜裏一點鐘的夜。”

原本張的氣氛略有松，夾雜著一兩聲耳語。

校領導席投來愕然目。老顧準備起時，又被一旁的校長攔下。

周尋站在臺上姿態放松，仿佛日常閑聊般繼續說：“我聽別人講過，十班的周尋不看書也能考第一，是天生的腦子聰明。其實不是，你們看，誰的績都不是大風吹來的。”

臺下響起同學友善的笑聲，夾雜著一兩句“原來年級第一也在這麽努力學習”、“還有文科班的喬七呀，也是特別努力，所以他們考第一我服氣”。

一場本該嚴肅的百日誓師大會，似乎漸漸變了風向，年級第一真的在用自在做的以及得到的告訴大家，努力的回報。

年向下手掌，待全場安靜時嚴肅了表，“說回剛剛的話題。我也和大家一樣，在高三這一年，來到我的十八歲。”

“十八歲，是一個有掙紮、有思考、有夢想、有沖勁，夢一樣的年紀。我們經歷了人禮，踏過民法典中有完全民事行為能力的那條分界線，為法律意義上的大人。這一年，也是最特殊最重要的一年。因為我們在十八歲這一年，有了第一次自主選擇未來的機會，那就是高考。”

“我們不能選擇在哪裏出生，不能選擇在哪裏長，但是我們可以選擇將來為怎樣的人，到達怎樣的高度，過上怎樣的生活。我希在我的十八歲，做好我的選擇，在我的人生中不留憾。”

年眉眼沉著，擡首向禮堂後方高高雕刻在牆壁上方的鎏金大字，聲音堅定如初。

“最後，借用附中的校訓和大家共勉：執德至弘，信道至篤，英奇匡國，作聖啓蒙。”

他停頓片刻，目向臺下掃去，定在某一個方向，與生遙遙對視。

周尋緩聲一笑。

“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過隙，忽然而已。能在附中再遇，是我的幸運。年人天高海闊，不懼風雨，可破壁直上。願我們的十八歲有夢有回響。四個月之後，讓我們為之驕傲的南禮附中，能為我們驕傲。”

“謝謝。”

喬七仍握著顧念的手，眸清泠，心裏卻澎湃如海翻湧，目在空中與周尋再度相接。

臺上的年有著過人天資，也有過太多閃時刻，卻沒有哪一刻如今天讓能夠篤定，就算他資質平庸，不站在三尺高臺之上，憑他這一的年意氣，也能為亮在東方的那顆啓明星。

演講結束，禮堂靜默兩秒，等臺上年舉步踏下臺階時，才緩過勁兒似的掀過水般的掌聲。

-

宣誓過後，顧念沒再強撐。

平時鍛煉，連日苦熬之下又趕上春寒，有些不住，昨天晚上已經發起燒。和老師請好假，在校門外將送上家裏的車，喬七返回教室清空書桌，為考場排布做準備。

班長小跑著回來，帶來教務的口頭通知，高三關鍵時期，為避免學生外出發生意外，請大家盡量在校活，原本的半天假期減為2個小時，請各班學生下午4點前前往考場，按考號就坐，自行複習。教務老師會巡查。

原本熱鬧的氣氛凝固片刻，班級裏怨聲載道聲即將沖破屋頂，卻在學校有理有據的安排下不敢不從，有人甚至開起了高三年級集上育課的玩笑話。

原本期盼多日的半天假期，就這樣提前結束。

喬七停下挪放書本的作，轉頭向早春時節裏閉的教室門窗，抑多日的憋悶緒再度爬起。

高三生沒有假期，告訴自己。

半天也不行嗎？又問。

學校是為了學生考慮，答。

可是……可是什麽呢。

距離高考只剩100天。

喬七垂下頭。

午飯變得索然無味，整個人的氣神也被一腦地打跑，面對陸星然對丟了魂的打趣兒也沒有反駁。

失落表現得坦坦，讓另一個人頻頻側首。

從學校食堂去往運館的路上，喬七站在林蔭路口後沒再能挪腳步。

向右走，是運場、運館，無家可歸高三生的專屬限時棲息地。

向左走，一路直行，是校門口。

附中校門對面有一座公站臺，供4條線路停靠。一條可以直接回家，一條可以到達市中心的老火車站，一條通往北郊，一條駛向東部外環線，下車後再步行一段，就是海邊。

十八歲這樣的肆意年歲，人人都染著一點野。

有些念頭一旦種下就會生發芽，無聲瘋長。

60分鐘公車後再步行15分鐘，就能到達海邊。現在是下午1點35分，來回路程150分鐘，即使看一眼海，也會遲到下午的自習。

喬七在心裏計算時間時，已經左轉，腳步挪。

就看一眼海吧，想，看一眼也行。

總要為緒找個出口。

本來走在前方的陸星然察覺到後沒有靜，回過頭時，那兩人似有默契般，已經朝著他的相反方向走去。

他停下腳步，喊了聲，“你們兩個要去哪裏？”

喬七側頭，忽地發現周尋就跟在側。

年眉眼溫，笑意萌出，似乎沒有問想法的意思，只是在跟著走。

喬七停下腳步，面向兩人，耳邊掠過呼呼風聲。

攬了一下飛的發，彎起角，“你們兩個去運館吧，我要去海邊。”

周尋的腳步跟著停下，垂下眼眸，似乎是沒多想地跟話：“我陪你去。”

喬七微詫，擡起眼眸看他，小聲解釋，“可是，一定會遲到的。”

把重音落在“一定”上，意圖加大事的確定，而對面年只是莞爾一笑，尾音輕地說了一句“沒關系”。

喬七愣了愣，而後釋然地一笑，歪頭看向走過來的陸星然，“那你要不要一起去？”

陸星然單肩背著書包追上來，攬著兩人的肩膀向校外走，笑得開懷。

“逃課這種事兒，怎麽得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