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夏

十八歲之前, 喬七對夏天的定義是的雨，悶熱的風，晃得睜不開眼的, 枝椏隙中生出的斑駁樹蔭，和一刻不停的聒噪蟬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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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的南禮溫熱適宜，空氣潤, 尚算舒適。

喬七從考場出來, 彙滾滾人流, 一起朝樓梯口湧去。

二中教學樓是近兩年翻新, 呈E字形, 三個年級各占據一排。每一層只在最左側開放一個樓梯口。考試場時還算通暢，出場時像是在閘口的小魚, 個個活蹦跳, 奈何龍門難躍。

周遭熙攘歡快, 有男生相約去打一場熱汗淋漓的籃球, 有生討論哪種發發型好看。喬七默默聽著，也在盤算自己的計劃。

高考前一周, 附中提早放假讓學生回家調整作息, 放松心。喬七被顧念陸星然拉著去商場, 路過一家游樂場時, 被裏面的抓娃娃機吸引。

當時客流并不多，穿著店服的大男孩站在一臺娃娃機前自顧自玩得歡快。他手指靈活地擺搖桿, 抓起的娃娃飛著了口，一陣歡快音樂後，娃娃被掏出。連續三次, 屢抓屢中。

喬七看得眼熱，掃碼充幣, 如法炮制，次次失敗。

陸星然頂上，比好一點，抓到一只。

倒是一旁老老實實抓娃娃的顧念，最後抓了兩只。

喬七不理解。

大男孩大概看可憐，自費沖幣，抓了一只送。

那當然不能要。

抓娃娃，玩的就是自己抓到的就！

不過喬七倒是對他說的在這裏兼職可以實現抓娃娃自由很興趣，拉著不不願的陸星然和店長敲定了暑期兼職時間。

顧念因為高考後就要開啓各地游“逃過一劫”。

喬七隨著人流緩慢挪到下一層，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

回過頭去，俞□□站在後。

俞韓長得周正帥氣，個子又高，一過來就引起了一波生注意。

他像是完全沒注意到，低頭笑著喊了一聲七七。

喬七向他過來的方向張一眼，雖好奇他為什麽舍近求遠跑到這邊來下樓，卻也沒有多問，只應了一聲。

俞韓沒提剛剛結束的考試，低眉問：“十班同學後天要聚會，老師不在場的那種，有同學托我過來邀請你。七七，要不要過來玩？”

這件事喬七聽陸星然提起過，沒想到轉班一年半，還會被邀請。

笑起來，問：“我過去合適嗎？”

“怎麽會不合適。”俞韓上前和并行，轉過頭說：“你不知道你多歡迎。一起來吧？”

“好，那我和周尋陸星然一起過去。”

俞韓微頓，注視兩秒，突然問：“七七，你和周尋在一起了嗎？”

喬七一愣，眨了眨眼睛，“沒有呀，怎麽會這樣問？”

“沒什麽。”

納悶地看了俞韓一眼，“哦”一聲，低下頭扶著樓梯扶手慢慢小步走，沒注意到俞韓向上勾起的角。

下到一樓時，人群行進速度倏地變快。排在前面的同學如同出籠的小鳥，飛也似的跑出去，被“埋伏”在外的記者逮個正著。

隨著熙攘人群走出教學樓，碧空中恰巧有一架飛機飛過，拉出兩條長長白線，如分隔符般，將前後界定分明。

喬七瞇起眼睛看了一會兒，彎起角，緩緩呼出一口氣。

高考就這樣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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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念雷厲風行，當晚便拉上行李，飛去北疆瀟灑。

喬七留在南禮，扭開書桌上的小小音箱，播放一組輕音樂，在房間裏整理起高中三年品。將書籍、課本、試卷分類裝箱，用完的三盒筆芯放屜深，績條按時間順序到專門記錄績的手賬本上，正式和高中道別。

做完這些，已經過了十點。喬七躺到床上，側頭看看空的書桌，有一種突如其來的空虛。

三百多個埋頭苦讀無聲無息的日夜，期待過、害怕過、無畏過的高考，就這樣過去了。

喬七翻個，趴在床上，打開微信。

不知道什麽時候起，好友陣營從扣扣轉去微信。班級群未讀消息高達999+，是過去從未出現過的數字。喬七好奇地點進去，快速瀏覽，了解大概，原來都是些打趣撒歡互相調侃，其中還有幾條聊到的，并沒有什麽實際容。

喬七興致缺缺，退出消息框，打開朋友圈，大千世界。

顧念在8點左右曬了一張機場照和登機牌，言明未來十天信號將不穩定，有事留言。這樣暗的一秀，評論都是羨慕口水聲。

喬七點贊。

陳立雪將一頭長發剪掉，換上一頭利落短發，熱短T，沒了往日的文藝範，倒是俏麗多姿。

喬七點贊。

陸星然曬了自己游戲連勝記錄，配上文字：誰來？哥帶你上分！

下面評論一連串的“油”。

喬七連跟兩條。

再一刷新，周尋發了一張照片，照片裏整整齊齊六個書箱，是高中的全部。

沒想到一個人能和自己這樣同步，喬七眼前一亮，視線掃過擺在牆邊的十個書箱，快速點贊評論，“我有十個呢！”

頗有點“我比你多”的稚驕傲。

幾乎是評論剛發完的瞬間，手機震兩下。

[zx]：周士想問你有沒有什麽忌口

[zx]：吃芒果冰嗎？

周思曉難得回一趟南禮，早就和魏雪商量好高考結束後家庭聚會。上次是在喬家，這次自然是去周家。

喬七有點奇怪，周尋不是知道可以吃芒果嘛。敲敲手機，回複。

[77]：麻煩幫我轉告周阿姨，我沒有忌口噠，也可以吃芒果冰哦，但是時間還早，媽媽不讓我吃（可憐）

對面很快回複過來，這次是一條語音消息。

周尋先是短促地笑了一聲，接著說：“時間還早，溫度不早。”他稍作停頓，敲打鍵盤聲過後，又說：“明天最高溫度32度，和去年夏至那天的溫度齊平。所以，想吃嗎？”

男生的聲音略微沙啞慵懶，說話時似乎極為放松，像是話筒就抵在邊，聲音很近，又裹著一層電波傳過來，莫名的好聽，以及耳際麻。

喬七說不上哪裏不一樣，只覺得今天他的語調似乎和往日不同。

而且，說出的話簡直是在赤的。

喬七耳朵，角，心思在吃與不吃還是吃之間反複橫跳時，對面又發過來一條語音，“我們可以悄悄的，不會被發現。”

他是不是我心裏的蛔蟲呀……

喬七想。

芒果冰的香味仿佛已經在鼻尖散開，而且這種背著大人做壞事的忌，不是，才剛高考完，知識已經還給老師了嗎？喬七敲敲腦袋，把這三個字從腦海裏劃掉，換上較為妥帖的“興”，吞了口口水，十分沒出息地回：“想……”

事似乎就這樣說定了。

惦記了一晚上芒果冰的人，第二天上午睡飽才起床，炫了一個芒果後，接到顧念的視頻電話。

顧念在路上，信號確實不好，視頻畫面時常卡住不不說，語音也斷斷續續，了幾分分八卦的樂趣。

兩個人就這樣倔強地打著信號極差的視頻電話，互相看著對方或卡死或模糊的臉，一邊笑對方的表醜死了，一邊聊著八卦。當然八卦主要還是附中百曉生顧念在說。

喬七聽過兩遍才勉強拼湊出兩句話，昨天某某班的某某，向某某班的某某表白後兩人功牽手，為高考後喜結連理的第一對。還有一句希什麽也快點。

喬七倏地想起自己和陸星然進行到一半因為高考暫且放下的“雙向暗”。顧念看出了陸星然的好，在催快點了？

帶著這個疑問，上樓敲響了陸星然家的門，準備和他攤牌。陸爸陸媽今天已經去公司，家裏只剩一個蓬頭垢面兩眼烏青看樣子像是打了一夜游戲的陸星然，那樣子實在沒眼看，喬七默默下樓，準備明日再攤。

回到家不過片刻，喬七換了服，隨著父母去了周尋家。

這是第三次到周尋家，和周思曉周占卿日常閑聊幾句後，喬林陪著周占卿下棋，周思曉魏雪聊起己話，喬七抱著布偶貓Tammy，被周尋帶著逛了一圈花園，熱出了些汗，又一起上了樓。

時隔一年半，Tammy已經完全長了大貓模樣，而實的貓撲在喬七藕白的手臂上，像蓋了一層厚毯。

蔥白手指撓過布偶貓下，聽著它滿意的呼嚕聲，喬七隨著周尋上到三樓。

這是第一次到三樓。

這裏完全是周尋的地盤。與一二樓的繁複克風格不同，三樓走的極簡風。

原本開放式的書房用移玻璃門與小廳隔開，小廳一側一張長沙發，扶手上搭著周尋的夏季校服T恤，旁邊放著他的書包。沙發前鋪著厚重地毯，上面隨意擺放著一臺游戲機手柄，對面牆壁邊垂落著巨大幕布。牆邊的小桌上一只水杯，一副耳機。

對面書房一整面牆被做書架，除了右下角幾個巨大盒子，其餘全部被書籍填滿。書架對面一張巨大書桌，書桌中央一臺開著的筆電，屏幕上是剪輯到一半的視頻，像是某場演出。他們一家過來之前，他似乎正在忙。再旁邊斜放著一個A4大小的本子，本子旁的筆筒裏，著數只鉛筆。

走廊深的門開著，門口放著一只籃球。

都是他生活過的痕跡，以及，極濃的男領地氣息。

喬七抱著貓一時不敢邁腳。

布偶貓Tammy到了悉的地盤，倏地跳下去，喬七懷裏一空，更加無所適從。

看著Tammy邁著貓步穿過小廳，到相連的臺上視察一圈又進來。

今天氣溫略高，喬七本就出了些汗，此時也顧不得更多，趕彎腰撈起它。

多一只貓多一層保護，一分不知所措。

周尋似乎已經看出的拘謹，輕笑一聲，長指按，滴滴滴幾聲設置好空調冷氣，俯收起書包和校服，請到沙發就坐，隨後回頭，目落在微汗的額頭，問，“要現在吃芒果冰嗎？”

喬七眼睛一亮，“可以嗎？”

周尋又是一笑，食指關節輕扣在頭頂，“可以，不過要吃一點。”

喬七雙手抱貓忙著點頭，眼睛一閉再一睜，那只手已經拿開，周尋也下了樓。

偌大的空間只剩一人一貓，才緩過些勁兒來。

Tammy頂著一厚重發，也熱，再次跳出的懷抱，這次是往書房方向去。

沒了保護貓，喬七不願意一個人在沙發上傻坐，亦步亦趨地跟在Tammy後。

Tammy聽到腳步聲，回頭看了一眼，喵地一聲，像是在說跟我來，隨後晃晃尾停停走走，最終停在書桌前，向上一躍後趴在筆電旁，尾一甩一甩的，打在旁邊的本子上，不是啪的一聲。

喬七尋著聲音看過去。

燕麥的皮封面上幹幹淨淨，只在右下角用鉛筆寫著一個數字“7”。筆鋒銳利瀟灑，一看就是周尋的字。

喬七反應過來，這大概是周尋的第七本素描本，同時也猛地想起，已經過去一年多，周尋答應幫畫的頭像還沒兌現。

秀氣的眉頭微微蹙起，畫了七本，還沒給畫嗎？

上樓的腳步聲響起，喬七扭頭看去，周尋腳步輕快地走來，一手端著一盤切好的芒果，一手拿著一只玻璃杯。玻璃杯裏嘩啦作響，幾個冰塊在裏面搖來晃去。

這樣毫無遮掩地拿上來，確定是進行的？

周尋看一眼便知的想法，將芒果和杯子放到眼前，解釋道：“們在忙著聊天，沒看到。”

他作一頓，拿走面前的素描本，拉開一側屜，放進去。

喬七暫時放下心來，順著他的作瞄見屜裏確實還有同樣的幾本，擡起眼睫猶豫問道：“我的頭像……”

眼睫長而，卷翹著向上，眼睛黑而亮，清澈人，話雖說了半句，周尋已經明白過來。

他關上屜，一手撐在桌沿上，一手進口袋，目定定地著，沒出聲。

兩人離得并不算近，鼻尖卻不停有青檸味漫過來。

喬七不自在起來，遲疑地眨了下眼，“沒畫也沒——”

“畫了，”周尋錯開目，結滾著，“明晚吧，明晚拿給你挑。”

挑？那畫了不止一個。

喬七頓喜，被拖了一年多的事暫且放到一邊，鼻頭翕，轉頭嗅著芒果香問：“這個要怎麽做冰呢？用刨冰機嗎？”

“不是，”周尋拿出幾個渡過來的保鮮袋，又轉出去，不知道從哪裏拎過來一個大家夥，“還記得最原始的辦法嗎？”

喬七目向下，落在他右手拎著的錘子上，記憶倏地回籠。

去年，曾做過一個夢。

夢裏的還在兒園年齡，饞又耍賴，終于賴到一杯芒果冰。

夢裏的小哥哥繃著臉答應，任勞任怨，一錘一錘幫敲出一杯。

還記得夢裏的那句話，“哥哥你這次要慢一點呀，千萬不要再砸到手指了，我會心疼的。”

Tammy起，跳下書桌。

喬七眨眨眼，緩慢擡起頭，不太確定地問，“周尋，你，敲到過手指嗎？”

周尋目微，對上的，長久注視後勾一笑，“記起來了？”

臺的門一直沒關，夏風飄忽著吹進，窗簾輕曳，本來已經模糊了的記憶慢慢清晰。

夏日狹小的臺上，兩個團子式的影在一起。

小男孩舉著一把錘子，手指扶著冰袋，讓小孩離遠一些，然後輕輕一敲。這一下正敲在他的手指上。小小的手指蓋倏地通紅。

旁邊的小孩急得握住他的手指放在邊，呼呼吹著氣，睜著水潤的大眼睛，吸著鼻子問，“哥哥，熙熙給你吹一吹，還疼嗎？”

溫熱的呼吸吹在有些紅腫的小小手指上，小男孩蹙了一下眉頭，輕輕搖頭，“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