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鹹魚的煩惱

快要霜降了，又趕上連綿的雨季，天氣也愈發的轉涼，姜清杳就更懶洋洋地不出門。

院子裏的小丫鬟出去采買銀炭回來，幾個人合力提了一大筐，往屋門口砰啷一放，就興沖沖地開始分今日見聞。

你一言我一語的，小丫鬟們嘰嘰喳喳。

“回府的時候，咱們府門口那臺階也忒高了，隔壁沈秀才從書院散學回來，見我們幾人提不，就上前幫忙，只單手就將這筐銀炭拎上來了！”

因著自家小姐怕冷，每年到這個時候，縣令府裏一向是往多了采買，這一大筐銀火炭，說說也有六七十斤重。

“而且拎的很輕松呢。不僅心地好，更生得俊，比畫上的人還像神仙哩。”

小丫鬟瞄瞄屋門口，又補充：“比雪片糕還白！”

“嗯嗯！”采買的小丫頭都才十歲左右，饞的很。一旁幾個小丫頭一聽，煞有介事的回想了下，也跟著肯定的點點頭。

屋裏的大丫鬟聽見門外的靜，出來正巧聽了對話，笑罵們：“什麽畫上的神仙，我看你們是饞了，快跑遠些去玩，莫吵了小姐睡覺。”

“小姐都睡了一天啦！”幾個小丫頭吐吐舌頭，趕在蕓香敲們腦瓜崩兒前溜的遠遠了。

蕓香又好氣又好笑，取了一些銀炭，掀開厚厚的氈簾。

甫一進屋，就是和外邊截然不同的暖烘烘，屋裏生了地龍，舒服極了。

蕓香快步走至裏屋，就見姜清杳已經醒了。

眉目如畫，若凝脂，散落的烏發如綢緞一般，披散在肩背之後。姜清杳抱著被子靠坐在床頭，白皙的小臉上猶有緋紅睡痕，打了個哈欠問：“外面說什麽呢？”

蕓香一邊將剛才丫鬟們的對話複述一遍，一邊往床邊立著的綠釉狻猊暖爐裏加銀炭。

“也就是小姐平日太縱著們，寵的幾個小丫頭都敢編排您了。”另一個大丫鬟半夏在一旁聽了捂笑。

姜清杳聽完，捧著臉笑瞇瞇的，漂亮的眼彎得像月牙兒。頗爽快地小手一揮：“那就讓廚房做些雪片糕給們吃。”

這話一出，蕓香和半夏用一種果不其然的神對視一眼。幾個小丫鬟便是這樣被慣得快上樹掏鳥窩了。

姜清杳來到這個朝代已經十六年，許多關于前世的記憶漸漸模糊，只有偶爾睡夢中才會回想起驚醒出一冷汗。

前世一次意外，醒來時便了大慶朝縣令剛出生的獨。

縣令姜忠元的發妻頭胎難産，連帶著剛出生的小嬰兒臉上也泛著缺氧的青紫。産婆抱在懷裏各種辦法都試了，正準備和悲痛絕的姜縣令宣告噩耗，懷裏的嬰兒有應似的響起了嚎啕大哭。

姜清杳在姜縣令的眼皮子底下有了生機，從此這獨苗苗便是姜縣令的心頭，掌上明珠，千百寵著，不求有什麽作為，只盼著平安長大就好。

而姜清杳也沒想到一朝穿越，不僅有了疼的父親，還住著三進三出的大宅子，平日裏丫鬟小廝環繞群的伺候，這是前世做夢都不敢想的一切。

姜清杳有大志，擼起袖子決定好好躺平。

做一條晾曬均勻的鹹魚。

左翻是吃遍所有食，右翻是穿遍當下時興的綾羅綢緞，橫過來是每天睡到自然醒，豎過來是……不，不能豎過來，要躺平，要做一條無所事事的鹹魚。

但鹹魚也有鹹魚的煩惱。

這天姜縣令從衙門回來，愁容滿面的，負著手在廳堂裏來回踱步。

姜清杳收了傳訊兒趕來時，纖長窈窕的影款步邁，裏面穿了件豆綠淺金緞面領的馬甲，外面披了件折枝刻青鑲了兔的小鬥篷，手上還抱著個素紋銅手爐。

姜縣令看著兒一日日出落得漂亮，即便是時底子虛，如今卻也調養的臉蛋白裏紅，氣十足的健康樣子。

往日裏都是高高興興，今天見了姜清杳，卻反常的嘆口氣。

姜清杳湊近一瞧，稀奇道：“咦，這是上什麽煩心事兒了？”

姜縣令搖頭加嘆氣：“還不是你的婚事。”

一聽是這事，姜清杳就不著急搭腔了，拉著爹往那兒一坐，殷勤的肩敲背，笑的：“這事兒有什麽急的，兒還想多陪您幾年。”

來姜府提親的人早兩年就要踏破了門檻，都想著能早些定下來。

姜清杳已經及笄了，雖然往外面的，但見過的無一不是稱贊有加，婆介紹起來都說縣令家的姑娘仙姿佚貌，溫，舉止優雅，是大家主母風範，漸漸地名在外。

姜清杳第一次聽到這介紹人的話時，一口茶都險些噴出來。

仔細一問，婆說見過一次姜清杳在春日宴上，冒失的小丫鬟打翻了一地糕點酒水，險些弄髒了的，姜清杳只笑著說無事也沒怪罪，和衆人先行告別回府，離開的時候，蓮步微移，行走間繁複不沾一髒污，可不就是溫，舉止優雅嗎？

實際上，是姜清杳早倦了這場宴，疲于應付。

可姜縣令家沒有旁的眷，自發妻亡後再未續弦，許多場社上的打點結，就都借著設了宴下帖來邀請縣令家嫡的方式，拐著彎抹著角的把態度過姜清杳來告訴姜縣令。

送賄賂的方式更是只有想不到，沒有那些人做不到。

姜清杳困頓的眼皮都睜不開了，想回府睡覺，才吩咐了小丫鬟出此下策，至于那日穿的，可是新做的正時興著的杭綢月華，貴著呢，哪舍得弄髒一點，不得不像個老烏一樣挪啊挪的走。

把這事和姜縣令一說，圓亮的眼瞳滴溜溜的轉，添油加醋一番：“爹，清杳平日是什麽懶散樣子，您都說了不下百次了您還不知道嗎？這些人卻巧說花話，指定是想著靠上縣令好作威作福呢。”

“這樣兒的人家，定不是真心求娶的，若真嫁了，那到時候可就苦都沒喊了。”

哪就有那麽誇張呢，但姜清杳再眼的看著爹，手一掐大，掉兩滴淚下來。

雙管齊下，給姜縣令心疼壞了。

他就這一個兒，自然是盼著千好萬好，再翻一翻原本還覺著不錯的那些上門提親的青年子弟名冊，就覺得哪哪都不滿意了。

這個不行，長得不夠俊俏，賊眉鼠眼看著不正派。這個學業不好，二十好幾都沒半個功名傍。這個又太矮了，那個青年長相倒是端正，年紀也合適，但姜縣令撞見過他爹尋花問柳，可算的上是家風不正，萬萬不行。

老父親愁白了頭，覺得哪個都配不上兒，名冊越來越薄，還沒挑到滿意的婿，正想著不急，多留兒兩年，便是來日招贅也使得。

可今日頂頭上司下來巡訪，話裏話外都在暗示他。

大慶朝有上百州府，每個州府下都有數個直轄管理範圍的縣，其中縣就隸屬于太襄州府。太襄州府地域廣袤，大部分縣鎮都算得上富饒，唯獨縣因著地兩山界，地域崎嶇，就連道也修建艱難，通不便，普通人若無車馬很難通行，也就有商販移民往縣裏遷，大都是遷出去的，久之，也就了太襄州府最落後偏僻的一個縣了。

現任太襄州府的知府婁樂山來巡訪就拉著姜縣令說：“哎呀，老姜，我看你在縣令位置待了久，也沒升職，眼看著宮裏就要為皇上選秀，上次我和夫人來縣你在府上不是設了宴嗎？”

“我聽夫人說，恰巧遇見過令，堪稱國，有沒有考慮進宮選秀啊。若是了，太襄州府出了位娘娘，不只是我，連帶著你也有升啊。”婁知府捋著胡須，笑瞇瞇的樣子。

姜縣令一把年紀了，要說沒圖過升職是不可能的，但他更不可能把兒往火坑裏推。

丞相那樣的三公九卿的兒去了宮裏，那是未來皇子皇孫的生母祖母，去福留名的。

可窮鄉僻壤縣令的兒去了，那宮裏就是吃人的地方，骨頭都不一定吐還給他呢。

面對著頂頭上司的力，姜縣令只能含糊一番：“承蒙夫人厚，可知府您二位有所不知啊，小時難産而生，險些閉了氣，雖是謝天謝地活了過來，可卻落了病，像缺筋似的笨，進宮……恐怕得罪貴人吶。屆時怕是升不……”削掉腦袋都不一定。

姜縣令點到為止，擺出一副誠惶誠恐的姿態。

可上司不是好糊弄的，婁知府打量他兩眼，接著就直接道：“明年開春選秀，縣這兒必須要有個打眼的，就你家姑娘了。”

明年開春。

姜縣令心下咯噔不妙，立刻愁容滿面，也直道：“大人，這小已經定親了啊。”

上司狐疑：“是嗎，以前怎麽沒聽說呢？”

“這不是沒到時候嗎，這是從小訂下的娃娃親，一直沒聲張呢，想著能找個更好的。”姜縣令手，半訕訕道：“但總歸是訂了，名聲有礙啊，知道的人不多，可日後若是送進宮了卻查出來，可是要掉腦袋的事兒。”

若是真的，確實是個患。

上司既然是上司，自然不會為了撿芝麻而丟西瓜，但對姜縣令的不滿顯而易見了，你有這事兒不早說，擱那兒支支吾吾半天才說，是真是假未可知呢。

總之是似笑非笑的拂袖離開。

這謊已經撒了出去，卻上哪兒去給姜清杳弄一門娃娃親呢。

姜縣令翻翻那本提親冊子，縣裏年紀適當的青年早被他挑剔來挑剔去的回拒完了。

只剩下一人。

姜清杳好奇的問：“誰？”

“隔壁那沈秀才沈觀。”

說起沈秀才，那可神奇了，這是姜清杳不止一次且不局限于爹，二姨三姑，幾個閨中友，還有院子裏的丫鬟們的口中聽過，自己卻還從未見過面的人。

大約是幾年前搬來的，一進來就翻新了隔壁荒廢了好久的府邸。姜清杳當時還問爹，隔壁這麽大的宅子，應該也是個什麽的舊府宅邸吧。

爹只含糊說原來是，現在沒落了。這是後輩遷過來住了。

至此後，縣令府隔壁多了個沈觀，來了沒多久就占著縣的推舉名額考中秀才，上了縣最好的衡書院。

聽書院裏的學生傳，書院幾個老師都對他寄予厚，要讓他明年下場考鄉試。

姜清杳雖沒見過這人，可從旁人耳朵裏都聽全了。

姜縣令越想越滿意，大掌一拍。這沈觀沈君珩，學問好，長得好，個子也高，住的還近，先前怎麽沒想到呢？

對啊，姜清杳也問：“先前怎麽沒想到呢？”

姜縣令鼻子：“這不是嫌他家裏沒落了，一窮二白嗎？”

嗬，還是看門第。

“不過不要。”姜縣令擺手道：“院試時我監考過他，以沈觀的學問能力，重整門楣是早晚的事，此子將來必定大有可為！”

姜縣令回想起沈觀一氣度，俊年在一衆咬筆撓頭的考生中沉著下筆的場景，真是越想越滿意，屬實是群中的鶴讓他給挑中了。

姜清杳笑瞇瞇的，發出靈魂一問：“既然這麽有前途，咱們想嫁人家也未必娶呀。”

姜縣令沉默了。

他轉頭上下打量姜清杳。

優點……優點是，嗯，優點是吃飯吃的香。從小到大都沒讓他過心，每天變著花樣的點菜，也不挑食。至于琴棋書畫什麽的，樣樣不就不提了。

生活習慣嘛，更是丟三落四，用過的東西永遠不放回原位，來他書房吃茶看書，也能落下塊咬了一半的糕點，等姜縣令發現的時候，都的石頭了。

再一想沈觀的那些傳聞，是個十十的完主義強迫癥，東西都要雙對，擺放整齊，君子六藝，無一不，課業學問更是不用說。

姜縣令沉默許久，再看看一旁又開始沒骨頭似兒的癱在黃花梨雕圈椅上愜意嗑瓜子的姜清杳。

算了，還是先不說了，瞞著，等婚事定下來再說。

合不合的來，再不濟也住在隔壁呢。

他吞下這些話，嚴肅起來：“明日我就去找他老師說道說道。”

呦，這是要婚啊。

姜清杳看起熱鬧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