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沒臉往外去，避回了宅中，倒是沒忘了打發人去隔壁黃華坊，問一句他舅兄的傷勢如何了。

黃華坊顧府。

萬老夫人聽到杜致祁打發人來關心兒子，冷哼一聲，“且死不了。”

外面陸侯夫人開樓藏書的事，傳的滿京都是，多人都特特出了京，過去為侯府捧場。

萬老夫人的榮語堂寂靜無聲。

但莫名地就回想起這樁婚事。

好歹也被人稱一聲京門月老，經手這麼多高門婚事，對宮里皇上的意思，也能猜得出幾分，怎麼就在這件事上墜了馬。

越想，越覺得這婚事可太古怪了。

“杜氏……陸侯？”

三日的工夫，宗大總管陸續調來了八個賬房到歸林樓中幫襯。

杜泠靜見起初收到書還正常些，但這位侯爺出手闊綽，這兩日收上來的書已經有些不太對了。

“這樣下去，過于破費。”有心勸他至立個門檻。

他卻道無妨，“歸林樓這麼大，若是照著娘子的眼，何年何月才能裝滿？況我們眼下剛剛開樓，來者不拒才好。”

杜泠靜無言，默默翻開一本剛收上來的嶄新的話本冊子。

這話本是今人所編，板印糙，還有頗多錯之字。

這倒也罷了，只是這話本子里的容？

杜泠靜耐著翻了兩頁，看了一眼旁邊來者不拒的男人。

“侯爺連這樣的書也收麼？”

陸慎如抬眼瞧是今人編的話本子，無甚收藏價值，但他們收的書也不無古人瞎編的話本，幾百年放過去就值得了。

他說收，實是不想讓書樓太空。

他說完，聽見略長地“哦”了一聲，了菖，“給侯爺收好了。”

這話聽在耳中略有些不對，不又看了一眼過去，這一看，脖子都僵住了。

書冊上歪歪扭扭寫著一行：陸侯爺風韻二三事。

往里一翻，此書詳細“記錄”了京中叱咤風云的陸侯，與韃靼公主、酒樓歌姬、世家貴、寺中小尼、俏秀寡婦等一眾紅知己的旖旎花事。

這本還只是上冊。

“……”

陸慎如覺得臉有點燒，但尚且持得住，不聲地看了他娘子一眼。

杜泠靜亦不急不躁，又從旁邊翻出來幾本類似話本，“這幾本湊起來，倒能集一套。”

男人悶了聲，“娘子要幫我集一套，然后刊刻售賣嗎？”

似是思考了一下。

“侯爺若是想要付梓流布，”說發行，“杜氏刊印社雖沒出過這樣的書，但若是侯爺執意，可以讓趙掌柜擬一個旁的名義來辦。”

陸慎如見說得認真極了。

說可以幫他印，但賣這種書是嫌丟人的，所以絕不可以用的名義。

男人不笑了起來。

只是轉念一想，他一頓。

是在揶揄他嗎？在裝作一本正經地跟他開玩笑？

他怔住，看向，端秀清麗的臉上還是尋常神，但是一雙眼睛卻泛起了悅然笑意碎，眼角已悄然彎了幾分。

他一時間看住了。

風韻二三事什麼的，哪怕是寺中小尼、俏秀寡婦找上門來，他也不當什麼。

他只看著他的娘子。

書樓里有一息的安靜。

杜泠靜自認藏書多年，還真是第一次看見關于他的本子，想來是京中人寫的了。

盡力讓自己別笑得太明顯，只是一回頭，卻與他的目在了一起。

心下莫名跳了一拍。

旋即轉了，了秋霖，“我們往上面的書架看看。”

快步往樓上去了。

男人看向的背影，半晌，直到的背影消失。

他所有所思。

……

幾日的工夫，莫說北直隸，連帶附近幾個省都傳遍了。

山間一破敗的道觀中。

斷樹殘垣遮蔽中，有幾人坐在滅掉了的火堆旁。

“歸林樓，取得是倦鳥歸林之意嗎？”中間坐著的男子二十五六歲，臉略蒼白，他低聲說著剛聽來的消息。

話音落地，旁邊的子就握住了他的手。

“大哥，就是這個意思！”

扈廷瀾看著妹妹，見妹妹扈亭君止不住落下了淚來，不停說著，“是靜娘，是靜娘在找我們！用的就是從前同我一起，在書肆里看書玩鬧的法子，在找我們，著急地甚至開了這歸林樓！”

扈廷瀾默了默，長長嘆了一聲，似是略一牽了傷口，他臉上更白幾分，卻道。

“到底還是把靜娘牽扯進來了。”

邵伯舉自發妻過世之后，又見蔣竹修也病逝了，便有意要續弦，請了扈家兄妹想說和此事。

但兄妹兩個誰也沒答應。

靜娘已經沒了父母，蔣解元過世后，就只守著勉樓，心中沒有旁人，談什麼給邵伯舉做繼室。

扈廷瀾知道邵伯舉點了探花之后，不想再被他伯父在下面，他得皇上看重，得竇閣老青睞，只要能培植起來自己的勢力，就能從他伯父手下徹底獨立出來。

他曾試著讓他幫他聯絡曾經的拂臣眾人，原本是想要借由拂臣黨幫他站穩腳跟。

可是拂臣之所以是拂臣，便就是不偏不倚，更不想在雍王與慧王兩派互斗之際，攪在其中。

他意圖拉攏拂臣，或者有意續弦靜娘，都是這個意思。

到底拂臣眾人，從前都是追隨杜致禮杜閣老才凝在一起，眾人仰慕他學問政思，追隨他當年新政，而靜娘則是他掌中寶珠，又因藏書印刻在士林中頗有名聲。

可無論哪條路，邵伯舉都沒能。

扈廷瀾還曾勸過他，他已經是探花郎了，只要一步步往前走，他伯父自然不能永遠在他上。拉攏朋黨，去做那一呼百應的權臣，距離佞也就差一步之遙。

他總還想著規勸，但他再也想不到，邵伯舉自點中了探花的那一刻，就已經深陷權力之中無法自拔，為了拉攏朋黨，站穩腳跟，無所不用其極。

直到他手里握住了邵氏兄弟的罪證，他便把劍鋒也向他指了過來。

初始還好言哄騙，想要他把證據還給他。后來見他不肯予，便讓他那堂弟向他們下了狠手。

肩頭的傷作痛，扈廷瀾知道那痛意其實不是傷，是昔日形影不離，過命的好友橫刀相向。

他也曾試著把證據轉移出去，找人告發到朝堂。

但他找了誰，誰便便邵伯舉盯了起來。

邵伯舉對他實在是太了解了，了解到干脆想要以旁人威脅于他。

他只能去信讓相之人都避開邵氏兄弟，又帶著知曉他罪證的一眾人，暫時躲藏起來。

料想這麼多人不見蹤影，朝廷也會發覺。

但他卻忘了，躲起來的都是拂黨眾人，本就在朝中被排冷落，而邵伯舉則正是皇上眼前紅人，誰人不賣他面子。

邵伯舉自然也不會坐任他們將他作惡罪證放出去，那邵伍興手段狠辣，得他們連潛藏都艱難。

直到后來，邵伯舉強娶靜娘，威脅他們這些杜閣老從前的追隨之人，乖乖出罪證，反而引得京中一夜之間傳聞四起，找的人才多了起來。

但這麼多人，什麼人能信，什麼人不能信，倒難以分辨。

最初他們想著干脆將證據給永定侯府。

然而永定侯府于文臣不對付，那位陸侯更是權臣中的翹楚，極其深不可測，他同眾人商議多次，都未能行。

誰想一紙賜婚，靜娘竟那陸侯的妻。

眾人前幾天就論過此事。

眼下的陸侯，他們能不能信任呢？

而今日，歸林樓開樓收書的消息就傳了來。

“哥，縱然不敢輕易相信那永定侯，但是我們也該相信靜娘。”扈亭君看向兄長蒼白的臉，“你的傷不能再拖了！”

眾人被追捕多日，也都不免了些傷，其中扈廷瀾的傷勢最重。

保定書院的廖栩廖先生亦開了口。

“那陸侯能不能信，我們思量不出來，便由靜娘來決斷吧。若信那陸慎如，陸氏將我們救出來，只需須臾之功。若是不信，我們再議他法。”

扈廷瀾默了默，緩緩點頭。

他這就了妹妹，“你與靜娘最親近，你來給遞信，就藏在書中傳遞過去。”

扈亭君連聲應下。

倒是扈廷瀾又想了想，“直接遞出我們所在地點恐不妥，若能有一人進京與面見就好了。”

扈亭君這便道自己可以去。

但廖先生擺了手，“邵氏手下的人對你太悉，你去不得，還是我去吧。”

但他了傷，連路都不好走。又有幾人道自己可以前往京城，扈廷瀾看過去，最后見一人將手臂上止的白布帶勒，從人群后面走了出來。

“諸位何苦相爭，去見我嫂子，自是我來走這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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