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

奚月奴清凌凌答應一聲，小心收好錢匣，偏下炕。

東角門。

娘托的人，是奚府二門上打更的小楊。

他見了奚月奴，寒暄了兩句，把手里一只棕包裹遞到奚月奴，“你娘托俺給你送來，怕你倒春寒沒有厚實裳穿。”

包裹皮兒是布，茶染，再尋常不過。

被大日頭曬得暖洋洋的。

奚月奴忍不住彎了彎眼睛，“多謝你，小楊哥。”

“不謝。”小楊撓了撓頭，“俺娘說，這一包裳雖多是主子不要的，可你娘熬夜補了很久，好容易改到你合。也是真心疼你。”

他頓了頓，臉上笑開，“等回家了，好好孝敬你娘。”

“小楊哥，我知道。”

只是，奚月奴清楚，要回的，可不是奚家。

是跟娘兩個人，真正的小家。

娘說，那個家在江南，水畔。每年這個時節，門邊會開滿油菜花。遠遠去，整座棚屋就如同是長在燦金的花朵兒上似的，一起隨著春風搖啊擺啊，愜意得很。

那是生在穆京，深宅大院里的奚月奴從未見過的麗景象。

巳時的日，穿過新綠的柳枝，照進奚月奴眸中，映得眼睛閃閃發亮。

小楊走后，奚月奴角還掛著笑意，抱小包裹往回走。

冷不防卻瞧見一角猩紅，在檐下一閃。

奚月奴愣了愣，王爺來了多久？剛才……不會都看到了吧？

不過，就看到了也沒什麼。沒做出格的事。若不是使丫鬟的月錢得可憐，買不起像樣的春裳，也不會要家里的……

只是，剛才瑞王對奚靈說，要把留下。

還有那避子藥，費盡心機，也只吃到了平日里的一半。

奚月奴面上的笑影不自覺就有些淡了。

微微轉，向著與沈摧背離的方向走去。

不過還有六日就要出府，若能避著點兒瑞王，還是該避著點。

正想著，一道絳紅影，風一般席卷到跟前，“你就是那個奚月奴？”

“側妃……”

禮還未行完。

“啪！”

一記耳直落在臉上。

奚月奴耳中嗡嗡作響，虎牙磕破了角，滲出來。

掩著臉抬頭，只見側妃明如玉帶著烏泱泱一群明熙苑下人，將自己團團圍住。

明如玉是將門嫡出，素來縱慣了。

一張團團的娃娃臉兒，滿是激憤。

“賤婢，誰你跟我站著說話？跪下！”

耳邊嗡嗡聲尚未散去，奚月奴只覺太發脹，好半晌才聽清楚明如玉的話。

還有六日……

奚月奴攥包裹的手指松開，穩住子，要跪。

看在明如玉眼中，只覺這丫鬟有意拿喬拖延。

明如玉：“都愣著干嘛，給我押住！”

帶來的家奴盡是些原先隨軍的，手利落得很。兩個材壯碩的婆子一左一右扭住奚月奴胳膊，押著跪下。

雙膝重重砸在地上。

明如玉的大丫鬟紅綃一把奪走奚月奴懷中包裹，諂笑著遞到明如玉跟前，“小姐，您瞧，這丫鬟不安分，竟與外人私相授。”

明如玉擰眉：“你把我當什麼了，尋常宅婦人嗎？玩這些彎彎繞？”

嫌棄地揮開：“什麼臭東西，給我扔開！”

紅綃討好不，只得賠笑，“是、是。”

手一揚，奚月奴的包裹被拋到半空，茶的包裹皮散開。

里面的裳，飄飄揚揚落了一地。

明如玉猛地瞪大眼睛，臉刷地漲紅了。指著一堆灰撲撲的舊中，紅的格外刺眼的一件，氣得直打哆嗦，“賤人、賤人！你、你怎麼敢？！穿這，是要去勾搭摧哥哥，是不是？！你說！”

奚月奴被人著，艱難地轉脖頸。

只見娘的針腳落了一地。

其中，一件小竟是新的，紅得格外刺眼。

上面，還繡著……

兩個依傍在一起的影。

竟是……

避火圖！

明如玉一連串的咒罵，奚月奴張了張，竟是一句都辯解不出。

認出那小也是娘的針腳。

可娘是小門小戶人家出，沒讀過書，見識有限，空會做一手好針指。

也不知是在哪兒看來的圖樣，覺得好看，就順手繡上……

卻不想，坑了。

明如玉臉紅得要炸，又想到昨夜是的好日子，沈摧最后還是走了。

又又氣，跺腳喚人：“把的臟東西都撕爛，快！別污了我的眼！”

“不要……”

小楊說，那是娘不知熬了幾個夜，在燈下一針一線繡出來的……

如今，被明汐閣的人一腳腳肆意踐踏。

灰塵揚起，濺在奚月奴眼中，又酸又痛。

不過片刻，裳就全毀了。

明如玉邊的婆子猶不死心，幫著紅綃一起慫恿明如玉問：“臟東西哪里來的？可知道王府里不許私帶這個！”

奚月奴張開，角撕裂的痛：“是……我娘做的，不知道……不知道那是不好的東西……”

“渾說！”

明如玉叉著腰，“你姓奚，自然就是王妃的家生子，你娘一定也是奴婢。你們奴婢慣會曲意逢迎，什麼不知，哪個不曉？你這麼賤，定也是你娘教的，母兩個俏一幫子勾男人……”

后面的話，奚月奴有些聽不見了。

耳邊，是極洶涌的流奔騰聲，撞得耳咚咚作響。

被在后的指尖刺進掌心，一陣陣發痛。

六天，還有六天……

娘……

奚月奴梗起脖子，“奴婢再如何，也是王妃的奴婢！不勞側妃教訓！”

沒有通房的份，原就還屬于王妃的清音閣。

一句話，激得明如玉直接跳腳，“好賤婢，拿王妃我！不過是個藥罐兒，你看我怕不怕……”

奚月奴又被押著低下頭去。

目看向檐下。

滿瑞王府誰不知道王妃才是瑞王心尖尖上的人，他不會許旁人說王妃一個不字。聽到側妃這話，只會……

奚月奴作一頓。

檐下，空空如也。

片刻前，沈摧早就去了。

沒聽見側妃那些僭越的話。

卻是把奚月奴包裹里掉出來的東西瞧了個清楚。

那小紅的刺目……

沈摧眼神冷極。

他就知道。

奚月奴這個丫鬟，在府里慣是個貪財的。拿著正經丫鬟月例不說，還給別人做針線活計賺些小錢，一個銅板兒也不放過。

這樣的人，貪圖王府日子舒服，哪里舍得出去罪？

沒懷上孩子，又不想走。

自然會弄出些手段。

這種人……

明如玉教訓教訓，也是好的。既然想要繼續留下，自然得好好地學學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