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公公帶著戒尺去了品紅院。

荷娘連忙拉他去一旁解釋，是因昨夜一個家伎急病去了，臨死前哀鳴不已，才驚擾了王爺。

“若要把昨夜所有喧嘩吵嚷的人都捆起來掌，怕是明日咱們這品紅院里，就沒有一張臉能看咯！”

說著，荷娘自袖口里掏出碎銀，塞進馬公公手里，“公公笑納，公公拿去喝茶。”

也不愿意事鬧大。

畢竟若是細究起來，綠萼的死，也有份。

馬公公嗓音尖細，“既是死了人，你們便好生安葬就是了。咱家回去，自會跟王爺復命。”

事報到沈摧跟前。

“死的是誰？”

“回王爺的話，是個學戲的家伎。”

是唱戲的？

那便不是奚月奴了。

“知道了。”沈摧隨意揮手，“下去吧。”

夜深極了。經過這麼一番折騰，品紅院方向靜悄悄的，一聲息也無。

沈摧在床榻上翻了個，閉上眼睛。

第二日一早。

奚月奴照例早起。眼睛哭得紅紅的，臉也蒼白，面上神倒還平靜。

逐一收了家伎們換下來的裳，塞進大木盆里，艱難地端起，要走。

“呦，月奴姑娘早起，來學戲呀？”

吳恩典黏膩的聲音響起那一刻，奚月奴呼吸一滯。

能覺到吳恩典當著十幾個家伎的面，正一步步向著自己背后走來。

奚月奴手指猛地攥了木盆邊沿。

如今綠萼已是沒了，沒人攔得住吳恩典。

紫薰糾結了片刻，強笑著上前：“吳師傅……”

話還未說完。

“啪！”

一記耳掀在紫薰臉上，把打得子在半空中轉了半個個兒，跌坐在地。

“你是個什麼東西，也學那等小賤人的浪樣兒，往老子上？”吳恩典叱罵，“那賤人已被天收了。怎麼，你也要跟一起去？”

紫薰抖，本說不出來話。

也想多護一護奚月奴，就如從前綠萼那般。可沒本事……

不僅沒護住人，反而怒了吳恩典，這下，往后的日子怕是更難過了。

大滴大滴的淚水落在地上。

突地，一道影擋在自己前，遮住吳恩典惡意的目。

紫薰一愣，見是奚月奴。

奚月奴對著紫薰一笑。然后直腰，慢慢回頭。

吳恩典愣住了。

他早知道奚月奴，卻沒想到，笑起來，能這樣。

這一笑，簡直就、就是……吳恩典教過的那些戲里，所有的人兒都活過來，都不及這小丫鬟一半兒活生香。

那雙大眼睛呦，又黑又靈又亮。眨一眨，得快要淌出春水。

吳恩典只覺骨頭都了半截兒，不覺就要上手。

這一次，奚月奴沒躲。

強忍著那膩的手掌，搭在自己后腰上。

笑盈盈地對著吳恩典：“吳師傅，咱們借一步說話。”

“啊？什麼？好，好，你跟我來！”吳恩典喜得不行，忙不迭把奚月奴拉到檐下，眾家伎看不到的地方去。

紫薰目瞪口呆。

一面墻隔絕了眾人窺探的目。

奚月奴面上笑意依舊，“吳師傅，奴婢也想學戲。”

吳恩典埋在里的小眼睛亮了亮，“想學戲？那好啊，你算是找對人了。告訴你，綠萼那樣兒的，不算什麼，也就自己把自己當個寶兒。你不一樣，你不一樣！你要是愿意付出點什麼，跟著我學，我保你將來是大穆第一等的優伶！”

他眨眨眼睛，子更加地近過來，“單看你，能不能吃得下這……苦了。”

說著，一雙眼睛只往下掃。

奚月奴強忍著胃里翻騰，對眼前這張大臉再次出笑來：“奴婢從前從未見過唱戲的神仙人，如今是真的想學，求吳師傅指點。”

“好說，好說。我這就教，這就教……”

奚月奴子一側。

吳恩典撲了個空。

邊的不給吃，還撲騰。吳恩典拉下了臉，“你什麼意思，不會是涮老子呢吧？”

“奴婢怎麼敢？”奚月奴強笑著，“只是，吳師傅，奴婢怎麼也是伺候過王爺的人。您若是要指點奴婢，也該避著點人不是？”臉上浮現兩片紅霞，可，“也不能就這麼，在外面……”

“你說的是！”吳恩典聽肯從，樂開了花，“晚間，去你屋里？”

“不好。”奚月奴認真搖頭，“我那屋子，昨夜剛死了人。奴婢害怕！”抬頭，飛快地瞥了吳恩典一眼，“聽說……吳師傅在院里是有地位的，自己一個大屋子，又敞亮又舒坦。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怎麼不肯奴婢去看看呢？”

“原來你打得這樣的主意。”

吳恩典一張臉笑開了花。這奚月奴，眼看是爬不回王爺邊，已經打算老實做家伎，投靠他，換些實在好了。

這敢兒好。

不然，奚月奴這麼大的態度轉彎，總讓吳恩典心里覺得不踏實。

吳恩典：“往后，我住的屋子，你隨便來。”

“真的嗎？”奚月奴自己做出驚喜模樣，“吳師傅，你人真好。只是，還有……”

“還想要什麼？只要你不是想出去，這品紅院里你想要什麼，我都能給你弄來。”

奚月奴低頭看看自己手里抱的木盆，“荷娘總奴婢做這些活，一日兩日的，奴婢的手都了。”

手了，還怎麼伺候他吳恩典？

吳恩典一下子明白了，“從現在開始，你就跟著我。這些破爛衫，你再不用管了。走，我帶你看著們學戲去！”

今日得了奚月奴的允諾，吳恩典格外神氣，教學也教得十分賣力。

往日輕抬手就能放過的，如今吳恩典一一糾正，弄的學戲的幾個家伎個個兒怨聲載道。

不覺都把目投向始作俑者——奚月奴。

偏生如今奚月奴似是得了吳恩典的庇護，仗著他的勢，荷娘差人來也敢不去，裳也敢不洗，就這麼靠坐在抄手游廊邊。

一面有一搭沒一搭的看們練段，唱戲。

一面用手玩著不知是誰的戲服上的披帛、水袖。

吳恩典剛去用午飯。

家伎們就你一言我一語地說開：

“人家生得好看，自然找得到好出路，攀得上高枝。哪里像咱們這樣，只能苦熬。”

“也不知是什麼時候勾搭上的。才來幾日？手腳可真快啊。”

“只是，可惜了綠萼一條命……”

一旁，紫薰也言又止。

是啊，可惜了綠萼一條命，沒想到，奚月奴竟是這麼個想頭。

白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