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蕭南晏免了蔓蘿的罪，看著夕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之外，他忽然心緒煩，披起，獨自出了寢殿。

春的夜靄，裹著的槐花香，掠過攝政王府的青瓦。

蕭南晏踩著碎石小徑，繞過爬滿薜荔的月門，步了攝政王府最深的角落——王府祠堂。

風起，他玄擺掠過銅鶴燈架，檐角風鐸叮咚作響，驚起檐下棲息的白鴿。

祠堂檐角懸著的羊角燈在風中搖晃，將青石板上的薄苔映斑駁的銀鱗，忽明忽暗間，傳來陣陣清越的木魚響，混著沉水香的氤氳，篤篤如落雪敲窗。

蕭南晏深吸了一口氣，抬手推開祠堂那兩扇朱紅的門。

霎時間，檀香混著陳年樟木味撲面而來，熏得人眼眶微熱。

祠堂燭火昏黃，兩盞青銅長明燈在蓮花座上明明滅滅，將觀音大士的鎏金法相映得忽明忽暗。

法相兩側，供奉著蕭氏列祖列宗的牌位，最顯眼，是他父王蕭北承的黑底金字神主。

此刻，他的母親蘇纖背對著他，跪坐在團上，一席月白素曳地，發間別著的白檀木簪，早已磨得發亮。

右手持著紫銅木魚槌，每一下敲擊都帶著韻律，槌柄纏繞的朱紅線，還是八年前蕭北承出征前，親手系上的。

蕭北承離世時，蕭南晏也已經有十四歲。

那些年里，他親眼見著，父王對母親的，深骨髓，鶼鰈深。

得知父王的死，蘇纖傷心絕，甚至想要隨著夫君同下黃泉。

奈何蕭南晏涕淚相求，憐他年，蘇纖這才作罷。可是，自此搬進了后宅的祠堂，再也不愿現于人前，日日佛前頌經禮佛，陪伴亡夫的靈位。

蕭南晏無奈，只得聽之任之，只要母親還活著，就是對他最大的藉。

“母親！”

蕭南晏低喚一聲，靴底碾過青磚上的香灰。

供桌上的青瓷香爐里，三柱檀香正騰起細煙，旁邊供著漬青梅，是蕭北承生前最。

“晏兒來了!”

木魚聲突然停頓。

蘇纖轉時，出那張不染沿華的素面，雪勝雪，瓊瑤為骨，眼波似秋水凝碧，不點而朱，靜若止水，清輝自生，眼角雖余細紋，卻依稀可見當年燕都第一人的風韻。

蕭南晏瞧見腕間的翡翠玉鐲碎三段，用銀細細纏著。那是父王送的聘禮，八年前撞向棺槨尋短見時摔碎的，后又經這手修補。

“母親還未安歇？”

他的眼眶，驀地酸，忽起的聲音，驚起殿角塵埃。

蘇纖握著木魚槌的手頓了頓，輕嘆一聲：

“去歲你父忌日，我夢到他站在梨花樹下……”的聲音微微哽咽：

“他喚著我的閨名，讓我陪他賞花，我追了上去，他的影，卻消失不見……”

蕭南晏只覺得心臟微窒，沉默無言。

”晏兒，你父親的忌日又快到了，過幾日，你采幾束梨花，送至母親這里，可好？”

“好！”

蘇纖過手上斑斑玉鐲，像是著人的眉眼：

“北承若是還在，一定會帶上我與晏兒，去城北踏春。”

殿外傳來更鼓三更，蘇纖將最后一炷香進香爐，青煙蜿蜒著爬上神主牌位，模糊了“護國將軍”四字。

蕭南晏手替母親拂去肩上香塵，到單薄的肩胛，驀地發現，較之上月，似乎越發的清瘦了。

這八載時，住在祠堂，守護著父王的神位，亦是住在回憶砌的繭里，用余生來償還一場未竟的深。

“母親放心，晏兒會代替父王好好地陪伴您左右。拼盡余生，晏兒亦會為父王討為公道。”

蘇纖握木魚槌的手，竟是微微一抖，隨即，槌聲漸急，素手合十垂眸：

“冤冤相報何時了，劫劫相纏無盡期。母親累了，你且退了吧！”

蕭南晏還想說些什麼，可是，顯然，母親已經不愿再與他過多言語。

或者說，父王死后的這八年里，他的母親很與他直視，亦是很流。

“那……母親早點安歇！”

不知道為什麼，直覺告訴他，母親并不想讓他復仇，從八年前到現在，皆是如此。

或許，是母親憂他與天啟皇朝對抗，恐有命之憂，不愿他活在仇恨之中，可是，父王無辜死，為他唯一的兒子，他又怎能放下！

離開時，他回頭看了一眼神龕前的團，月將母親的影子拉得老長，與神主牌位的影子疊在一起，像極了當年父母并肩立在梨花樹下的模樣。

蕭南晏深吸了一口氣，轉出了祠堂。

關門時，他的指尖微滯，祠堂母親的木魚聲隔著木門，似要敲碎他腔里積的冰碴。檐下羊角燈明明滅滅，燭影搖碎他眉間霜。

每來此，他總覺得心頭著半塊殘碑，刻滿了往生咒與未亡人。

忽然，眼前人影晃，抬眸，傅云卿正倚著月門，笑瞇瞇地著他：

“怎麼，又被趕出來了？”

蕭南晏垂眸未語。

“唉，你這母親真是的，自你父王走后，的魂也跟著沒了。整日吃齋念佛，有什麼樂趣？”

“滾！”

蕭南晏抬步便走，懶得搭理他。

傅云卿倒是個好脾氣的：

“得得得，又惹你不高興，我不說還不行嘛，那就聊聊你和那個死丫頭。你倆這真是金風玉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瞧你整日總霸著的子不放，看來，食髓知味嘍？這男一沾了腥，真是一發不可收拾……”

“傅云卿，你若想死，本王倒是可以全你！”

傅云卿嗤笑一聲：“嘖嘖嘖，我倒覺得你自從破了，愈發有了人味兒。依你以前的子，決不會饒了蔓蘿那個蹄子！看來，枕頭風一吹，比什麼都強……”

話音未落，空氣中一冷風驟然而至，傅云卿嚇得撒就跑，嗖地一下子，躍到屋脊之上，這才避開了蕭南晏一記重拳。

他拍拍砰砰直跳的心臟，破口大罵：

“蕭南晏你個王八蛋，難怪蔓蘿罵你是煞神，還連累了本公子。若不是你讓我研究那灼心丹，我能喪盡天良干這缺德事麼？還說要是知道誰研究的非閹了他不可，這蹄子說得出做得到！我真是被你害慘了！”

蕭南晏看都不看他一眼，轉便走，冷冷拋下一句：

“以后，不必再送來灼心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