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長夏

《引長夏》

/作者姜溫夏

第一章

周三下午。

軍訓彙演結束，十六輛載著高一新生的大車先後停靠在南禮附中校門外。

十天沒日沒夜的訓練，車上躺倒一片。

排在最前面的那輛車車門開啓，學生們打著哈欠下車。

卓一一推醒靠在座位上沉睡的同座，“桑渝，醒醒，到學校了，快要下車了。”

桑渝睡得全發，從空蒙的夢境中睜開眼，眼前灰蒙蒙一片，像是天還沒亮。

應了一聲，眼皮又沉下去。

忽地，灰幕撤去，隔著一層薄薄的眼皮依舊到外界亮。

扣在臉上的帽子被人掀開了。

桑渝輕皺了下眉，慢慢睜開眼，“一一。”

卓一一小聲，“不是我。”

同時手指朝後一指。

桑渝脖子，扭頭，目對上後排男生軍訓服腰間的皮帶，而後向上。

男生個子很高，站起來時微俯著，頭頂快要頂到車廂頂層，本來寬敞的空間變得仄狹小。

迷彩軍訓帽被他勾在指上，玩兒似的轉著，紀星辰勾一下角，眼神居高臨下，語氣不辨喜怒。

“昨天砸我那兩下，怎麽說？”

旁邊的卓一一迅速低下頭，紅爬上耳後。

桑渝清澈明淨又無辜的眼神看著他，沒。

紀星辰愣然，把頭扭開，想了想不對，又扭回。

“怎麽說啊，不能白砸我吧？”

那眼神吊兒郎當的，讓桑渝想起初中時，躲在學校旁巷子裏三五群強裝大人的不良年，會朝吹口哨的，那種老大。

老大是卓一一加的，說紀星辰還帥的。

這種帥，必然不能是泯于衆生的普通小嘍啰，就算是小嘍啰，早晚也會逆襲老大。

這是影視劇裏對值的最大尊重。

桑渝被吹口哨那次，溫斯擇讓等在巷子口，他進去找那群年。

幾個人不知道聊了什麽，溫斯擇朝巷子深走，那幾人綴在他後面，四散開，像一張網。

溫斯擇個子比他們都高，要不是校服穿得規矩，那沉著的步子倒像是他們老大。

幾人到巷子深拐了一個彎，桑渝徹底看不到了。

這讓心裏沒底，想進去找人時又想起溫斯擇的話。

站在巷口掐表，準備兩分鐘沒出來就報警，沒多久，溫斯擇單肩背著書包，一個人面無表走出來，臉上幹幹淨淨的。

“走吧。”他說完走在前面，脊背堅直，背影輕薄。

桑渝看了一眼他手肘上蹭上的塵漬，跟上。

從那以後，再也沒人朝吹過口哨。

腰間忽然被了一下，桑渝回神。

十天軍訓，紀星辰惡名在外，周圍同學好奇這邊的事，可也沒幾個人放著膽子來看，只敢悄悄打量。

想起昨天砸紀星辰的事，桑渝忽然想笑。

但為了三個人的面，勉強忍住。

努力著角，眉眼卻彎著，“昨天的事，對不起啊。”

桃花眼微彎，眼眸清亮，短發地垂墜在肩頭輕晃，一下子晃花了許多人的眼。

紀星辰微愣，頓了片刻，從鼻子裏哼出來一聲，像是不滿，“就一句？”

桑渝緩慢眨眼。

紀星辰同座站起，手肘在前排座椅背上，座椅一晃，笑著圓場，“行了行了，這不都道歉了嗎？”

紀星辰沒理他，耳尖不知道什麽時候紅了，咬著牙提醒：“兩下。”

同座噗地笑出聲，被紀星辰一個眼刀定住。

哦對，砸了兩下。

桑渝頭也不轉地去卓一一。

卓一一頭埋得更低，聲如蚊吶：“對、對不起。”

“我帽子。”桑渝手。

紀星辰瞥一眼，帽子丟進懷裏。

“嘿，”同座目落在紀星辰紅著的耳尖，被他揪著算賬的桑渝，卓一一紅著的耳上，興味盎然，“你們……”

沒等他說完，大車門開了，車外的人語喧嚷聲轟然闖進來，像打開了魔法世界的大門，一切都鮮活起來。

紀星辰冷著臉一步邁出座位，順著過道朝前走。

同座跟在他後面。

車安然睡著的同學們像是雨後突醒的春筍，活手腳，提包跟上。

桑渝拉上卓一一的手順著人向外湧時，紀星辰已經第一個下車，他同座站在大車臺階上，居高臨下，手指一他頭頂，“哎喲那東西這麽重？起包了？”

紀星辰一僵，回時臉上明顯忍著痛的表還沒完全收攏回去，朝後瞪過來的一眼惡狠狠的。

桑渝和卓一一默契地同時扭頭，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心虛。

們兩個真不是故意的。

-

桑渝和卓一一到宿舍時，另外兩名舍友江淼和孟恬薇正在收拾床褥。

卓一一把包扔到床上，人也跟著往上躺，“我不行了，這一訓，訓掉了我五斤。”

桑渝坐到凳子上，拿出手機，隨口道一聲恭喜。

按亮屏幕後撇，溫斯擇還沒回複消息。

看來還在生氣。

一分鐘後，卓一一一個打起來，翻下床，從櫃子裏翻出一面鏡子，拉開領凄慘地“啊”了一聲。

宿舍裏幾個人嚇了一跳，桑渝看過去，卓一一指著領口外黑白分明的皮，哭喪著臉，“這還怎麽穿子啊！”

江淼整理好床褥，“你還好啦，我現在都不敢摘眼鏡。”

說著，用手指輕輕支起眼鏡，出下面的那道白痕。

被曬黑，是誰都逃不過去的軍訓後癥，除了——

桑渝正坐在桌邊，手撐著下，絞盡腦思考求和詞，就被奔過來的卓一一扶著肩膀晃了兩晃，“桑酒！酒！你！為！什！麽沒有被曬黑！”

桑渝被晃得七葷八素視線飄，名被喊出來的那一點小恥也被晃散。

卓一一晃完還不夠，手指上臉頰，本來只是著玩，後來手太好，了又。

桑渝出口的話完全變了調兒：“窩也黑惹！”

撥開卓一一的手，解開訓練服第一顆扣子，大義凜然地一掀領，“你看！”

黑發垂在肩頭，更顯得脖頸白皙瑩潤，鎖骨清瘦漂亮。

空氣安靜幾秒，脖子上多出一雙手，虛虛掐著，卓一一怒吼：“這有什麽區別？！你就跟我秀！”

“你就是找秀！”

桑渝哈哈笑著，兩人鬧了一通。

江淼扶了扶眼鏡，嘆一口氣，忽地開口：“好羨慕第一名啊，不用參加軍訓，”頓了頓，“他是不是也不用參加學考？靠啊，太幸福了吧！”

南禮附中天殺的學考，據說非常“挫折教育”。

卓一一瞥一眼桑渝，收回自己的爪子。

第一名，是溫斯擇。

“他會參加學考的。”

桑渝按亮手機屏幕，緩緩敲下一行字：幾點到學校呀？

“你怎麽知道的？”江淼問。

整理好床褥的孟恬薇也看過來。

南禮附中這一屆的第一名，不是附中初中部直升上來的優等生，也不是市區其他幾所初中的尖子生，而是來自一個很不起眼的鎮中——靈溪中學。

這位第一名開學報到沒出現，新生軍訓沒參加，據說學校派人幫他整理好了宿舍務，又“接”了他的行李箱過來。

人沒過來，名字傳遍全級。

真是“大牌”耍得徹底，仇恨拉到滿分。

“我和他一所學校。”桑渝回，“他只請假到今天。”

“你和他一所學校啊？”江淼對兩人的稔頓時來了興趣，“他是什麽樣的人啊？他請假去幹嘛了？”

什麽樣的人，這個問題太寬泛了。

桑渝想不到一個準的詞來概括溫斯擇，想了想，模糊回答，“很好的人。”

而且，一想到溫斯擇，就想到這人已經十多天對答不理。

中考績邊進的南禮附中，溫斯擇拿到的通知書時還是晴空萬裏，後來……

晴轉多雲。

這一多雲，就多雲了十多天。

他從請假去參加競賽到現在，發過去十條消息，他也就回複一條，雖然知道他會忙，可是他對的求和道歉視若無睹，兩個原本天天能見面的人連電話也沒有打過一通，就讓很難。

桑渝低頭，又敲下一行字發過去：我以後保證好好學習！

“桑渝？”江淼。

“哎呀不就同一個初中，我和他還是一所兒園的呢！”

卓一一和桑渝同讀一所兒園，後來小學初中雖然分開，但是一直保持聯系，這次高中考到一起，沒想到還是同班。

卓一一見桑渝不在狀態，馬上拉了江淼，但是也沒聊溫斯擇，“明天就要學考了，你們都不著急嗎？”

變戲法似的從行李箱裏翻出幾套中考試題，拿在手裏抖了抖，江淼看了一眼，哇哇撲上來。

“救大命了一一，考試就靠你了！”

明後天的學考并不記檔案，影響的卻是實實在在的“面子”。

南禮附中集合了全市優質學生生源，天之驕子，誰不想站在頂峰？

就連沒這個想法的桑渝，也在整理好床褥，給家裏打過電話後被卓一一“分配”了一套試卷。

高一教學樓教室已經被布置考場，今晚并不開放，住宿生只能窩在宿舍裏學習。

桑渝拿著試卷，扭開臺燈，出一張紙，發了會兒呆才握起筆。

全投，沒注意到旁早已歪過來一個腦袋。

卓一一本來想問一道題目，見畫得專注，便默默等著，等收了筆才出聲，“你這是怕考不好，臨時抱佛腳，畫了個兔子拜佛？這兔子是你吧？”

“……”

桑渝炸，怒指畫上坐著的那位，“這是貓！”

“哦哦哦哦哦！”卓一一忙點頭，仔細去看那一張畫。

畫上的兔子脖子上掛著一個相機，手裏捧著一胡蘿蔔，虔誠地蹲在一尊、一只貓面前。

那只貓橫眉斜眼面目醜陋，肚子上胖出三道褶，只有耳尖上的一個小黑點比較可。

“哦，兔子拜一只醜貓。”卓一一下結論。

“……不是。”桑渝拿出手機，咔嚓一聲拍攝好，上傳到社平臺。

“這意思是，可的小兔子已經認錯了，貓貓不該選擇原諒嗎？”

卓一一嘖一聲，“這貓得多兔子才能選擇原諒。”

“為什麽？”

“兔子拿著一胡蘿蔔給貓，貓又不吃胡蘿蔔，憑什麽原諒。”

“……這幅畫是想表達，生氣使人醜陋。貓原諒了兔子，會恢複原本的帥氣！”

“這貓是公貓啊？”

“是啊。”

卓一一咂了咂，手指一點畫上的貓，“它沒有蛋。”

“……”

桑渝無語，耳朵慢慢紅了，畫貓，從來沒畫過、從來沒畫過蛋。

將畫收起來，瞪一眼卓一一。

以後還怎麽思想純潔地去畫貓！

卓一一揚起勝利的眉，把卷子拿過來，指著一道題目，“來，研究一下怎麽做，我覺明天會考這個題型。”

桑渝垂眼，半分鐘後開口，“我是不是沒告訴你，我是邊考進來的，明天在最後一個考場，這道題目超出了我的能力範圍。你是第幾考場來著？第六對吧？你得加油了卓一一，第一考場在等待你。”

“……”卓一一怔然，而後憋氣，了的臉皮，“你又不笨！你是怎麽不複習在這畫畫，還能平心靜氣說出自己是最後一個考場這種話的？”

桑渝無辜，“我這個人最大的優點就是心態好。”

“不行我心態不好，這次要是排名退後我會哭的。”

“我會給你遞紙巾的。”

“不給你這個機會，你現在跟我來複習！”

“我來看看題目。”孟恬薇忽然開口。

桑渝想起來，孟恬薇在第一考場。

桑渝被摁頭學習了三個小時，做完一套難度系數比中考試卷高的數學卷，又做了幾道理大題。

晚上十點半，宿舍熄燈，到了生們的夜聊時間。

卓一一和江淼是話題發起人。軍訓時熄燈後有教巡邏，再加上白天確實累，大家只聊起一些自我介紹質的容已經困到迷糊。

十天時間，四個人一直住在一起，雖然格各異，但是總不算難，今晚又回到宿舍這種自己人的“地盤”，沒了教管束，下午從軍訓基地到學校的路上睡了個飽，即使明天有考試，現在也是睡不著的。

江淼發起的第一個話題就是紀星辰。

紀星辰在軍訓期間天天被罰，每天跑圈，揚名全級。

個子高，長得帥，敢和教對著幹，這三點，話題就足夠了。

“聽說他是了建設費進來的。”

“他家裏特別有錢。”

“除了學習不好，什麽都好。”

“他在以前的學校就很出名，很多生追。”

桑渝有一耳朵沒一耳朵地聽著。

“聽說他昨天跳牆被教發現，為了掩護生，大晚上的被罰跑了五圈。”

“不知道是哪個生這麽幸運被掩護……”

江淼的語氣有幾分憧憬。

生之一的桑渝在心裏大喊一聲這是謠言啊，傳言沒有幾分可信，最後閉上耳朵。

直到睡前，溫斯擇還是沒回信息。

他是怎麽了。

-

早上6點醒來，桑渝第一件事就是打開手機。

4:13A M

【s：到學校了。】

【s：中午一起吃飯。】

兩句話！

桑渝心裏一陣歡呼，這是不生氣了吧。時間還早，在床上又瞇了一會兒，桑渝起床洗漱。

學考試試卷難度果然名不虛傳，一個暑假沒看書，再加上顛倒錯的考試順序，上午連考兩場出來，饒是桑渝這種不太把這次考試放在心上的，也想蔫頭耷拉腦袋。

“挫折教育”的挫敗，真的傷元氣。

十六考場在頂樓，深呼吸幾口氣，腳步輕快地下樓，去第一考場找溫斯擇，到三樓時，手臂被人一把抱住。

卓一一從後面沖上來，面容焦急，“快快，帶紙了嗎？憋死我了！”

桑渝拿出一包紙巾給，剛要走又被拉住，“等我一下，我很快的！”

看著卓一一邁著小碎步進了衛生間，桑渝站到走廊邊，雙手搭在欄桿上。

南禮附中教學樓呈回字形，中間是一塊巨大的綠地廣場。校服還沒下發，各私服的男沿著教學樓兩側的樓梯魚貫而下，清爽幹淨，像是一串彩明快跳躍的音符。

在桑渝的位置，剛好能看到下一層的第一考場。

九月的天氣，綠樹千章，輕風送宜，教室窗明幾淨，前後門都敞著，已經沒剩幾個學生。

考試按學績排序，溫斯擇應該在第一排第一桌，無需過多辨認，桑渝一眼認出和教導主任站在一起的溫斯擇。

溫斯擇個子比主任要高，談話時，平時訓人抓早抓逃課的主任不得不仰著臉，為了不仰著臉，主任站到了講臺上。

這個畫面多讓人想笑。

桑渝笑出聲，隨手掖了一下耳邊的頭發，等著卓一一。

後有學生走過，兩個生的談聲就這樣落的耳。

“啊啊啊好變態啊，誰家第一科考社會啊？”(注）

“是啊，當時試卷一發下來，大家全都瘋了，臨時抱佛腳也來不及啊！哎聊點輕松的吧！”

“哎你知道紀星辰頭上那個包是怎麽回事嗎？”

“怎麽回事啊？”

“是他要翻牆出去的時候，被衛生巾砸的！”

“哈哈哈哈哈哈真的假的？那得多的衛——”

生忽地止聲，桑渝回頭，見紀星辰和他的跟班同座正從走廊那側迎面過來。

兩個生低下頭，從容地換了話題。

“哎哎，還有一個新聞。”

“什麽什麽？”

“年級第一回來考試了！”

“溫斯擇啊？”

“對，不過，聽說他今天被鎖在宿舍，缺考了一科。”

“啊？！”

桑渝的驚訝不亞于那個生，轉朝第一考場看去。

教導主任和溫斯擇已經挪步到教室外，正看著這邊。

年眉目鋒利，形修長，脊背拔，正落在他上，融掉了那一層若有若無的冷意。

“好帥啊！那是溫斯擇嗎？”前面兩個生也看到了。

桑渝猶豫著要不要和溫斯擇打個招呼時，教導主任擡手朝這邊一指，怒氣十足的聲音穿力極強。

“紀星辰，你給我過來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