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長夏

桑渝和溫斯擇搭乘上回靈溪的最後一班車, 到小區時剛過晚上九點。

這幾天溫度回升，又是周末，小區院落中仍有孩在奔跑, 歡鬧聲傳出去很遠。

幾位聚在一起, 繞著樓棟邊轉圈邊閑話家常，花園廣場的梧桐樹下, 棋盤攤開，一群人圍攏在周邊。

桑渝擡頭, 家裏暖融融的燈映在窗玻璃上, 容筱已經下班到家。

告別溫斯擇上樓，卻見他仍跟在後面，像是不放心。

溫斯擇：“我先送你上去。”

他們兩人回來得匆忙, 還是早上出門時的那裝扮, 好在家裏的鑰匙一直被桑渝裝在背包中。

樓道裏老舊的聲控燈在腳步聲中亮起，桑渝拿出鑰匙想要開門時，發現家裏的門并沒有關嚴。握住門把手拉開一條，先瞥到了放在門邊的行李箱。

爸爸沒去出差嗎？

原本站在下一級臺階上視線阻的溫斯擇向上邁了一步, 年上淺淡的木質香上來，他向裏一瞥，也沒再。

桑渝在門口躊躇片刻，正要拉門進去，容筱和桑遠南的談聲混在電視劇的聲音中齊齊傳過來。

容筱：“醫院工作我會在下個月完接, 12月去那邊報道。”

桑遠南：“決定了？”

容筱：“嗯。我會先問問酒酒願不願意出來跟我一起住, 附中食堂飯菜不行。”

門外的桑渝目疑地和溫斯擇對視, 溫斯擇示意繼續聽。

啪的一聲, 打火機點燃的聲響後桑遠南問：“你照顧得過來嗎？醫院不是距離附中遠？隔壁溫姨怎麽辦？”

“酒酒願意出來，我就在附中附近找個房子住下, 時間一就行。溫姨那，”容筱稍頓，“溫姨的意思是現在還不錯，自己在這邊沒問題，新招來的小姑娘伶俐，能擔不事。等過兩年小擇年上大學，把，把溫斂的賠償金取出來拿給小擇，店這邊再看要不要繼續開。”

塵封許久的名字被提起，室陷長時間的沉默。

桑渝顧不得理清事的頭緒，回過頭去看溫斯擇。

樓道裏的聲控燈早已熄滅，年站在後，大半眉目在黑暗中，只房間出的一隙亮落在他眉眼間。

他垂著角，微垂的眼皮蓋住神，站在那一不。

桑渝知道他一定聽到了，不自覺握上他的手，輕輕了。

溫斯擇回神般低下頭，目落向看，手指回攏，輕輕握了握的指尖，角彎了彎，努力勾出笑容。

房間的桑遠南忽地出聲，吸煙後的嗓音發啞，“你把一切考慮得周全。你和酒酒，以後還回家嗎？”

桑渝回過頭，心跳隨著這個問題一聲一聲高起來。

把隙悄聲拉大，指尖握著門把，發被房間裏的亮包裹上一層暖絨似的，站在門邊靜靜聽著。

容筱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聲音很輕，輕得險些要被電視音量住。

“看你。”

“如果你還是這樣，這個家也沒有存在的必要。”

桑遠南沒說話，沉默地著煙。

桑渝心跳悶聲回落，似是被上重石，指尖用力一抓，指甲劃在門漆上很輕的一聲，被電視機音量蓋住。

一集電視劇播放結束，容筱輕按遙控，等電視黑屏後開口。

“人不會輕易改變的，今天你媽在你和你哥面前下吵架的事，也不過是怕關系完全鬧僵，你哥真有什麽事，連個給自己養老的人也沒有。”

煙味順著門飄出來，又過了許久，容筱說：“我以前說，酒酒要是個男孩子就好了，你說孩也好，可你看你媽對桑麟和酒酒一樣嗎？我以前只想著家庭和睦就好，不知道讓酒酒了多委屈……”

門外的桑渝倏地愣住，大腦一片空白，回頭去看溫斯擇，眼神茫然而無助，似乎有什麽以前被忽略的問題忽然被放置眼前。

溫斯擇的眼神倏地一，也看向。

桑渝猛地想起那一年除夕，在溫斯擇家聽到這句話，佯裝沒聽到時容筱繃的肩膀和著一瞬不瞬的目，也想起上次和容筱吵架，說聽到過容筱說的那句“桑渝如果是個男孩子就好了”，容筱想要反駁時，被打斷。

桑渝在這一刻才明白過來，那句“酒酒要是個男孩子就好了”的真正含義。

那不是容筱不的理由。

而是太的不平，和無奈。

眼淚迅速模糊雙眼，簌簌下墜，桑渝擡手抹了一把，臉頰和手背上一片和亮。的嗓子被梗著，一口氣團在那裏不上不下，哭得肩膀輕輕。

一只大手落上的臉頰，等發現不淨的眼淚後移至背後，將往懷裏帶了帶，大手在背後輕輕拍著安。

的眼淚落在溫斯擇的肩膀上，了他的服，容筱的話斷斷續續傳到兩人耳中。

“遠南，你和結婚時相比變了很多……酒酒是個心也講理的孩子……你不能太自私……你好好考慮一下。”

談話不知道過了多久，室有腳步聲傳來，溫斯擇輕輕將門推上，攬著桑渝下樓。

樓道裏的燈還黑著，樓下吵鬧的孩聲已經不在，一戶戶窗口熄滅燈融黑涼的秋夜。

桑渝和溫斯擇站在樓下路燈照拂不到的角落，鼻頭被紙巾得紅腫。

仍止不住地在輕著，桑渝背過去，微仰著頭，手指蓋在眼睛上，一直到眼淚不再流出來才拿開。

大腦裏缺氧後的混沌，剛剛的畫面似乎被暈染一場模糊的夢，只是桑渝知道，那是對容筱誤解的平。

不知道緩了多久，走出角落，眼睛在及燈時微微瞇起來。

小區裏很安靜，偶爾有晚歸的同鄰經過。

桑渝不好意思讓別人看到自己眼睛紅腫的模樣，有人過來時便微微低下頭。

家裏的窗戶還亮著燈，桑渝站在樓下，不知歸。

在今天上午聽到容筱為維護而吵架，在今天下午知道容筱早早為轉了生活費，怕不接而一直沒有告訴，又在今天晚上知道曾經對容筱的誤解。

也在同時知曉，這一場因而起的家庭驟變，或許就要畫下句點。

心底的海在不時翻湧，桑渝的心跟著忽上忽下，難以平靜。

該高興事在朝著希的方向發展，可是心卻一點也輕松不起來。

長久的沉寂後，旁的溫斯擇出聲，“不要想太多，”他瞥向紅著的眼尾，聲音和暖，“酒酒，不管怎樣，都是阿姨叔叔自己的選擇。”

桑渝鼻子一酸，眼淚險些又落下來。

樓道裏的聲控燈忽地亮起，咚咚咚的下樓聲後，一個高大影提著行李箱出來。

桑渝目移過去，在看到桑遠南時一愣。

早上在醫院看到桑遠南時只是匆匆一瞥，認真算起來，從中秋節到現在，已經有一個月沒見過桑遠南。

他上穿著一套合的西裝，工作阻，繁重的家事在肩頭，他早已沒有了往日的意氣風發，隔著一段距離，仍能聞到濃濃的煙味。

對面桑遠南明顯一愣，在看清桑渝後角扯出一個和緩的笑，他站在原地沒過來，靜靜打量紅腫的眼皮和鼻頭，幾秒後開口：“回來了就上去陪陪你媽媽吧。”

手機響起來，桑遠南沒接，仍舊維持著笑容，“爸爸去出差，過幾天回來。”

這些對話稀松平常，像是在往日發生過很多次。

桑渝鼻腔發酸，輕輕點頭。

桑遠南看一眼桑渝，又看一眼邊眉目冷然的溫斯擇，推著箱子向外走，片刻後拿出手機接通。

一直到看不到桑遠南的影子，聽不到他的聲音，桑渝才上樓，溫斯擇依舊送到門口。

家裏的門這次關著，桑渝拿出鑰匙開門，拉開門踏房間，了一聲“媽媽”。

溫斯擇在後為拉上門，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直到聽不到嗚嗚的哭聲才轉下樓。

-

桑渝將容筱的枕頭被子抱到自己房間，已經記不清有多年沒有和容筱睡過一張床，初初躺在一起時，有幾分不自在和別扭。

規矩地平躺好，眼睛上一條裹著冰袋的巾，和容筱聊起的小時候，被養在舅婆家的兔子，早已生發芽結出過葡萄的葡萄藤，聊起容筱的新工作。

不知道過了多久，容筱的聲音越來越低，直到只剩輕緩的呼吸聲。

桑渝仍神思清明，拿掉巾，了仍有些腫的眼皮，起拉開一角窗簾，趴在窗邊，一架飛機閃著尾燈慢慢過。

記憶裏小時候的自己睡不著時，也會這樣趴到窗臺上，伴著草間蟲鳴，過枝椏隙去看夜空裏的星星。

那是很窄的一隙星空，可是很巧的，恰巧有一條航線經過，閃著尾燈的飛機一架又一架，往往數到第十五架時，桑渝就會眼皮打架，躺到床上閉上眼睛再翻個面朝裏，不消片刻就能睡著。

床上的容筱睡著，桑渝臉頰枕在手臂上，眼睛著溫斯擇窗口方向發呆。

他們的房間挨在一起，中間只隔著一堵牆。

他的房間還開著燈，燈折在窗外的香樟樹上，比別稍亮一些，夜幕下的枝葉是墨綠的，濃得像一灣墨。

桑渝想起晚上容筱的話，溫斂的賠償金一直被外婆存著沒，準備留給年後的溫斯擇。

那外婆自己呢？的其實算不上好，是怎麽考慮的？

溫斯擇又有什麽打算呢？

香樟樹上的忽地不見，桑渝擡起頭，應該是溫斯擇要睡覺了。

靜靜坐了一會兒，起去客廳喝水，準備回房間時聽到一點靜。

像是什麽東西過地面。

桑渝循著聲音拉開臺門，靜寂的夜中，隔壁臺上的年隨意敞著長，手肘支在膝蓋上，俯坐在一把椅子上，他剛洗過澡，頭發沒吹，任發梢的水滴滴寬敞的領口，耳朵裏塞著一只黑耳機。

溫斯擇聽到聲音，扭過頭看。

手機微弱的燈映在他的下頜上，勾勒出深刻分明的廓。

他直起，摘掉耳機熄屏，眉眼重新陷朦朧夜，溫涼的聲線穿破空氣。

“沒睡？”

“嗯，”桑渝帶著鼻音，挪了一把椅子過來坐下，“在聽什麽歌？”

一只耳機被遞過來。

桑渝接了，塞進耳朵。

原本播放著的英文歌被切掉，輕緩的吉他聲後，聲音調低啞，像是迷茫地喃喃自語後尋找到了同伴。

桑渝著夜空，靜靜聽著歌詞。

……

像大海裏的小魚就這樣不停地游

被困在海裏找不到出口

只在做夢的時候才擁有一葉扁舟

能帶我去岸口

可是寶貝啊人生又何止這樣

我們在世上是為了

看日落漲聽晚風將一切唱

樹葉會泛黃萬都如常

我懂得你啊你已經足夠堅強

偶爾小張但還好沒有投降

將不安釋放盡去做夢一場

你從來都有翅膀

小魚也有自己的海洋

可是我們啊渺小的依然倔強

不同的臉龐也懂彼此的勉強

規則和形狀捆綁不了每次生長

未來雖無常答案在路上

你所的去完你心所向

眼淚也閃亮不是在為誰沮喪

擡頭看天上將悲傷錯誤都原諒

不再害怕去遠方

小魚也有自己的海洋

你有屬于自己的模樣

……

桑渝回到房間時，睡在裏側的容筱正側著，面朝的方向躺著，微微張著，呼吸輕。

歲月帶著長大，也帶著容筱變老。

在那些不曾留意的時裏，細紋已經爬上容筱的眼角，皮不再有年輕時的紅潤，眼睛下方常常帶著淡淡的黑眼圈。

桑渝放松作，躺在容筱邊，靜靜看了一會兒的臉，將枕頭向的方向挪，慢慢向懷裏偎去。鼻腔容筱上淡淡的味道很悉，曾無數次呼吸著這樣的味道睡。

桑渝又了，的作很輕，容筱還是在那一瞬醒了。

手像是習慣地拍了怕桑渝的背，聲音模糊，“酒酒，早點睡。”

桑渝沒，很輕地“嗯”了一聲。

一架飛機閃著尾燈過夜空，溫斯擇書桌上魚缸裏的小魚靜靜浮在水中，不時甩尾鰭。

桑渝心裏平靜無波的湖水，輕輕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