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長夏

第四十八章

問題一出, 人群再度陷興，似乎人人對這樣堪比小說裏的夢幻節充滿期待，只有桑渝一人獨自尷尬, 看向坐在卓一一那一側的程子浩, 恨不得拿塊切糕把他的堵上。

為什麽要問這個問題啊？

紀星辰會怎麽答啊？

現在離開還來不來得及？

但此刻顧不得那麽多，桑渝扭頭看向溫斯擇, 溫斯擇不知道什麽時候把目轉了回去，下頜線繃, 角抿著, 線平直。

雖然他大多時候沒什麽表，桑渝還是從中嗅出了一不高興。

這是不是吃醋了？

“紀星辰，說啊。”有人催促。

心裏的那一小雀躍還沒來得及升起, 又被拉回現實, 桑渝迅速收回目。

問題的答案像是懸在頭頂的石頭，下一秒就會落下來，旁邊忽地“嘶”一聲，卓一一呲著牙回自己的手, 甩了甩。

桑渝這才反應過來，張到用力過度，無意識痛了卓一一的手，趕道歉，托著卓一一的手吹了吹。

紀星辰收回目, 看向程子浩, “那是你的最後一個問題。”

桑渝擡起頭看向紀星辰, 眉頭輕輕擰了一下。

程子浩反應兩秒才明白, 紀星辰這是不打算回答了，他正要激上幾句, 紀星辰目往旁邊稍移，再度開口：“謝還來不及。”

那這應該是，不喜歡的意思。

有同學憾地嘆一聲。

桑渝則暗松一口氣，悄悄看向溫斯擇，他依然是剛剛的表。

夜空中不時劃過一顆流星，最佳觀測時間還沒到，韓聿擺正瓶子，招呼大家繼續玩。

這一次瓶口指向孟恬薇。

孟恬薇學習績好，格安靜，做什麽事都是不聲不響的，站起時，周圍都安靜下來。

海浪聲沙沙，孟恬薇出一張紙條，展開，目落在上面後稍作停頓，將被海風吹的頭發順好，開口：“這個問題是問我，假設你可以為一種，那你希自己是什麽。”

孟恬薇停頓片刻，“貪心一點，我希我是一只幸運的能夠破繭蝶的蟲。”

有同學目詫異，很難把貪心、幸運這樣的詞和蟲這樣微小的生命聯系到一起。

孟恬薇笑著低下頭，指尖著紙條卷起，展開，再卷起，沒有要解釋的意思。

瓶子繼續轉，這次的指向是，溫斯擇。

韓聿拿著紙條走過去。

桑渝目跟著衆人一起轉過去。

溫斯擇右撐起，右臂搭在膝蓋上，左曲著，左腳平放在右下，姿態松弛地坐在草地上，將半邊側臉留給桑渝。

桑渝借機悄悄打量，溫斯擇下頜稍收，已經沒了剛剛那樣對來說十分明顯的不高興，只是眉眼微垂，看起來興致仍不算高。

他擡手從韓聿那出一張紙條，左手住一角，右手緩緩展開，掃上一眼後收在手心裏，話音也跟著落下，“你這樣的人。”

短短五個字後人群靜寂幾秒。

韓聿一臉懵地站在原地，“完了？”

溫斯擇擡眼看他，“回答完了。”

“啊？就完了？”

“什麽什麽？”

“溫斯擇說答案是'你這樣的人'。”

“我這樣的？？什麽意思呀？”

“紙條上寫的什麽問題啊溫斯擇？”

“念一念問題呀？”

“這是什麽啞謎？”

“哎呀，不知道問題的我抓心撓肺！”

溫斯擇目往左側掃了一眼，餘中的生眼睛睜得圓圓的，表錯愕，顯然也懵著。

他角彎了下，似是心極好，聲音裏帶上一笑意，“游戲規則裏沒有先讀問題這一項。”

“啊！學神你怎麽能鑽空子！”

“好想知道答案啊！”

“這是誰寫的紙條啊？”

“不行不行，這樣不行！那後面都不念問題了怎麽辦？”

“溫斯擇你不能這樣耍賴皮，是吧桑渝？”

溫斯擇轉過頭，角勾著，那雙琥珀的眼睛帶著笑意看向桑渝，像是在衆目睽睽下讓公開評斷，我可以耍賴皮嗎？

被點名的桑渝被看得心髒一麻，慢慢轉過臉，借著夜遮擋下的耳悄悄紅了。

心底發虛，開口時底氣也不足，“規則裏確實沒有這一條呀。”

溫斯擇展開紙條時速度很慢，角度原因，那紙條對來說幾乎是半敞著的，因此也讓看清了上面的問題和字跡。

一行小字清秀灑，如涓涓溪流奔長河，正是自己的。

而上面的問題，和卓一一的一模一樣。

寫，你喜歡什麽樣的人？

他說，你這樣的人。

這是只有他們兩人知道的。

周圍同學不滿的聲音灌耳，其中混著一聲悉的輕笑。

桑渝頭垂得更低，後頸慢慢紅了。

一顆心髒噗通噗通跳躍著。

一群人好奇又無奈，第一次遇到只給答案不念問題的人，第一次發現這位學神的這麽難撬開，且，會因此而耍賴皮。

這兩結束太快，毫無游戲驗，孟恬薇那次沒人說什麽，溫斯擇這次卻沒被放過。

他平日總是冷著一副面皮，氣質也冷，看起來十分不好接，今天先是為大家拍照，再是一起玩游時耍起賴皮，迅速拉近了和大家的距離，有人鬧著要補問其他問題，溫斯擇好脾氣地答應了。

蔣明琋高高舉起手臂，笑著問：“溫斯擇，你明年是不是就要去讀大學了？”

溫斯擇今年數學冬令營以第12名的績進國家集訓隊的消息已經在校傳開，按照賽事傳統，進國家集訓隊，等于拿到了TOP2保送資格，提前進大學校門。

“不會，”溫斯擇垂下目，聲音淡了些，“我會讀完高中課程。”

蔣明琋驚訝：“你不想早點去上大學嗎？早起步才是人生贏家啊。想一想，你的同齡人還在上高中啃課本時，你已經是大學生，甚至有所建樹了，不酷嗎？”

衆多目聚攏在溫斯擇上，這是很多人的疑問。

高中恐怕是最苦的學段，能早日離這篇苦海，不知道是多人的願。而不用參加高考，這對于高*中生來說，是榮耀，是肯定，更是巨大的。

在這個事事爭先的快節奏社會，領先同齡人早兩年進大學，不管是繼續讀研還是工作，都是極好的時間起點。

“競爭一直都有，和誰競爭，在哪裏競爭，對于我來說都一樣。”

溫斯擇聲線偏冷，這樣的話被他冷著調子平靜地講出來，卻有一種張揚的不馴。

可是，他有這樣的資本。

“牛啊！”不知道是誰先說了聲。

“牛！這次我是真服氣。”

“要是我能保送TOP2，早就收拾好書包滾過去了！”

“哈哈哈哈，我不求TOP2，重本就可以！”

“那溫斯擇要跟著我們一起分科，再讀兩年了。”

“誒溫斯擇，你分科準備選什麽啊？”有人問。

溫斯擇將手心裏的紙條折好，還沒回答，已經有人搶先說道：“溫斯擇選什麽無所謂吧，反正有保送在呢，不用高考的。”

高考制度改革，他們這一屆是新高考模式，選科不再局限于傳統的文理科，分科選擇多，時間也會提前到高一第二學期。

隨之而來的，就是分班。

距離第一學期結束還有一個月，這次一起出來玩的同學，下一學期可能就會去其他班級。迫在眉睫的選擇和分別，讓游戲走了樣，一群人圍坐在草地上，流起分科選擇。

卓一一了桑渝手臂，“酒酒，你有報考方向了嗎？打算選哪幾科呀？”

旁邊溫斯擇的電話響起，他起去接，桑渝目不自覺追過去，餘注意到卓一一打趣的表時忙收回，還是沒免掉被一頓笑。

卓一一現在真的以打趣為樂。

“我打算選理化學生。”

“和溫斯擇一樣的吧？”

“嗯。”

“我就知道。”卓一一又笑。

桑渝也忍不住笑。

和溫斯擇，確實一樣。

其實還沒有報考方向，只是理科績一直比文科要好，做這樣的選擇，是因為基于現實，為了將來報考範圍廣一些。

而溫斯擇要學醫，選擇這幾科是最合適的。

卓一一各科績平均，還沒有做好選擇。

“哇！流星雨來了！”有同學忽然喊。

“快許願快許願！”

“沒事不急，今天晚上的流星多到願許到老。”

“哈哈哈！”

桑渝擡起頭，幾顆綴著長尾的流星正過天幕，留下短暫的璀璨影後消失不見。

向遠，溫斯擇已經掛掉電話，他沒過來這邊，正舉起相機鏡頭對準夜空。

又等幾顆流星過，溫斯擇收起相機，站在原地，靜靜地、長久地低頭翻閱。

他那一線昏昧，影幾乎要融進夜，距離很遠，只有相機微弱的白映在他臉上，桑渝看不清他的表，卻忽地有些悲傷。

極致的麗總要被有限的生命來限制平衡。

如煙花。

如流星。

如溫斂。

它們在人間經過，匆匆一瞥後離去，卻不知道被多人放在心底惦念。

又是一顆流星過，桑渝閉上眼睛，握起雙手舉在前。

等睜開眼，那顆流星剛好消失在夜幕盡頭。

桑渝彎了彎，向溫斯擇走去。

到近時，溫斯擇擡起目，朝來。

他的眼睛裏有些憂傷，看到時彎起角。

“酒酒。”

桑渝其實有很多話要說、想問，這一刻卻忽然將它們盡數咽了回去。

他們的關系變了，卻也沒變。

他還是認識的溫斯擇，不同的是，他和一樣，在這段長久的陪伴中，在某一個不知名的時刻，悄悄了心。

這讓心悸，也讓心安。

-

這一場流星雨會持續幾天，大家鬧了一通，在最初的歡騰後，海灘慢慢歸于平寂。

桑渝回到帳篷時，卓一一江淼和孟恬薇剛鑽進帳篷躺下，正小聲聊著今天的事。

見進來，那三人齊刷刷擡起頭，卓一一和江淼一唱一搭，配合默契。

“這麽快？”

“就約會回來了？”

“進行到哪一步了？”

“這時間也就夠牽手吧？”

“哈哈哈哈！”

孟恬薇在一旁忍著笑不出聲。

桑渝撲到卓一一和孟恬薇中間，強裝淡定，“我們就是一起看了一會兒星星。”

卓一一拉著長調“哦”一聲，“一會兒等于多久啊淼淼？”

江淼瞇著眼睛看一眼手機，“還真的是一會兒，他倆單獨相了不到半個小時，這點時間夠幹嘛的。”

桑渝：“……”

“還不如從詩詞歌賦聊到人生哲學那二位呆的時間久。”

“那是可比不了，純潔的友誼才聊這些。”

“桑渝，那你和溫斯擇聊了什麽呀？”

“酒酒，需不需要軍事啊？”

桑渝翻了個，面朝上，“桑家軍紀律嚴明，一旦革職，永不錄用。”

卓一一：“……”

幾人見這裏實在沒什麽可挖的，話題才回歸到進來前。

桑渝則想起剛剛和溫斯擇在一起。

大概是知道了對方心境，不需要再僞裝友，想在他面前展現最完那一面，一切開始變得束手束腳，連坐下時用哪種姿勢都會思考上一會兒。

結果就是，磨磨蹭蹭地坐下，五分鐘換了三種坐姿，溫斯擇誤以為嫌沙灘涼，了自己的外套要給墊，現在連他的手指頭都不敢一下，更何況是他的外套，後來兩人一起移步到草坪那邊，坐下後，又換了三種坐姿。

再後來實在撐不住臉皮，跑了。

好失敗啊，桑渝想。

悄悄嘆了一口氣，側耳去聽卓一一幾人聊天。

們在聊紀星辰。

江淼只約知道些事。

紀星辰在他初中的學校很出名，家世好，張揚帥氣，玩票似的卻在市游泳隊名列前茅，只是後來他家裏出了些事，整個人狠狠頹廢過一段時間，再後來，他在比賽中拿下一塊獎牌，退隊了。

桑渝眨了下眼。

今天發生的事太多，還沒來得及去理清紀星辰的事。

忽然想起軍訓時，和卓一一不小心砸到紀星辰，他那時揪著不放，或許是因為，他們曾經兩次相遇，他以為，會記得他。

“你們有沒有人覺得，紀星辰其實拿的是強慘的反轉劇本。”江淼忽然開口。

“啊？”卓一一打了個哈欠。

桑渝沒搭話，只豎起耳朵，不知為什麽，并不想把自己就是紀星辰口中那個生的事給大家。

“你們看他從山頂跌落谷底，嚴重到畏水，和別人打賭，中途自己複健差點被淹死，被同一個生或救或幫，重新下水贏得賭約，這夠打臉了吧？可是他後來拿了獎牌，風退隊了。”

“別人以為他風的時候，其實他還在低谷，就是學那時候，你們再看他現在，績一路向上，進步速度簡直可怕，每次往前100多名，不會再來幾次就進班級前幾名吧。”

帳篷裏靜了一瞬。

這次考試，有人歡喜有人愁。

附中考試不會公布大榜，班級裏大多數人只從績判斷出孟恬薇退步了，卻不知道這次退步到年級100名以外。

這個績，幾乎是與獎學金無緣了。

而孟恬薇，一直在為此努力著。

江淼意識到自己的話恐怕到了別人的傷口，半撐起，過朦朧的線去看躺在那一側的孟恬薇，小聲道歉，“對不起啊薇薇，剛剛說話沒想太多，你這次只是沒發揮好，下次一定還會再考回來的。”

孟恬薇在那邊，一直睜著眼睛，抿了下角，小聲回：“沒事的淼淼，我這次確實退步很多，大家不用刻意不提這件事，我已經在慢慢調整啦。”

孟恬薇語調輕快，仍是沒能掩飾住其中的落寞，江淼順勢鼓勵幾句，氣氛再度沉悶下來。

桑渝的手臂被了。

扭頭看向卓一一，卓一一使勁著眼睛，示意快點說些什麽。

這次孟恬薇出來，本意是要讓放松心，桑渝想了想，問起晚上的事。

“薇薇，你今天為什麽說想做一只能夠破繭蝶的蟲啊？”

天幕那邊的燈還開著，不時有人經過，聲音映在營帳上。

孟恬薇沉默很久，開口時聲音很輕。

“今天的問題和我曾經寫過的一篇作文題目很像，當時我是寫，我希自己是一只蟲。因為我從小就知道，除了學習，我沒有其他出路，我也知道，不聰明的人只能靠勤能補拙來換取高分績，這件事我一直做得很好，我覺得自己就像一只努力變蝴蝶的蟲。”

“有一天，當幾件同等重要的事同時擺在我面前時，我很開心，我當時在想，這是不是給我的獎勵？抓住它，我能更快的變蝴蝶。”

“可是現在，我還是那只蟲。”

帳篷裏靜悄悄的，只有不遠海浪的沙沙聲，未睡人群偶爾的話語聲。

孟恬薇聲音裏帶上笑意，“所以這一次，我貪心一點，希自己能是那只幸運的、能夠化蝶的蟲。”

桑渝心裏酸酸脹脹，孟恬薇說得晦，可是們幾個人都知道，的難。

努力了，失敗了。

就像一向使用的準則突然不再靈驗。

而不敢奢求太多，就算給一次許願的機會，也只是希自己能夠幸運一些。

“桑渝，其實我一直很羨慕你。”孟恬薇忽然又開口。

桑渝愣了愣，聽到孟恬薇繼續說，“我羨慕你有勇氣沖破樊籠，羨慕你天生的聰明和力量，好像只要你肯想，就沒有什麽做不到的。你可以一邊管好自己的學習，一邊努力地——”

孟恬薇哽咽，“長。不像我，好像只能顧好其中一樣，面臨的機會多時，笨手笨腳的，全部錯過。”

比較是一種可怕的力量，會令常態失衡，也會讓心態崩塌。

卓一一和江淼心中一片焦急，卻不知道該怎麽出聲安。

桑渝有一刻覺得，孟恬薇把和自己放在了天平兩端，去稱量得失，一同被放上去的，還有們不足半年的、有些單薄的友誼。

可也是孟恬薇，在提到的經歷時，會小心措辭。

這讓桑渝心複雜。

“可是我也謝你，讓我知道自己的問題，這次還拉我出來散心，我很開心能夠認識你。”孟恬薇吸了一下鼻子，笑著繼續說道。

桑渝輕輕呼了口氣。

孟恬薇是一個默默承慣會包裹住自己的人，能夠坦誠地說出這些心的話，對來說很不容易。

能夠說出來，就是真的不介意。

桑渝看著頭頂帳篷上映過來的燈影，想著前段時間的經歷，慢慢開口：“薇薇，其實我也沒有過必勝的把握，也曾經徘徊迷茫，包括現在，我也不知道當初的選擇是否正確。”

容筱職新醫院後，為了工作方便，搬到了員工宿舍。而桑遠南也沒在靈溪的家裏繼續居住，他不知在忙些什麽，也搬了出去。

“當我不堅定的時候，有人問我，如果再重來一次，我還會做當初的選擇嗎？我說會的。”

桑渝笑一聲，“我記得蟲想要變蝴蝶，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吧。要先勇敢地自我毀滅，再迎來重生，可以說是頭破流才能破繭，開麗的翅膀站在之下。可是哪怕再難，它們也沒有畏懼過，一直朝著那個方向前行。”

“據說蟲是沒有痛覺的，它們做這些是一種生本能。所以薇薇，”桑渝歪過頭，看向孟恬薇，輕輕抓住的手，“我覺得我們可比蟲厲害多了。”

“因為我們，是會痛的啊。”

“痛過之後變蝴蝶，才更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