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被極熱的鐵貫穿，那穿之卻極冷，一刻不停地灌進刮骨刺的風。

祝箏痛的失聲，眼前涌暗紅的黑，帶來一陣猛烈又尖銳的暈眩。

倒下之前，聽見公儀休的聲音在不遠響起。

“林中視野繁雜，手下昏蒙愚鈍，著急殺惡狼，怎料到傷了祝姑娘……”

祝箏聽的想冷笑，卻連角都扯不了了。

“箏兒！”

忽聞撕心裂肺的一聲呼喊在耳邊炸開。

是阿姐的聲音。

聽到了阿姐的聲音 ……

祝箏抬頭，團團鵝般的雪絮落在臉上，四周不知何時已化作皚皚雪地，黑的旗幟在寒風中獵獵作響。

手腳被縛，綁的結結實實，跪在雪地里，卻不到一的冷。

“久聞祝家雙姝，皆為國天香，卻深藏閨中。”

“今日得見其二，果然名不虛傳。”

還是公儀休的聲音。

遮天蔽日的暴雪讓人幾乎難以視，高坐于馬背之上的公儀休，面容被黑甲遮掩，僅出的一雙眼眸中著邪肆之氣。

他后的親衛隊則毫不避諱地竊竊私語著。

“祝家這等蠹蟲，理當肅清！”

聲音越大越大，幾乎變了討伐，公儀休冷冷旁觀，并未有任何制止之意。

直至一旁的一抹白影而出，纖細的軀跪倒在雪地里。

“祝清懇請二殿下守信，府上已將家產悉數充公，您答應過會放過無辜之人。”

公儀休輕拉韁繩，馬蹄濺起雪泥，落滿祝清單薄的擺。

“清清又喊錯了。”他語氣輕佻，眼神冷冽，“是陛下。”

祝清垂著頭，淡聲改口，“陛下。”

“可你聽，朝中上下都要求朕以祭旗，肅清沉苛。”公儀休冷冷笑了一聲，“今日必要留下一個人……或許，你們姊妹二人，可愿自薦一個麼？”

祝清毫不猶豫，重重磕在地上，“祝清有幸為陛下大業祭旗開道，懇請陛下放過小妹。”

“你一番番求死，是想與他地下團圓？”公儀休忽然斂了笑，拿著一支箭挑起祝清的下，咬牙切齒道，“朕偏不你如愿。”

“陛下要殺要剮，毫無疑義。”祝清對他說的話置若罔聞，繼續面無表地磕在地上，“還請放過小妹。”

公儀休箭尖接著向下，森然的玄鐵利刃緩緩挑破肩上的裳，衫被劃破，出雪白的肩。

祝清仍是一臉心如死灰的平靜，無論他說什麼做什麼，都只是不停地磕頭，磕的額上鮮淋漓，口中只重復著一句話。

“還請陛下放過小妹。”

“麻煩。”

公儀休面上終于出現幾分索然，揮手示意親衛，將祝箏手腳上的繩子解開。

祝箏卻沒，仰著頭向公儀休。

祝清見不，從雪地里爬過來，抱住，“箏兒你先走，他不會殺我，姐姐一定會去找你，我保證，好麼，我保證……”

祝箏呆呆看向祝清，看了長長一眼。

“阿姐。”了，“我好想你……”

祝箏的思緒木然的厲害，只有眼眶的生疼。

知自己是發了夢，這是一場幾乎夜夜會做的噩夢。

夢中不過舊日重現，早已必死無疑。

無論多麼努力地狂奔，都會被公儀休一箭穿心，這是前世寫好的終局。

風雪呼號，周遭的人臉都模糊的很，忽遠忽近，忽大忽小。

祝箏陡然冒出一個念頭。

前日種種是不是只是的彌留幻想，天底下哪有重獲新生的詭事……

就像從未走出過這個雪夜，祝箏在姐姐的懷抱里出手，一片雪花落掌心，片刻便消融了個干凈。

苦一笑。

霎時風起，把周圍的一切都卷了起來，像風吹白雪一樣吹散的七零八落。

祝箏閉了閉眼，忽然變得很輕，輕的在云端飄，一群白鳥從云中飛來，團團圍著鳴唱。

來去，直至落在了一棵樹上。

這是一棵巨大的青柑樹，長的異常茂盛，結的碩果累累。

樹上還有另一個祝箏。

穿著一件藍底碎花的布，正在上躥下跳地在樹枝間穿梭，額頭上滲出了細的汗珠。

子下擺兜滿了圓滾滾的青皮果子，祝箏踩著枝椏，去夠遠枝的那個皮黃的果子。

不料腳下一，整個人失去平衡，大頭朝下地從樹上墜落。

正當驚恐萬分，以為自己即將臉朝地摔個狠跤時，一個黑影突然閃現，穩穩地接住了。

青柑噼里啪啦，砸了兩個人一腦袋。

祝箏著砸痛的頭，還沒站穩當就連忙道謝，抬頭才看清接住的竟是個小孩。

看起來大約十五六歲，長發束簡單的長辮，從頭到腳一黑，英氣的小臉上長著一雙十分漂亮的丹眼。

居然還是個小姑娘。

“你好大的力氣啊。”祝箏由衷贊嘆。

黑小姑娘也不笑，臉上一表也沒有，把放在地上，利落地撣了撣袖上的葉子。

“多謝你啊。”祝箏再次道謝。

小姑娘還是不說話，彎腰去撿散落一地的青柑。

祝箏也連忙去撿，好不容易撿完，看到小姑娘手里留了一個，盯著端詳了好一會兒。

祝箏意會，“小妹妹，你吃不吃？”

“不吃。”轉就走。

真是好生冷酷……

“接好嘍！”祝箏不甘心，試探扔了一個青柑過去。

小姑娘反應快的驚人，仿佛背后長了眼睛，沒回頭就一把接住了。

“好手！”祝箏拍手稱贊，又對笑瞇瞇道，“嘗嘗看，很甜的。”

小姑娘眉都沒，低頭瞧著手里的青皮果子。

祝箏見狀，小跑上前，剝開青柑皮，拿出一瓣舉到邊。

“你就嘗嘗看嘛。”

許是沒想到祝箏這麼難纏，小姑娘審慎地看了一眼，猶豫了會兒，終于還是抵不住祝箏的盛難卻，張開了。

祝箏總算滿意了，順手也塞進自己口中一瓣。

一口，像是被灌了一口陳年老醋，酸的全都搐了一下。

看來是摘早了。

祝箏呲牙咧了好半天，小姑娘冰雪覆著的眉頭也皺在了一起，聲音卻還是頗為冷靜。

“你騙人。”陳述道。

“抱歉，我也不知道這麼酸啊。”祝箏好不容易緩過來，忍不住大笑起來，“小妹妹，你我有緣，同味分甘，以后咱們是朋友了。”

小姑娘站在樹的影里，好不容易等酸味過去，那張小臉又恢復了冷酷的表。

“能再給我一個嗎？”

祝箏驚訝，“你還想吃？”

搖頭，“帶回去。”

祝箏立刻了然，也正打算帶幾個回去給姐姐，到時候也會盛邀請姐姐“分甘同味”的。

祝箏又拋去一個青柑，黑小姑娘接的牢牢的，塞進袖子里，轉就要離開。

“小妹妹，你什麼名字？”祝箏在背后追問了一句。

回過，盯著祝箏看了好一會兒，似有猶豫。

“安逢雪。”

“安逢雪。”祝箏念了一遍，“很好聽的名字，你出生在冬天嗎？”

“不是。”

“哦。我阿箏。”

“你會彈箏嗎？”

“不會。”

“……”

“……”

兩人沉默了一瞬。

“但我會放風箏……”祝箏補了一句。

喚做安逢雪的小姑娘“嗯”了一聲，也不告別，繼續邁開步子往外走。

祝箏只好在背后喊了一句，“逢雪，我每個月末都會來這兒，以后可以來找我玩兒。”

又“嗯”了一聲，影很快便消失在了門外。

一同消失的還有樹下的祝箏。

只余下樹上那個訪客一樣的祝箏，靜靜坐著。

已然很好地接了自己在發夢，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兒。

這只是記憶里再平常不過的一天，平常到都有些記不清了。

這個地方做萍水巷。

住著五六戶人家，有賣的屠戶，打鐵匠張生，銀匠胡二慶，還有青柑樹的主人，陳阿公和陳阿婆。

他們老兩口有個名阿的兒子，剛去了軍營做新兵，時常請祝箏幫忙寫家書寄過去。

厭倦了做祝四小姐時，就會選擇躲到這里來。

在這，有了個新的份，是從布莊的新來的學徒小阿珍。

祝箏還養了一只小白貓，糊糊。

一只小黃狗，涂涂。

糊糊在肚子上的，涂涂在聞路過的黑狗，路邊遇到的小姑娘被騙著吃了個沒的青柑，皺起的鼻子像小兔子一樣聳。

遠的天碧空如洗，天邊浮著兩團圓彭彭的云，青柑樹下的影子像是銀的魚鱗。

真是極好的一天。

好的讓人流連忘返。

祝箏著遠炊煙升起，周遭靜的只有風聲，眼皮沉沉，忽然很想睡一會兒……

“祝箏！”

一聲極強的聲音穿夢境，和耳邊的殘聲重疊，驚的祝箏從樹下睜開了眼睛。

這聲音聽著不像阿姐，但又有幾分耳……

祝箏的思緒混沌的厲害，想分辨卻分辨不清。那聲音像是很遠很遠，很快便飄散至無盡的黑暗之中。

周圍重回寂靜。

萍水巷的風迅速離而去，下意識出手想抓住些什麼，卻失足一跌掉進了茫茫暗，沉沉地墜下虛空。

知覺越來越昏蒙，意識只剩一時，好似被接住，摟在了一個懷抱里，能聞到約的冷梅香氣。

抱著的這個人卻頗不穩重，一陣一陣地抖，但又極有力氣，箍的祝箏渾發疼。

腳步也虛浮，踉踉蹌蹌的，顛得五臟六腑都難，難的像是要死了一樣……

……哦，對。

記起來了。

是要死了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