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菟花

溫知禾攥著上方被扯開的雨領口, 整個人都蜷在角落裏，眼眶熱, 雙也紅，像腹背敵豎起倒刺的小刺猬。

不信任他，不服從他。

還給他一掌，各種犟。

這世上就沒有任何人能騎在他頭上作威作福，以前溫知禾再沒大沒小，也不過是坐在他臉上，用指甲抓壞後背、脖頸, 這都是趣。

賀徵朝不覺得自己脾氣有多好，但看著這副驚又委屈的模樣, 心裏確實生不出一慍氣, 反倒湧上濃厚的倦怠、無奈。

他再次沉沉嘆氣, 曉之以理：“雨太，發燒了你怎麽拍戲？”

一冷一熱的氣溫下, 溫知禾能覺到頭昏腦漲，持續不說話、不作為，就是不想順遂賀徵朝的意思……無法否認，是在置氣。

在見到他第一眼時，心裏怕極了，扇了他一掌, 也更害怕了。

溫知禾也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勇氣對抗他，只覺得沉溺在他給的慾裏是很可怕的事, 寧願以試險給他一掌清醒一下……雖然現在冷靜下來，又開始懊悔了。

“阿嚏！”

溫知禾沒忍住又打一次噴嚏, 厚重席卷鼻腔，這下真的呼吸困難了。

難捱賀徵朝黑漆漆的雙眼, 最終還是妥協，悶聲道：“我自己來，你、你轉過去。”

無數次的溫存，溫知禾總是力消耗殆盡的那一方，所以次次都是由他善後，換床單、換、清洗的花苞雙、圓潤的腳指頭，包括那兩排齊整的牙齒，他也曾親自用牙刷刷過。

親的瑣事做了遍，他不厭其煩，也心安理得，現在個雨檢查還要他轉。

賀徵朝輕哂，沒有強求，將毯放手邊：“一會兒自己披上。”

溫知禾一點點地著毯，沒換。

只見賀徵朝捋了捋額頂的發，拿帕子隨意地拭上的水漬，將那淋的西服外套下。

襯大致還完好，但袖口、領口全是浸的水紋，夏季的襯不算單薄且有質，遮不住他健碩明朗的背、臂膀，甚至是前的起伏。

賀徵朝解開袖扣，挽到小臂中段，從手背繃起的青脈絡環繞著臂膀，盤纏到袖口，有力也。

溫知禾看得眼熱，口舌也幹燥，大腦像是住著幾只蜂，一直嗡嗡的。

強忍著第三次的噴嚏，趕在賀徵朝理完自己之前，把雨掉。

剛才風太大，把的帽子吹掉，現在上全都了。

人與人之間的差別怎麽這麽大，就因為的雨是十塊錢一件？

白T恤一旦淋就是災難，溫知禾一低頭，能明顯看到自己的和廓。

知到一側投來的目，溫知禾臉一熱，立即把毯裹在上。

想盤坐，可雙腳髒兮兮的，那不甚明顯的黑地墊上，有著一片更烏黑的水圈。

太狼狽了。

溫知禾自尊心挫，腔塞了團棉花似的，兌得心髒跳不得難以供氧，有點想哭。

吸了吸鼻子，瞇起眼，眼角還能眨出淚花。

賀徵朝看眼白裏紅的雙腳，俯撈起腳踝，拿手中的帕子裹著拭：“拍攝地的位置，是在這個村裏？”

溫知禾心頭輕，下意識要回自己的腳，但賀徵朝牢牢箍著不放，還一只腳趾頭接一只地仔細拭。

好。

溫知禾抿平雙，費解他從剛開始到現在的行為。

賀徵朝擡眼睇，溫知禾才回過神，低垂下頭，甕聲甕氣：“往裏走，往上坡走，能看見牌子。”

聞言，賀徵朝嗯了聲，向前座的司機傳話。

溫知禾微愣，聯想到剛才在雙閃燈前與賀徵朝的拉扯，臉更燙了。

都忘了有司機了……但這種事不應該只有到恥。

賀徵朝幫完腳，檢查掌心、問膝蓋是否有傷。

他平和沉著得像是兒科醫生，面平靜如故，側臉那道不算太顯明的掌印也漸漸消退，畢竟打得不算太重，他的脂率也低。

可就算消腫，也還是會有一點點印記。

溫知禾以前沒有扇過他的臉，頂多拍打他的腔、咬手臂、結，再過分點……啃，做到這地步上，溫知禾也沒見賀徵朝生過氣，但知道，他本不是什麽好人，會想盡辦法從別的地方討回來。

所以……他要找到住所再教訓？

“抖這樣，是冷？”

賀徵朝的掌心落在頭頂，溫知禾想得神被嚇一激靈，下意識躲閃開，卻撞到玻璃窗。

“嘶……”

後腦勺傳來的痛讓溫知禾不由皺起臉。

賀徵朝以掌扣著撞到的後腦勺，不聲拉近距離：“怎麽這麽不小心。”

溫知禾沒敢看他，低下頭。

什麽模樣賀徵朝都見過，氣鼓鼓的，裝腔作勢的，怯怯的，眼下三番兩次的緒表，賀徵朝都不難看出是畏懼。

“怕我？”他沉聲問。

溫知禾被他桎梏在臂彎下，頭都要埋到雙膝裏了，一直發抖，不肯說話。

賀徵朝心裏不覺煩躁，反而有種被洶湧浪徹骨覆蓋的無力，他并不擅長哄小姑娘，也沒哄過誰。

這小姑娘剛才還虛張聲勢，這會兒又枯萎得像被風雨摧殘過的幹花。

賀徵朝想了會兒，才勉強揣度出畏怯的緣由，放緩語氣：“溫知禾，我沒生氣。”

“你看著我的眼睛，聽我說。”

賀徵朝托起的下，迫使擡頭。

溫知禾雙眼埋在雙膝上，眼得模糊，過了片刻才看清他，雙囁嚅：“……你別騙我了。”

“嗯，不騙你。”賀徵朝以指腹刮去臉上的淚痕，垂眼淡聲道：“需要我誇你打得好麽？”

溫知禾怔忪：“不……”

“所以別哭了。”賀徵朝一字一頓，目如炬：“把事說清楚。”

“剛才我說的話，你哪句不明白，告訴我。”

一番話，將思緒又轉圜到剛才的話題，溫知禾如夢初醒，心跳又加劇地跳。

氣氛再度陷緘默中，賀徵朝就坐在邊，沉靜地看著，不是隔著千萬裏，也不是隔著屏幕，他切切實實地來到這裏了，不僅親吻，擁著，還為幹雙。

他總能做到如此，即便不是全心全意。

他總是擅長對說好話，哄騙，即便他沒必要這麽做。

放在以前溫知禾還分得清他示好的最底層邏輯和需求，可現在猶如霧裏看花，本看不懂。

深吸口氣，霧氣繚繞雙眼：“你來這裏，是為了監制？”

賀徵朝停頓一息，嗯了聲：“是。”

“所以不是專門因為我，因為想解釋清楚這些？”

賀徵朝默然。

溫知禾用手背了眼角，心髒得更難，點頭滯道：“那我明白了。”

“明白什麽？”

這次換賀徵朝問。

溫知禾著他的雙眼，下濃厚的，冷靜道：“你覺得那場約會是一時興起，所以可以隨時停，離開；你覺得我的畢業典禮沒必要參與，只是隨口答允，所以托人送我一束花、一車玫瑰、一箱蛋糕就萬事大吉；你覺得不是所有事都應該和我說，所以不告訴我你離開的真正原因，不告訴我鐘嘉意是你妹妹。”

“送我一匹汗寶馬，讓我學習花、冰球，是為了讓我在那些名貴面前不丟臉，有特長可以宣揚，即使我只需做你不到半年的妻子就可以滾蛋。”

說到這裏，溫知禾雙眼又開始起霧，強忍著不掉淚，想繼續說，卻被賀徵朝打斷：

“你是這麽認為？”他的語氣更低沉，面容也眼可見的偏冷。

“是。”溫知禾點頭，“你覺得在街上拉扯很丟人，所以把我帶上車，我現在渾了髒得很，所以幫我腳，就像給踩了泥坑的小狗清潔一樣，我是你撿回家的小貓小狗，你也經常這麽說。”

溫知禾再也抑制不住外溢的淚水，任由它淌下：“我不聽話不懂事，你要過來教訓我，我怕極了，我就是害怕，我甚至怕你殺掉我，你那麽有權力，隨便怎麽做都能掩蓋一樁殺人案吧。”

“或許是我想多了，你也沒有這麽殘忍。”溫知禾聲音在，笑了笑，“你就是寂寞了想找個人做|.，想起還有一個在鄉下拍爛俗電影的人，是你明面上的妻子，但并不聽話，還不回你消息不聽你解釋，打著你的旗號花著你的錢拍一部爛俗的、不一定座賣的電影，你也許好奇，但更多是想過來教訓憑什麽拿錢不辦事。”

“我承認我這段時間緒是很不對勁，像生病發燒了一樣，但還請你放心。”溫知禾攥雙手，渾依舊抖得厲害：“我怕你停我的電影，所以我絕對會聽話的。”

“我的雙永遠對你敞開，你什麽時候想做都可以。”

把本就不牢固的自尊心摔在地上，又踩又碾，像碎渣一樣，粘也粘不型。

賀徵朝從未想過，在眼裏，他竟是這種人。

以前怕過他嗎？似乎并沒有。

從前是這般聽話嗎？也并不。

分明虛榮貪財，擅長裝腔作勢，又遮掩不住對他的敷衍、虛與委蛇。

喜歡那些珠寶，豪車，別墅，不一定有多喜歡他。

但無數次的親近，數不清的親吻、擁抱，他看得見看向自己時炯亮明閃的雙眼；會害時發皺的眉頭，以及紅潤的耳廓。

二十歲的孩，還未渡過思春期，理應有著天馬行空的幻想。

他為建造了一場如夢似幻的夢，所以也本能地以為，會相信作為造夢者的他。

但今天溫知禾告訴他，并不是。

無力再度襲來，所有的回應在腦逡巡，因為蒼白無力而止步于齒。

可不論如何，他都必須解釋清楚。

“賀寶嘉未婚先孕，我是知曉這件事的第一人。”賀徵朝微微闔眼，不再瞞，一五一十剖析：“這是件醜聞，還是娛樂圈活躍的現役藝人，于公于私都不得聲揚，除了你包括賀家上下，我都有所瞞，直至現在養的二伯、二伯母才知曉這件事。”

“我承認，你說的那些事我是答應了沒做，但我并不是對約會一時興起，覺得你的畢業典禮無所謂，只是賀寶嘉的事在我眼裏更有必要去理。”

“送你去學習馬、花，是因為你說你沒驗過，就像沒有拍過一件賣品一樣，我想讓你去親歷驗。你可以將這些當做炫耀的資本，也可以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當做閑暇時的調劑活。”

說到這裏，賀徵朝想起恐懼的來源，心裏不覺可笑，反而升起荒涼。

“我沒有你想象中那樣殘忍，我是不會那樣對你的。”

你虛張聲勢卻也膽子小。

你勇敢卻又纖弱稚。

你是一株菟花，寄生于我攀附于我，是我心甘願供養。

“而且你應該明白。”

賀徵朝去握住的手，放在手心是那樣冰冷，又那樣小，以至于他的話音都不由放：“你是我的妻子，溫知禾。”

“在你得到這些之前，首先你的份是我的妻子，我不會無緣無故給任何人這些好。”

“不是的。”溫知禾搖頭，淚如雨下，“我們沒有真的結婚啊，你怎麽可以這麽說。”

“我們沒有結婚登記，沒有婚禮，你的無名指上更沒有婚戒。”

“你說過的，假結婚沒有必要領證，所以婚戒也不常戴。”溫知禾的心在麻木，面頰的淚也幹了，嗓音幹：

“這樣……也算夫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