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楠正低头嗅一盒口脂，楚明澜往鬓间簪了朵绢花。灯火映着素净的侧脸，像宣纸上晕开的水墨。萧珩忽然想起在药王谷喝药时的样子——捧着药碗一饮而尽，只有微微蹙起的眉心泄了苦涩。

"再加一包。"他将铜钱按在柜台上。

一旁的萧景挑眉看他："苦兮兮的果子，买这么多？"

萧珩不答，只将最先包好的两包揣进怀中。那里贴近心口的位置，

"公子忘了找零！"伙计追到门口。

萧珩摆摆手，目落在街对面。沈知楠正着银铃铛对着灯火细看，发间绢花被风吹得轻颤。

"二弟这是......"萧景突然凑近，吓得他差点摔了伙计刚递过来的纸包。

萧珩耳后发烫，一把将纸包塞进袖中。

胭脂铺的珠帘被萧景一把掀开时，楚明澜正往沈知楠腕上试胭脂，抬头就见萧景献宝似的捧出个油纸包。

"呐，松仁糖。"萧景故意晃了晃纸包，糖块撞声清脆如铃，"刚炒的，还热着呢。"

楚明澜挑眉接过，指尖故意在他掌心一挠。萧景顿时耳发红，却不忘朝后使眼："二弟，你的呢？"

萧珩僵在门边，袖下的手攥紧了纸包。他本打算回客栈再悄悄放去，哪曾想萧景突然发难。沈知楠还保持着试胭脂的姿势，皓腕上一抹朱砂衬得指尖愈发素白。

"我......"萧珩结滚动，终于把袖下的纸包拿出。那纸包被他攥得有些皱，细麻绳松散地耷拉着，出里面暗褐的甘草果子。

沈知楠眼睛微微睁大。接过时指尖不小心到萧珩的掌心，两人同时一颤，纸包差点落地。萧珩下意识去接，却抓到半截手指，慌忙松开时带起一阵微风，甘草的清苦气息顿时在两人之间漫开。

"谢谢王爷。"声音轻得像片羽，低头拨开纸包一角。金桔皮混着甘草的碎屑沾在指尖，像是给素白的绢帕绣了花边。

萧景突然"噗嗤"笑出声："二弟怎么尽买这些苦......哎哟！"话没说完就被楚明澜踩了一脚。

"你懂什么。"楚明澜拈起一粒松仁糖塞进他里，"甘草清肺，最适合知楠这样不爱吃甜的人。"说着朝沈知楠眨眨眼，"是吧？"

沈知楠耳尖泛红，起一粒果子含住。微苦的清香在舌尖化开，忽然想起刚到临州那日——大哥递来的甘草果子也是这个味道，而萧珩当时明明站的很远......

深夜，月过窗纱，在床榻前投下一片银霜。萧珩半跪在脚踏上，中被夜浸得微凉。他的指尖悬在沈知楠颊边半寸，终究只敢用指背轻轻蹭过垂落的发丝。

睡梦中的沈知楠呼吸清浅，睫在眼下投出细碎的影。萧珩想起半年前大婚那日，也是这样安静地垂着眼，任由他掀开盖头。只是那时藏在袖中的手指一直在发抖，现在却连这点反应都不给他了。

"为什么......"他无声地动了动，间哽着千言万语。拇指最终落在微蹙的眉间，极轻地抚了抚，像是要散所有愁绪。

窗外传来梆子声，惊得他倏然收手。沈知楠的呼吸依旧平稳，只是无意识地往锦被里了。萧珩的目落在枕边——那里放着今晚他给的甘草果子，纸包原封未动，细麻绳还保持着原来的结扣。

他猛地攥紧拳头。疼痛却压不住腔里翻涌的暴戾，那些暗的念头又在嚣：把锁在只有自己能找到的地方，让再也不能躲闪，让......只看着自己。

翻了个，将半张脸埋进锦被里。萧珩站在影里，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忽然想起昨日骑马时明亮的眼睛——那芒从来不是为他而亮。

他终究轻手轻脚回到软榻，却把被子全推到了地上。秋夜的寒气渗骨髓，反倒让他清醒几分。远传来更夫沙哑的吆喝，而屋内只有均匀的呼吸声，和他压抑的心跳。

晨雾未散，青阳镇的石板路上还凝着珠。醉仙的伙计追出来，将包好的甘草果子塞进萧珩手中："公子落下的！"油纸包上沾着糖霜，在晨中晶莹如碎雪。

楚明澜正往马车里塞新买的绢花，闻言回头笑道："二弟这是买了多？莫不是把人家糖坊搬空了？"

萧珩耳一热，将纸包往怀中一揣。

"上车吧。"萧景拍拍弟弟的肩膀，"再耽搁天都要黑了。"

马车驶出镇口时，沈知楠忍不住掀开车帘。青阳镇的牌坊在晨雾中渐渐模糊，唯有糖坊门前的灯笼还亮着，像颗温暖的橘籽落在眼底。

"舍不得？"楚明澜顺着的目去，"等事了了，咱们再来。"

车碾过道的声响渐渐规律。萧珩骑在马背上，不时回头看一眼马车。他怀中的甘草果子被体温烘得发软，甜苦织的气息过桑皮纸，混着沈知楠荷包上的安神香，一路萦绕在他鼻尖。

三日后，京城的廓在暮中浮现。萧珩勒马停在车队最前，他回头看了眼马车——帘子微动，出沈知楠半张脸，在夕阳下如瓷般细腻。

"殿下。"侍卫上前禀报，"宫门已下钥，皇后娘娘传话让明日再进宫。"

萧景与萧珩对视一眼。暮中，兄弟二人的眼神同样凝重。

晋王府的朱漆大门在暮中缓缓开启，檐角铜铃被秋风吹得叮当作响。管家提着灯笼疾步上前，暖黄的映出他眼角的笑纹："王爷王妃一路辛苦，热水已备好了。"

沈知楠微微颔首，余却瞥见萧珩眉头紧锁——自城门听闻皇后传话，他的指节便一直无意识叩着剑柄。

"你先去休息。"萧珩突然开口，声音比夜还凉。

管家着自家王爷径直往书房去的背影，皱纹里都堆满愁绪："王妃别往心里去，王爷他..."

"无妨。"沈知楠轻轻摇头，转回了清晖园。

清晖园的竹帘被夜风吹得簌簌作响。霜降提着琉璃灯在园门口来回踱步，鞋尖踢起几片落叶，直到看见那道悉的月白影，才猛地扑上去。

"小姐！"抓住沈知楠的手腕，指尖触到突兀的骨节，眼圈顿时红了，"您怎么..."话到边又咽下，只低头抹了把眼角，"热水备好了，加了些去乏药材。”

沈知楠任由搀着穿过回廊。园中的金桂开得正好，香气却让想起青阳镇糖坊里的甘草味道。下意识了袖袋——里头还藏着半包没吃完的果子。

浴房里水汽氤氲。沈知楠浸在浴桶中，热气熏得眼尾发红。霜降舀着热水浇在肩头，忽然低声道："夫人前几日派人来传信，说家中一切安好，让小姐回来不用担心..."

"父亲呢？"沈知楠打断，声音混在水声里有些模糊。

"老爷..."霜降的手顿了顿，"上月被罚俸后就不曾上朝，但前日还去翰林院讲学来着。"突然压低声音，"就是府外总有些生面孔晃悠..."

水面上漂浮的花瓣打了个旋。沈知楠睁开眼，"明日回丞相府。"突然站起，水珠顺着锁骨落。

霜降忙用软巾裹住："可王爷吩咐了闭门..."

"早去早回。"沈知楠系带的手指很稳，"不走正门。"

窗外传来打更声。沈知楠向书房方向——灯火还亮着。

第二日一早，沈知楠就带着霜降坐上马车往丞相府而去，丞相府门前有些冷清，沈知楠吩咐从侧门进去。

侧门"吱呀"一声轻响，霜降提着摆先钻了进来，左右张后才回头搀扶沈知楠。假山石上凝着的水沾湿了沈知楠的绣鞋，却浑然不觉，只是盯着花园里那两个悉的影——

沈丞相执黑子悬在棋盘上方，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沈夫人正修剪一株秋海棠，剪子"咔嚓"一声，半截花枝应声而落。

"父亲，母亲。"

剪子当啷掉在青石板上："楠儿？"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捧着儿的脸细看，"这脸怎么..."

"不是说家中无事吗？"沈知楠声音有些发颤，目却牢牢锁在父亲上。

沈丞相负手而立，袍下摆还沾着片枯叶："为父现在可是闲云野鹤。"他故意晃了晃手中的《棋》，"你大哥送来的孤本，总算有时间细读了。"

沈夫人已拉着儿坐到石凳上。清晨的阳过紫藤架，在沈知楠手腕上照出几道细痕——那是学骑马时缰绳勒出的伤。沈夫人指尖一顿，突然掀开袖口："这是..."

"儿在学骑马。"沈知楠慌忙手，"已学会了。"

"胡闹！"沈丞相一掌拍在石桌上，震得茶盏跳了跳，"晋王就由着你..."话到一半突然哽住。

他叹了口气示意沈知楠对弈一局。

棋盘上的黑子突然被沈丞相重重按下，发出"嗒"的一声脆响。抬眸时，眼角的皱纹里藏着锐："在临州...可见到你大哥了？"

沈知楠正着白子犹豫，闻言指尖一顿。棋子映着晨，照出指甲边缘的细小裂痕——是路上学骑马时缰绳勒的。轻轻落子："见着了，大哥还带我去看了州衙后山的瀑布。"

"哼，那小子。"沈丞相角了，却掩不住眼底的欣。

"大哥很好。临州的百姓都很敬重他。"顿了顿，声音忽然轻下来，"就是...总念叨父亲喝的茶太浓。"

石桌下的青砖里钻出几株公英。沈丞相盯着那抹黄看了许久，突然道："晋王待你..."话到边又转了个弯，"可让你委屈？"

棋子"啪"地掉在棋盘上。沈知楠耳尖泛红，想起萧珩在糖坊柜台前紧绷的侧脸，

"王爷他..."刚要开口，却被一阵花香打断。

沈夫人捧着刚剪下的秋海棠过来，花瓣上的水沾湿了的袖口。将花枝进儿鬓边，突然到沈知楠后颈一道细疤——是学骑马时被树枝刮的。

"这是怎么弄的？"沈夫人声音都变了调。

沈知楠慌忙按住母亲的手："不小心蹭的，早好了。"眼角瞥见父亲竖起耳朵的模样，又小声补充，"王爷...王爷给上了药的。"

沈夫人着剪子的手松了又紧。突然贴近儿耳边："夜里...他可规矩？"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

"母亲！"沈知楠耳烧得通红，手里的白子差点没住。想起那些同屋不同榻的夜晚，萧珩睡在窗边软榻上，连呼吸都克制得几不可闻。

沈夫人却会错了意，眼圈顿时红了："我就知道...那冷面煞神不是什么好东西..."剪子"咔嚓"一声，无辜的海棠又断了几枝。

"不是的！"沈知楠急得去拽母亲袖子，"王爷从不会...我们其实..."

沈丞相突然咳嗽一声，棋盘被震得哗啦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