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的宫墙下，三人踏出书房，鎏金檐角在夕阳中投下细长的影。萧珩面沉冷，玄蟒袍被风掀起一角，步履生风地朝宫门方向走去。

萧景驻足，着他匆匆背影，眉梢微挑：“二弟这是急着去作甚？”

江寻抱臂倚在汉白玉栏边，眼底浮起促狭笑意：“还能作甚——自然是急着去见佳人。”他故意拖长了调子，“晋王府的灯，怕是比宫里的更亮些。”

萧景一怔，随即摇头失笑，他侧首对江寻道：“云锐那边你多盯着些，兵部有二弟的人，其余的我自会安排。”

江寻颔首，腰间玉佩随动作轻晃：“太子殿下放心，我定那云家老二……”他忽地压低声音，笑意森然，“连赌坊输了几两银子都瞒不过咱们。”

萧景轻拍他肩头，二人于丹墀下分道而行。远，萧珩的影早已消失在宫门拐角，只余一缕尘烟被暮染金。

暮渐沉，马车碾过青石板路，车声沉闷而单调。

萧珩垂眸，指腹无意识地挲着那枚温润的玉坠——那是沈知楠的贴之，上回在临州州衙替整理衫时，他鬼使神差地藏进了袖中。玉坠莹白如雪，触之生温，仿佛还残留着上淡淡的书墨香气。

“喜不喜欢你，你回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江寻的话在他耳边回，他眉头微蹙，指节不自觉地收紧。问？若答不喜欢呢？若心里……

正思忖间，忽听车外传来一声清朗的呼唤——

“楠姑娘！”

萧珩骤然抬眸，修长的手指挑开车帘，目如刃般刺向声源。

不远，沈知楠一袭淡青襦，正立于书肆门前，闻声回首，眉眼间漾开一抹浅笑。而对面的男子，一袭白锦袍，面容温雅，眼中是掩不住的惊喜。

“既明大哥？”轻声唤道，语气稔而亲近。

那男子快步上前，笑意温和：“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我看错人了。”

萧珩眸骤冷，指节得玉坠生疼。

今日难得清闲，沈知楠带着霜降出门散心。路过一家书肆时，驻足片刻，想着萧珩近日总在书房批阅公文，或许该添些新墨。

刚踏店门，忽听后有人唤。

那声音太过悉，转，看清来人后，眼底浮起真切的笑意——

“既明大哥？”

杨既明，大哥沈知宴的挚友，自便常来沈府走动。他温和，学识渊博，在心中，与兄长无异。

他快步走近，眉眼含笑：“楠姑娘，真的是你，我还以为看错人了。”

莞尔：“你怎么在这儿？”

他笑道：“来寻些新墨，没想到竟遇上你。”

两人寒暄几句，目落在后的书肆里：“楠姑娘今日怎的亲自来挑这些？可是送人？”

沈知楠想着给萧珩买的，耳尖有些微热，低声道：“……嗯，府中文墨快用尽了。”

杨既明轻笑：“我记着从前在沈府，你最爱用松烟墨，还总嫌市面上的不够细腻。”他说着指了指后书肆，“这家有盒徽墨是徽州老匠人所制，墨沉润，最宜批注——你且试试。”

沈知楠点了点头，两人一同步书肆。

马车内，萧珩指节发白，玉坠边缘已深深硌掌心。

过半卷的竹帘，他看见沈知楠仰头对那白男子笑——眉眼弯如新月，畔梨涡浅浅，是他从未得到过的鲜活模样。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

那人的声音隐约传来，亲昵得刺耳。萧珩猛地闭眼，江寻的调侃犹在耳边：

“喜不喜欢你，你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何必再问？

对他从来只有恭敬的“王爷”，疏离的“妾”，何曾有过这般？

萧珩口如压了一块寒冰，冷得发疼。

他见过许多神——恭敬的、疏离的、冷静的，却从未见过这般含笑垂眸的样子。

原来，不是不会这样笑。

只是不对他笑。

指间的玉坠不知何时已深深嵌掌心，丝渗出，他却浑然不觉。

“走。”他哑声命令，车帘倏然落下，掩去他眼底翻涌的郁。

暮渐沉，沈知楠提着包裹穿过回廊，指尖无意识地挲着纸包的边角。

最终还是没有选杨既明推荐的徽墨，而是照旧挑了松烟墨——萧珩素来不喜浮华，这墨沉静，落笔如云，或许更合他的心意。

“不知王爷用不用得惯……”

轻轻咬了咬，耳尖微热。这是第一次主动给他买东西，虽只是些寻常文墨，却莫名让心跳微快。

管家的话更让心尖一颤——“王爷回来了，在书房。”

深吸一口气，指尖微微收紧，提着包裹往书房走去。

门内传来萧珩低沉的“进来”时，指尖一颤，轻轻推门而。

书房内烛火摇曳，映得他廓深邃，眸沉沉地过来。耳发烫，将包裹轻轻放在他案上，低声道：

“我今日买了些文墨，王爷看看可还合用？”

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他，又像是藏着一丝隐的期待。

萧珩抬眸，目落在手中的包裹上，眼底晦暗不明。

——方才在书肆门口，对那人笑得那样明，如今却将买来的东西送到他面前？

沈知楠见萧珩没有说话，有些局促的解释道：“我看王爷常在书房理公务，文墨该添置些了。”

原来如此，只是因为文墨该添置了，所以才拿过来。

——只是公务所需，而非特意为他。

萧珩眼底最后一丝温度褪尽，淡淡道：“不必了，王妃留着自己用吧。这些管家会置办，无需王妃费心。”

的指尖微微一颤，随即垂眸，掩下眼中绪，低声道：“好。那不打扰王爷了。”

拿起包裹，转离去，背影纤细而仓促，像是落荒而逃。

萧珩盯着离去的方向，口如压了一块寒冰，又冷又疼。

——他到底在期待什么？

"砰——"

萧珩眼底压抑的戾气再也压制不住。他猛地抬手，一把将桌案上的公文、笔墨尽数扫落！纸页纷飞，砚台砸在地上，墨溅开，如同他此刻翻涌的怒火，漆黑一片。

"王爷......"

管家闻声赶来，刚推开门，就被满地的狼藉骇得心头一跳。他从未见过王爷这般失态，一时间连呼吸都放轻了。

萧珩背对着他，肩背绷得极紧，指节得发白，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拿酒来。"

管家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连忙躬退出去，不敢多问一句。

不多时，两坛烈酒被送了进来。

萧珩眼神扫过，管家立刻低头退了出去，连门都轻轻带上，生怕触怒了他。

书房内，只剩下萧珩一人。

他盯着那两坛酒，眼底暗沉如夜。

"啪！"

一掌拍开泥封，他直接提起酒坛，仰头便灌！

辛辣的酒如刀割般滚过咙，烧得口发烫，可他却觉得还不够——不够烈，不够痛，不够让他忘记方才仓皇离开的背影！

"哐当！"

一坛饮尽，酒坛被他狠狠砸在地上，碎片四溅。

掌风一扫，另一坛的泥封应声而开，他再次提起，仰头猛灌！

酒水顺着他的下颌落，浸湿了襟，可心口那撕裂般的痛意却丝毫未减。

——为什么？

为什么可以对别人笑得那样明，却在他面前小心翼翼？

为什么明明买了东西给他，却只是因为"文墨该添置了"？

为什么......他明明想留住，却偏偏用最冷的话将推开？

"呵......"

他低笑一声，眼底却是一片猩红。

酒坛空了，被他随手丢开，砸在墙上，碎得彻底。

可心口的痛，却比这酒更烈，更烧，更让他——

无可逃。

清晖园

霜降看自家小姐回来，高兴的迎过来道：“小姐，王爷收到你送的墨是不是很........"

"啪嗒。"

包裹从沈知楠指尖落，重重砸在青石地面上。松烟墨从纸包中摔出，在月下泛着幽暗的泽。

霜降的声音戛然而止。看见自家小姐站在廊下，月将的影拉得细长而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小姐......"霜降慌忙上前，却被沈知楠眼角那滴泪惊得手足无措。

沈知楠缓缓蹲下，指尖轻触那方摔裂的墨锭。裂痕蜿蜒，就像此刻支离破碎的心。

"霜降，我是不是很让人讨厌？"

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让霜降心头一颤。

"怎么会呢！"霜降急得眼圈都红了，"小姐是世上最好的人，王爷他......"

"他没错。"沈知楠打断，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是我越界了。"

夜风拂过，带着初秋的凉意。沈知楠着那冷月，想起大婚那日。他挑开盖头时，让做好王妃的本分。

——从一开始，就不是他期待的那个人。

"我明明知道的......"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挲着墨锭上的裂痕，"知道他不喜欢我这样的子。"

书卷气太重，不够明，不够鲜活。不像那个人，能与他谈笑风生，能让他眼底染上温度。

一滴泪砸在墨锭上，晕开深的痕迹。

"小姐......"霜降心疼地抱住，却觉到怀中人微微发抖。

沈知楠闭上眼，任由泪水浸湿襟。怎么会忘了？药王谷时不是已下定决心做好他得体的王妃吗？

可还是贪心了。看见他深夜批阅公文，就想为他添一盏灯，今日路过书肆，竟鬼使神差地挑了松烟墨......

"真是......太不知分寸了。"自嘲地笑了笑，抬手抹去眼泪。

月照在苍白的脸上，将泪痕映得发亮。沈知楠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

"收起来吧。"轻声道，目落在那方摔坏的墨上，"以后......不必再费这些心思了。"

既然他想要的是一个得体的王妃，那就继续做那个安静本分的晋王妃。不越界，不奢，不......再让自己难堪。

夜风吹散了未尽的话语，也带走了眼角最后一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