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珩从清晖园回到书房时，袖口还沾着一点杏仁的碎屑。

他站在窗前，目沉沉地着院中那株木芙蓉，脑海中仍是沈知楠低头面时，鼻尖沁出的细汗。指尖微微泛红——

"王爷，江世子来了。"

管家在门外低声禀报，打断了他的思绪。

萧珩收敛神，转时已恢复往日的冷峻："让他过来。"

片刻后，江寻摇着折扇踏书房，后跟着一个形瘦的男子。

那人一袭布衫，腰间却悬着一枚极佳的翡翠玉佩，矛盾得扎眼。他低眉顺目地跟在江寻后，却在进门时迅速扫视了一圈书房布局——目如鹰隼般锐利，转瞬又归于卑微。

"哟，琰之今日气不佳啊。"江寻大喇喇地往太师椅上一靠，靴子毫不客气地跷上了紫檀小几，"莫不是昨夜没睡好？"

萧珩冷冷瞥了他一眼。

江寻不以为意，用扇尖指了指后男子："给你带了个有趣的人——苏刑，长乐赌坊的老板。"

那男子立刻跪下，姿态恭敬却不显谄："草民苏刑，拜见王爷。"

萧珩没有立即起，而是缓步走到案前。

青玉镇纸下压着一封报——云家近日动作频频，云铮借兵部职务之便，暗中调阅北境军械档案。

"长乐坊..."萧珩指尖轻叩案面，"上月被云家得险些关张的那家？"

苏刑背脊一僵，他伏地，头重重磕在地上。

"王爷若肯庇护，长乐坊愿效犬马之劳。"

萧珩淡声道： “区区一个长乐坊还不足以让本王上心，给本王一个庇护你的理由。”苏刑抬头看了看江寻

江寻"唰"地合上折扇，眼中戏谑褪去："云家这半年来吞并京城十二家赌坊，长乐是最后一块骨头。"他意味深长地看向萧珩，"苏老板有个特长——再戒备的人，三局骰子下来也能称兄道弟。"

窗外一阵秋风卷，吹动案上报。萧珩看着苏刑虎口那道陈年刀疤，忽然想起暗卫曾报——云铮最近迷上了陇西骰戏。

"明日兵部会有个库吏空缺。"萧珩突然开口，声音如冰刃出鞘，"听说云大人...最近公务繁忙？"

苏刑猛地抬头，眼中乍现："草民定会好好'协助'云大人。"

江寻"啧"了一声，抛过去个沉甸甸的锦囊："云铮最近在查北境军械册，知道该套什么话吧？"

苏刑双手接过，锦囊底部出半枚玄铁令牌——晋王府的暗记。他重重叩首时，萧珩已转向窗外，暮将他廓镀冰冷的剪影。

"记住。"

萧珩的嗓音突然淬了毒："若让云铮察觉半分......"

案头那片枯叶在他掌心碎齑。

苏刑心中一凛，低头恭敬道：“草民明白。”说着从怀中拿出一捧在手上，举过头顶恭敬道：“这是草民意外从一个游商获得，请王爷笑纳。”

只见苏刑双手捧着的白玉在暮中泛着，像一捧凝住的月。

那玉质极好，通体无瑕，莹润如脂，日过窗棂落在玉上，竟折出几分暖意，宛如春日初融的雪水，清中着温软。玉面隐约可见流水般的天然纹路，似轻云出岫，又似雾锁远山，得含蓄而静谧。

萧珩本挥手拒绝，却在低眸的刹那，指尖微微一顿——

这玉的华……像极了。

像低头时颈间那一抹莹白，像斟茶时指尖出的淡，更像偶尔在廊下看书时，晨里那抹安静的影。

——若是雕玉簪，缀在乌黑的发间……

这个念头来得突然，却如野火燎原，瞬间占据了他所有的心神。

"嗯。"

他听见自己低低应了一声，嗓音竟有些哑。

苏刑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恭敬地将白玉置于案上，躬退下。江寻挑了挑眉，折扇"唰"地展开，掩住了边意味深长的笑。

待书房重归寂静，萧珩手抚过玉石。触手生温的质，让他想起昨日马车颠簸，他扣住腰肢时，指尖的温热。

——他忽然很想见。

马车沿着山道缓缓行驶，车帘外秋如画，层林尽染。沈知楠着远起伏的山峦，金红的枫叶在风中簌簌飘落，像是一场温的雨。

“嫂嫂，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轻声问道，眸中映着窗外流动的风景。

楚明澜角微扬，眼底闪过一丝狡黠：“。”

怡和一听，立刻从车窗边回脑袋，扑过去抱住楚明澜的手臂，杏眸亮晶晶的：“澜姐姐，你就告诉我们嘛！”

楚明澜手点了点的鼻尖，笑道：“你这丫头，怎么一点耐心都没有？”

怡和撇撇，故作委屈地哼哼：“哼，澜姐姐也坏！”

沈知楠看着们闹作一团，忍不住轻笑出声。怡和见状，立刻调转矛头，扑到怀里撒娇：“二嫂嫂，你看澜姐姐，故意吊我们胃口！”

楚明澜挑眉，手去挠怡和的痒痒，惹得小公主咯咯直笑，在车厢里滚来滚去。沈知楠被们逗得眉眼弯弯，连日的沉闷似乎也被这欢快的气氛一扫而空。

——有多久没这样轻松过了？

着窗外飞逝的景，心中竟隐隐生出一丝期待。

“到了。”

马车缓缓停下，楚明澜率先跳下车，转朝们出手。怡和迫不及待地钻出车厢，刚站稳，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瞪大了眼睛——

云雾缭绕间，一方宽阔的温泉池静静嵌在山石之中，热气蒸腾，水碧蓝如玉，四周枫叶如火，映得水面泛着粼粼金。

“是温泉！！” 怡和惊喜地出声，转一把抱住楚明澜，“澜姐姐，你怎么找到的？！”

楚明澜得意地扬了扬下：“前几日随太子来北山巡查，偶然发现的。” 转头看向沈知楠，眸中带笑，“如何，可还满意？”

沈知楠怔怔地着眼前的温泉，热气氤氲间，仿佛连心也被熨帖得温暖起来。轻轻点头，角不自觉扬起一抹和的弧度：“很。”

怡和早已按捺不住，提着摆就往池边跑：“我要第一个下去！”

楚明澜笑着摇头，手拉住：“急什么？先换裳！”

沈知楠着们笑闹的背影，山风拂过的发梢，带着温泉特有的硫磺气息，却莫名让觉得安心。

——或许，这一日会比想象中更令人欢喜。

温泉氤氲的热气如轻纱般缭绕，怡和整个人趴在的石壁上，脸颊被蒸得泛红，像只餍足的猫儿般眯着眼哼哼。忽然，翻过来，水花溅起，湿漉漉的手一把抓住楚明澜的腕子——

"澜姐姐！我们今晚就宿在这儿吧？"眼睛亮得惊人，"夜里泡温泉看星星，再温一壶梨花酿......"

楚明澜被晃得发髻微松，笑骂着按住乱动的手："你这丫头——"话音未落，怡和已转向沈知楠，整个人如藤蔓般缠过去。

"二嫂嫂~"拖着长音，发梢的水珠甩在沈知楠颈间，"别想着回去啦！"

沈知楠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水面漂浮的枫叶。暮渐浓，温泉四周已点起绢灯，暖黄的映在水面，晃得眼前发晕。

——不回去，他会不高兴吗？

这个念头如鱼刺般鲠在心头。昨夜他冷着脸离开的背影还历历在目，若今日再......

"王爷那边......"轻声道。

怡和突然凑近，带着满温泉水汽贴在耳畔："二哥最近整日着张脸，活像谁欠他八百两银子似的。"小公主撇撇，"我们偏要玩个痛快，气死他！"

水面"哗啦"一响，楚明澜突然从背后环住们二人。温热的气息裹着药香袭来——那是太子妃常年习武用的金疮药味道。

"我已让人回去递话了。"下搁在沈知楠肩头，笑道，"就说...晋王妃被本宫扣下了。"

最后一缕夕阳沉山峦，沈知楠着水中摇曳的灯影，终于轻轻点头。

王府，暮如墨般漫进回廊，管家攥着袖口在书房门外来回踱步，脚下青砖上投出的影子被灯笼拉得忽长忽短。三番抬起手叩门，又生生顿在半空——里头传来声音。

"进来。"

低沉的嗓音穿门板，惊得老管家一个激灵。推门便见萧珩坐在案前，袍几乎与夜融为一体，案头烛火将他影投在墙上，宛如一柄出鞘的利剑。

"王爷......"管家头发紧，袖被汗浸湿，"方才太子府来人说，王妃今夜.....不回来了。."

笔尖悬停在折子上。

"不回来了？"

萧珩缓缓起，狼毫笔在他指间断两截，墨飞溅。那双向来古井无波的眸子此刻暗翻涌，惊得管家倒退半步。

"北山别苑。"管家急声道出地址。

廊下传来战马不安的嘶鸣。萧珩大步流星穿过庭院，摆扫落一地残。老管家追着喊"山夜寒凉"时，他已纵马撞开府门——

像一头被夺了伴侣的狼。

夜风裹着山间雾气掠过马背，萧珩勒马停在温泉别苑外时，袍上已凝满珠。

"楚明澜！！"

这一声裹挟着内力震得枫叶簌簌而落，守在口的侍们膝盖一软，险些跪倒在地。温泉内水雾翻涌，惊起几只栖鸟。

雾气缭绕的泉池边，楚明澜正将醉醺醺的怡和从水里捞出来。

小公主脸颊酡红，手里还攥着半截浮在水面的酒壶，里嘟囔着："再来一杯......"

"楚明澜！！"

第二声传来时，太子妃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瞥向另一侧石台——沈知楠正伏在那里，青丝散落如瀑，月白中被温泉水浸得半，隐约出肩头一片绯。

"总算来了。"楚明澜低笑，指尖轻弹怡和额头，"还怕你不来呢。"

利落地将怡和打横抱起，转头吩咐侍去通知萧珩，便带着怡和从另一个出口离开，临走前还不忘把剩下的酒壶往沈知楠手边推近三分。

侍走过来战战兢兢跪在萧珩面前："方才太子妃带着公主从南门离开了，说...说晋王妃还在里面......"

最后一个字还未落地，眼前玄影已如鬼魅般掠过。侍抬头时，只见王爷僵立在温泉口，竟罕见地迟疑了——

蒸腾的雾气中，沈知楠朦胧的影伏在池边，一段雪白的后颈毫无防备地暴在月下，像极了......

像极了他书房里那块未雕琢的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