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檐下的滴水，一日日敲在青石板上。晋王府表面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唯有贴伺候的霜降知道，小姐近来愈发用膳了。

"小姐，这是新熬的莲子羹..."

"先放着吧。"沈知楠头也不抬，手中的绣绷上，一对鸳鸯才绣了半只。近来总爱做这些红，仿佛一针一线能把那些不该有的念头都死在心里。

怡和公主时常拉着楚明澜来晋王府做客，三个子围炉煮茶，笑声偶尔传到书房，萧珩执笔的手会微微一顿，却又在江寻调侃的目中恢复如常。

云家逐渐与北境的商队有往来，但始终没有大的动作，萧珩几人便也一直按兵不动。

沈知楠偶尔也会参加各家的一些宴会。宴会上，沈知楠依旧端庄得体，只是偶尔在无人，会着池中的锦鲤出神。

王府书房内，烛火轻摇。

萧珩端坐在紫檀木案后，修长的手指着一块莹润的白玉，玉质温润如凝脂，在烛下泛着盈盈。他另一手持着刻刀，刀锋在玉面上细细游走，碎屑簌簌落下，一支玉簪的雏形已隐约可见——鸾枝缠绕，花苞半绽，正是春日里最娇艳模样的鸾枝花。

他的眼神专注得近乎虔诚，仿佛手中不是一块死，而是什么稀世珍宝。刀尖在花瓣边缘轻轻一转，一片薄如蝉翼的玉瓣便灵动起来，似要随风轻颤。

"啧啧——"

窗棂一声轻响，江寻翻而，袍带起一阵风，烛火猛地一晃。他抱臂倚在窗边，挑眉看着萧珩手中的玉簪："我在外头累得两头跑，你倒悠闲，刻起玉簪了？"

萧珩连眼皮都没抬，刀尖在花蕊轻轻一点："有事说事，没事就滚。"

"琰之——"江寻夸张地捂住心口，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你近来愈发见忘义了。从前你可不这样，为了查云家的破事，我可是三天三夜都没合过眼了。"

刻刀在指间一转，萧珩终于抬眸，冷冷扫他一眼："你查到了什么？"

江寻笑嘻嘻凑近，突然手去抢那玉簪："让我瞧瞧，到底是什么宝贝......"

"啪！"

萧珩手腕一翻，刻刀横在江寻指尖前半分，寒凛凛。江寻猛地手，夸张地倒吸一口凉气："好狠的心！就不怕我找你媳妇告状......"

"闭。"萧珩耳微不可察地一红，低头继续雕琢那朵半开的鸾枝花，"云家那边如何？"

江寻见好就收，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扔在案上，翻着白眼道：“自己看吧，云家那帮人估计属乌的，这么久了，愣是一点大动作没有，全是小打小闹，没意思的很。”

刀尖微微一顿。“继续盯着。”

他指尖挲着玉簪上细腻的纹路，抬眸向窗外——清晖园的方向隐约可见一盏孤灯："这支簪子先......"

"知道知道，"江寻摆摆手，笑得促狭，"'只是随手刻的'、'不值什么'、'不爱戴就扔了'——你这么别扭，你媳妇知道吗？"

一块玉屑猛地飞来，江寻大笑着翻窗而出，声音远远飘来："事结束后可得犒劳我！"

烛下，萧珩看着手中将的玉簪，冷峻的眉眼不自觉地和下来。他轻轻抚过花瓣的廓，仿佛已看见它簪在发间的模样。

翌日，晨过雕花窗棂，在青石地面上洒下斑驳的影。沈知楠正坐在小厅里翻看账册，霜降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手里捧着一封素雅的帖子。

"小姐，姜小姐和安小姐递了拜帖来。"

沈知楠指尖一顿，抬眸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自上次中秋宫宴后，们时常书信往来，却还不曾登门拜访。接过帖子，指尖抚过上面悉的簪花小楷——是姜落的笔迹。

帖子展开，一淡淡的梨花香扑面而来。内容很简单，只说多日未见，明日想来府上叙旧。末尾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是安子言惯常的顽皮做派。

沈知楠角不自觉扬起，连日来笼罩在眉间的郁似乎也淡了几分。抬头对恭敬候在一旁的管家道："去答复来人，就说我应下了，明日有空。"

"是。"管家躬退下，却在走到院门时又折返回来。老管家斟酌着措辞，声音温和："王妃，明日有客来访，客人可有何忌口和避讳？老奴好让下面的人提前准备。"

沈知楠微微一怔。晋王府规矩森严，往日来客的饮食都是按例准备，何曾特意问过这些？向老管家慈祥的面容，忽然明白这是老人家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关切。

"并无特殊要求。"声音不自觉地了下来，"姜小姐爱喝云雾茶，安小姐不喜太甜的点心...不过这些，正常准备就好。"

"老奴记下了。"管家眼中闪过欣，沈知楠着管家离去的背影，手中的帖子轻轻贴在口。窗外，一树海棠开得正好，花瓣随风飘落在石阶上，像是故人捎来的问候。

暮时，萧珩踏着最后一缕残阳回到王府。玄袍上还带着校场上的尘土气息。

"王爷。"老管家提着灯笼迎上来，接过他解下的披风，"今日王妃接了姜小姐和安小姐的拜帖，明日要来府中做客。"

萧珩脚步一顿。廊下的风灯在他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影，半晌才道："好好招待。"声音有些哑，像是许久未开口，"王妃任何要求都答应。"

管家正要应是，却听他继续道："不必来问。"

老管家怔了怔，抬眼看向自家主子。王爷站在阶前，月为他拔的影镀上一层银边，明明说着最体贴的话，眉眼却比平日更冷峻三分。那双向来锐利的眼睛着清晖园的方向，里面翻涌着管家看不懂的绪。

“是。”

汇报完明日访客的安排，手中的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晃。他犹豫片刻，终是上前半步，声音压得极低："王爷，还有一事......王妃近来胃口不济，每日膳食用的格外，连喜用的雪霞羹都只动一两口。"

萧珩蓦地转，玄袖带起一阵凛冽的风。檐下的灯笼被他突然的动作惊得晃动，在他眉骨投下深深的影："为何不早些来报？"

老管家慌忙躬，灯笼的映出他额角细的汗珠："是老奴失职。原想着许是换季的缘故，王妃又不让声张......"

话未说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攥住灯笼提杆。萧珩就着灯看向管家苍老的面容，眼中的厉渐渐化作某种更深沉的东西。他松开手，声音里带着砂砾般的粝："明日客人走后，去宫中传太医来。"

"是。"管家低头应命，再抬头时只看到王爷大步离去的背影——那方向却不是书房，而是......清晖园？

清晖园内，烛火轻摇。

霜降着几乎未动的晚膳，玉筷整齐地搁在瓷枕上，连特意吩咐小厨房做的杏仁酪也只浅尝了一口。桌角的青瓷碗里，雪羹已凝了一层薄薄的脂。

"小姐，再用些吧，"霜降声音发颤，"这雪羹是照着您从前的口味......"

沈知楠倚在窗边软榻上，月白的寝被夜风吹得微微鼓起，像只飞的蝶。摇摇头，指尖无意识挲着书页："撤下去吧，不是说不用准备这么多......"

话音刚落，霜降就看到站在门口的萧珩，刚要行礼，萧珩摇摇头，挥手让退下，霜降看了一眼里间，默默退了出去。

沈知楠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青瓷碗，杏仁的甜香幽幽飘来。微微蹙眉，声音轻得像是叹息："不是说了，让撤下......"

一转头，话音戛然而止。

萧珩立在软榻旁，高大的影遮住了大半烛，手中稳稳端着那碗雪羹。他袖微卷，出结实的小臂，腕骨还沾着一点水渍，像是刚净过手。沈知楠怔了怔，下意识就要起行礼，却被他一手按住了肩膀。

"别动。"他低声道，嗓音比平日更沉。

他坐在了榻边，舀起一勺雪羹，在边轻轻吹了吹，递到面前。沈知楠看着那勺莹白的羹汤，一时有些恍惚。

"我自己来......"手去接，声音轻软。

萧珩手腕一偏，避开了的手，汤匙仍固执地停在边。他眸沉沉，就这样静静看着，不容拒绝，却又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紧张。

沈知楠指尖微微蜷，终究还是轻轻启，含住了那勺雪羹。甜香在齿间化开，温热的，像是久违的暖意。

萧珩的眉头几不可察地松了松，又舀起一勺，动作小心得像是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

窗外，夜风拂过梨树枝头，花瓣簌簌落下，无声地坠在窗棂上。

一碗雪羹用尽，萧珩指腹无意识地挲着空碗边缘，低声道："还吃吗？"

沈知楠轻轻摇头，发间珠钗在烛火下晃出细碎的晕。萧珩起走向桌案，青瓷碗落在紫檀木上发出轻微的磕声。当他再度坐回榻边时，沈知楠的睫如惊的蝶翼般颤了颤——他这次坐得更近了，玄摆直接压住了月白的角。

"明日可有什么要准备的？"萧珩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日轻了几分。

沈知楠一怔，随即明白他问的是姜落们来访之事。微微摇头："没有什么要准备的。"指尖下意识地揪住了袖口，被得微微发皱。

萧珩结滚动了几下，嗓音里带着砂砾般的哑意："明日...要我在府吗？"

这话问得突兀，沈知楠诧异地抬眼，正撞见他微微偏头的侧脸。烛在他高的鼻梁上投下一道影，将那双总是凌厉的眼睛藏在了暗。没来得及捕捉他眼中的绪，只垂眸道："不用，王爷自去忙便好。"

没看见的是，因为刚才问的那句话，让萧珩耳尖瞬间漫上一层薄红。

他盯着窗纸上摇曳的树影，腔里翻涌着无数说不出口的话——想说明日让厨房准备了喜欢的糕点，想说...他可以陪一起见故人。

最终却只是站起，替拢了拢落的薄毯："早些休息吧。"

沈知楠盯着毯角绣着的梨花，轻轻"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