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靖安侯府的马车停在了王府门前。江寻小心翼翼扶着燕娑下车，还不忘叮嘱："若是累了就说，我们早些回去。"

燕娑看了他一眼，有些无奈，这男人是不是忘了自己好歹是个武将。

暖阁里，沈知楠早已备好茶点。见燕娑进来，连忙起相迎："燕姐姐可算来了，快坐。"

"京城气候比北境湿润，燕姐姐可还习惯？"沈知楠递过一盏红枣茶，"这是加了桂花的，最是养人。"

燕娑接过茶盏："还好，就是......"言又止。

沈知楠会意，声道："可是担心对京中各家势力不悉？"见燕娑点头，笑着拍了拍对方的手，"我已给燕姐姐准备好了，以后常在京中，了解些倒不坏。"

取来一本装帧的小册子："这是我整理的京中各府关系图。红标注的是需要留心的，蓝是可好的，黑是不必理会的。"

燕娑翻开册子，只见上面麻麻却条理分明，连各府眷的喜好都标注得一清二楚。心头一暖："这......"

"燕姐姐不必有负担。"沈知楠眨眨眼，"你是云昭姑姑的儿媳，靖安侯府的世子妃，出门在外若是实在不想应付了，端着就行，没人敢说什么的。"

燕娑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看着沈知楠事无巨细地同自己说着京中大小事，连哪家小姐最爱传闲话、哪家夫人最喜做都一一告知，不由失笑："知楠这般用心，我倒不知该如何谢你了。"

"这有什么。"沈知楠摆摆手，"等天气暖和一些，燕姐姐可要带着小念儿过来给我看看。"

提到儿，燕娑眉眼瞬间和："好。以后会常来找你的"

书房内，炭火噼啪作响。

江寻翘着二郎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抓了把瓜子嗑得正欢，瓜子壳零零散散落了一地。萧珩执笔批阅奏折的间隙抬头，见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眉头微蹙："已当了父亲，怎么还这般懒散？"

"这不是在琰之你这儿嘛。"江寻笑嘻嘻地又丢了一颗瓜子进，"在外头我可正得很。"

萧珩懒得与他争辩，笔锋在奏折上划过一道朱批，淡淡道："明日去户部，跟着沈知宴学。等上手后，接手他的位置。"

江寻手猛地坐直子："你什么意思？"

"干活。"萧珩头也不抬。

"我不干！"江寻往后一仰，整个人瘫在椅背上，"我还要带闺呢，没空。"

朱笔微微一顿。萧珩忽然转了话题："婚期定了吗？"

江寻一愣，虽不着头脑，还是下意识答道："定了明年七月......"

"嗯。"萧珩搁下笔，慢条斯理地合上奏折，"我已同云昭姑姑说过了，你去户部任职，侯府就给你筹办婚礼。"他抬眼，黑眸中闪过一丝锐，"若不去......"

"筹办婚礼你就自己忙活吧。"

江寻脸一变，刚要开口，又听萧珩悠悠补了一句："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你名下各大商行的银子，暂时取不出来了。"

"你——！"江寻猛地站起，指着萧珩的手都在发抖，"萧珩！"他气得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最后狠狠瞪着案后气定神闲的男人，"你居然用这么脏的手段！"

萧珩冷笑："一句话，户部去不去。"

两人目在空中锋，最终还是江寻败下阵来。他咬牙切齿地挤出个字："去！"

这他娘的有选择的权利吗？！

萧珩满意地点头，重新翻开奏折："明日辰时，别迟到。"

江寻气得肝疼，一屁坐回椅子上，抓起茶壶直接对灌了一大口。

"我说琰之，"他抹了把，不甘心地问，"为什么非得是我？"

萧珩笔下不停："沈知宴要接任丞相。"

"那随便找个侍郎顶上不就行了？"

"你比较闲。"

"......"

江寻气得直翻白眼。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人就是看不得自己逍遥！

萧珩见他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眉头微蹙，语气难得带了几分严厉："已有妻的人了，还打算和以前一样四浪？"他放下朱笔，冷声道，"束风都知道为孩子的将来打算，你呢？"

江寻一怔，下意识想反驳，却听萧珩继续道："就打算游手好闲到继承侯位那天？"他目锐利如刀，"京城是什么地方，你难道不清楚？单凭一个靖安侯世子的虚衔，能护得住燕娑和念儿？"

这话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江寻张了张，突然哑口无言。

他自随惯了，仗着侯府权势，从未将京中那些弯弯绕绕放在心上。可如今不同了——他有妻有，将来还要在京中长住。若手中没有实权，单靠祖上荫庇......

江寻眼前闪过燕娑温的笑靥和儿天真无邪的小脸，心头猛地一紧。

萧珩见他神变幻，知道这话说进了他心里，便不再多言，低头继续批阅剩余的奏折。自萧景回京后，朝中事务确实轻松了不，但该心的，一样也没。

书房内一时寂静，只有朱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良久，江寻深吸一口气，神前所未有的认真："我知道了。"

萧珩笔尖微顿，抬眸看了他一眼，见那双总是玩世不恭的桃花眼里终于有了几分沉稳，这才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明日辰时，"江寻整了整襟，郑重道，"我会准时到户部。"

窗外，冬日的阳过窗棂，在青石地上投下斑驳的影。暖阁方向传来眷们的说笑声。

江寻向窗外，忽然觉得肩上沉甸甸的——那是一种他从未体过的重量，却让他莫名踏实。

萧珩合上最后一份奏折，起拍了拍他的肩："去暖阁吧。"

今年的年关格外热闹。

曾一起纵马嬉笑的人们，如今都已家立业，各自有了妻儿。柏斩云在年关前一日被诊出有孕，沈知宴高兴得连一贯的从容稳重也没有了，抱着柏斩云笑的眉眼温。

今年的宫宴老皇帝没打算参加，让萧珩自己看着办，自己乐得清闲，带着皇后和两个小孙儿在暖阁里含饴弄孙。

萧珩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转手就把差事扔给了萧景。

书房内，萧景看着堆小山的奏折和礼单，无奈扶额："二弟的怨气是有多大？我回来后就没让我消停过。"

萧珩正在奋笔疾书，闻言冷哼一声："我从回来也没消停过。"

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我特么累死累活干了一年，我说什么了？

萧景了鼻子，无言以对。在坑自家二弟这件事上，他确实理亏。

"行吧行吧。"萧景认命地翻开礼单，"谁让我是兄长呢。"

萧珩笔尖一顿，凉凉地扫了他一眼："瑾王殿下明白就好。"

兄弟俩正较着劲，忽听外面一阵喧哗。门被推开，江寻风风火火进来了："琰之，明日年关，我可以歇一天了吧！"

"户部的账目核完了？"萧珩抬头扫了他一眼。

江寻笑容一僵，讪讪道："那个...后天一定..."

"现在就去，干不完，你明日就在户部衙门过吧。"

"可明日是除夕..."

萧珩一个眼刀甩过去，江寻立刻举手投降："好好好，我这就去！我这回来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

萧景看着江寻灰溜溜的背影，摇头失笑：“怀锦倒是稳重了许多。”

萧珩不置可否："再不稳重些，过几年就要被团宝比下去了。"

提起团宝，萧景不由莞尔。那小家伙才两岁，整日板着张小脸的模样，确实比吊儿郎当的江寻看着可靠多了。

"我记得二弟两岁时，也是这副模样。"萧景眼中泛起怀念之，不紧不慢的倒了杯茶，"天绷着张脸，活像谁都欠你银子似的。"他忽然想到什么，忍不住打趣道，"说来也怪，父皇母后都不是沉默寡言的子，怎么到你这儿就......"

话未说完，一道冷飕飕的眼刀飞来。萧景不以为意："现在可好，自己生个儿子，又和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促狭地眨眨眼，"就不知道团宝日后找媳妇，能不能遇上弟妹这般好脾气的。若遇上个脾气差的，怕是媳妇都要没咯。"

萧珩闻言冷哼："媳妇没了是他没本事。"他抬眸，理直气壮地补了句，"与子无关。"

萧景挑眉，就这么静静看着他，目意味深长——也不知道是谁当年因为别扭子，差点把到手的媳妇弄没了，如今倒好意思说与子无关？

萧珩读懂了兄长眼中的揶揄，耳微热，面上却丝毫不显。他冷着脸将桌上两摞半人高的奏折推到萧景面前："这些都是你的。"

萧景角一："......"

好嘛，不止子别扭，还格外记仇。

"二弟啊......"萧景苦笑着摇头，认命地翻开最上方的奏折。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欢笑声，他抬头去，只见沈知楠正牵着团宝在雪地里散步，小团子虽然依旧绷着脸，却乖乖让娘亲系紧了斗篷带子。

萧景忽然想起许多年前，也是这样的雪天，年的萧珩板着脸站在廊下，任凭母后怎么哄都不肯加件裳，最后还是自己这个兄长强行给他裹了个球......

"笑什么？"萧珩皱眉。

"没什么。"萧景收回目，眼中笑意更深，"就是觉得，团宝将来定比你有出息。"

萧珩轻哼一声，目却不自觉地追随着院中那两道影。沈知楠不知说了什么，团宝虽然还是那副严肃模样，小手却紧紧攥着娘亲的指尖。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

年关当日的宫宴热闹非凡，殿内炭火烧得正旺，将冬日的寒意隔绝在外。

江寻抱着襁褓，故意晃到萧珩面前显摆："琰之，你看我们家小念儿，可不可爱？"他小心翼翼地掀开襁褓一角，出儿雕玉琢的小脸，"这眉眼，和燕娑简直一模一样。"

说着，他还特意瞥了眼萧珩怀里的团宝，那眼神分明在说——生个和自己一样的算什么本事？生个和媳妇一样的才真本事！

萧珩面无表地移开视线，用全的抗拒表明：不稀罕！

倒是沈知楠被勾起了兴趣，放下茶盏走了过来："可以给我抱抱吗？"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江寻一脸得意，小心翼翼地将襁褓递过去，"我们家念儿最乖了，不哭不闹的。"

沈知楠接过襁褓，低头一看，心都要化了。小丫头睡得正香，睫像两把小扇子，随着呼吸轻轻颤动，的小还无意识地咂了咂，像是在做什么梦。

"琰之，你看，真的好可爱。"沈知楠抱着孩子坐回萧珩边，忍不住用指尖轻轻了婴儿的脸蛋。

萧珩垂眸扫了一眼，不得不承认，确实可爱的。

团宝也从父亲膝上探过子，好奇地盯着襁褓里的小人儿："妹妹？"

"没错，是妹妹。"沈知楠声回答。

团宝出小手指，小心翼翼地了婴儿的小手，又像被烫到似的了回来，小脸难得出几分惊讶："好软。"

沈知楠看着父子俩的反应，眼珠一转，压低声音试探道："团宝，娘亲和父王给你生个妹妹好不好？"

"不好！"

父子俩异口同声的回答让沈知楠愣在原地。团宝绷着小脸，紧紧抓住母亲的袖，一副生怕真去生妹妹的模样。萧珩则是一副这事没得商量的表。

沈知楠有些泄气，哀怨地看了眼丈夫，又看了眼儿子，最后目落在襁褓里的小江念上，长长叹了口气——看来这辈子想要个儿的愿，是彻底没希了。

萧珩见这副模样，放软了语气："有团宝还不够？"

团宝立刻点头附和，小手紧紧攥着娘亲的角。

沈知楠看着这一大一小的表，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低头亲了亲团宝的额头，又悄悄掐了把萧珩的腰："你们父子俩倒是一条心。"

萧珩角微扬，替拢了拢鬓边的发丝。殿外风雪渐大，殿内却暖意融融。小江念在沈知楠怀里睡得香甜，丝毫不知自己刚刚引发了一场小小的"家庭矛盾"。

远，燕娑正和楚明澜说着话，见江寻空着手回来，疑道："念儿呢？"

江寻笑嘻嘻地指了指萧珩一家三口："在嫂夫人怀里呢，我看琰之那眼神，八是嫉妒坏了。"

燕娑无奈摇头："你就别去招惹摄政王了。"

江寻揽过妻子的肩，得意洋洋："我可不怕他！"

燕娑懒得理他，太过得意，容易乐极生悲。不过也不打算提醒他，最近某人确实太过得意了！

殿内欢声笑语不断，新年的钟声悠然响起。团宝靠在父母中间，看着襁褓里的小妹妹，突然小声说了句："妹妹...也好的。"

沈知楠眼睛一亮，正要说话，却见小家伙又板起脸补充道："但不要娘亲生。"

萧珩低笑出声，了儿子的小脑袋。沈知楠看着这对父子，彻底没了脾气——罢了罢了，有他们俩在边，还要什么儿呢？

————

十三年后，书房内。

萧珩执笔批阅着奏折，眉宇间难得着几分愉悦。熬了这么多年，总算熬出头了——昨日团宝刚过完十五岁生辰，今日他便迫不及待地准备撂挑子。

一旁的萧景瞧着他这副模样，不由摇头失笑："予夺昨日才刚过冠礼，你就急着放手，他忙得过来吗？"

萧珩角微扬："忙不忙得过来是他的事。"说着转头对内侍吩咐，"去把陛下请来。"

内侍领命而去。萧珩慢悠悠起，舒展了下筋骨："明日我打算带楠儿去南疆转转。"他冷眼扫过萧景，"这次谁敢跟来，别怪我不客气。"

萧景扶额："这都多年了，你还记着呢？"

萧珩冷哼，正要回，却见方才的内侍慌慌张张跑回来，手里捧着一封信笺，结结道："摄、摄政王，陛...陛下他.....走了！"

"走了？"萧珩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一把夺过信笺。展开一看，纸上寥寥数语：

「父王亲启：

儿子年，不足以担负重任，决定出门游历几年。

朝政劳烦父王再辛苦几年。

——予夺」

萧珩着信笺的手"咔咔"作响，指节都泛了白。他额角青筋暴起，咬牙切齿：

"萧予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