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nbsp;nbsp; 第2章

◎試探，哄著◎

山裏只有淅淅瀝瀝的雨聲，以及二人錯的呼吸聲。

溫幸妤沒聽到回應，只覺到有道目落在頭頂，帶來一莫名的寒意。

咬著瓣，擡眼看向祝無執，只見對方那雙漆黑的眼正睨著，眸晦暗不明，似乎在斟酌著什麽。

長期的婢生活，讓潛意識不敢與其對視。忙低下頭，心想世子爺定是擔心兵追查到此，因此有些焦躁。

正想著如何安，就聽到他的嗓音過冷的空氣傳來，像是裹著一層雨。

“明日你不必來了。”

“我不能拖累你。”

明明聲線緩慢平和，卻讓人不到溫度，反而帶著幾近冷的意味。

說完，他輕輕嘆息，有種令人心酸的頹唐。

溫幸妤不自覺擡眼。

山黑漆漆的，僅有淺淡的月帶來一亮，青年靠在石壁上，俊的臉龐在明暗錯下，以往那矜傲的眸子帶著絕的死氣。

意識到世子爺是沒了求生的念頭。心中著急，忙聲道：“奴婢不會不來的，奴婢一定想辦法救您，不讓追兵查到這。”

祝無執沒有說話，他端詳了片刻溫幸妤的神。

眼眸明亮真摯，不似作假。

確定不會倒戈，祝無執扯了扯角，讓聲音浸恰到好的溫和激。

“溫姑娘大恩大德，我祝某來日必當湧泉相報。”

既救了他，那就要送佛送到西。若敢半途而廢，或者起了拿他換賞銀的心，他不介意現在就讓命歸黃泉。

方才的試探，可以確定沒有二心，和在府中時一樣，善良到愚蠢。

溫幸妤連忙擺手，小聲道：“世子爺客氣，這是奴婢該做的。”

畢竟老太君救過，而他…也不止一次幫過。哪怕那只是隨手而為，他或許早都不記得，但確實也讓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要懂知恩圖報，爹娘還在時經常說這句話。

二人又陷沉默。

溫幸妤把食盒中的飯菜拿出來，又拿出竹筷，跪坐著端到祝無執跟前，“世子爺，委屈您了，簡單用些吧。”

祝無執接過碗筷，指骨間筷子的糲讓他心中煩躁不已。

飯菜已經有些涼了，他忍著不適，隨便吃了幾口，便擱下了。

虎落平……

若不是那狗皇帝，他還不至于像條喪家之犬，在這冷的山，吃著這難以口的茶淡飯。

他目落在那破舊的陶碗上，眉心忍不住皺了皺。

罷了，罷了，先忍耐這一時。

溫幸妤看了眼碗中剩了大半的飯菜，抿了抿，默默把碗筷收回食盒。

取出搗好的草藥和布條，輕聲道：“世子爺，奴婢替您換藥。”

祝無執嗯了一聲，嗓音低沉冷淡：“有勞。”

溫幸妤垂首把他卷起來，拆開舊包紮，理幹淨後，小心翼翼將草藥敷上去重新包好。

祝無執閉眼靠在石壁上，到小上偶有微涼的指尖。

俄而，他聽到溫幸妤特有的綿嗓音。

“世子爺，其餘傷口，要麻煩您自己換藥了。”

祝無執睜開眼，微微頷首，接過那黏糊糊的、散發著難聞氣味草藥，毫不避諱的掀開了上衫，面無表把藥敷好包紮。

溫幸妤慌忙轉過避開。

世子爺出高貴，十指不沾春水，習慣了有人在邊伺候，不避諱正常。

按道理，應該也不在意才是。畢竟他是主，為婢。

可……可延續了將近五年的朦朧心思，讓心中愧，便只想著躲避。

祝無執換完藥，溫幸妤又拿出裝了湯藥的陶罐。

把陶罐和勺子遞過去。

祝無執低頭啜飲藥，結滾，仿佛覺不到苦。

大仇未報，這些罪又算得了什麽？

在獄中時，他便已經想明白了。明面上是同平章事周士元聯手樞使王崇，構陷他定國公府通敵叛國。

實際上，這一切都是老皇帝的手筆。對方借這二者之手斬落定國公府，意圖打破三家獨大的局面，進行集權，為太子鋪路。

他能被一個婢救出來，又多次躲過追兵，不是因為他運氣好，而是這是老皇帝故意為之。

老皇帝想讓他這個定國公世子帶著對周王二人的仇恨離開，日後回到京城，自然而然為其手中的一把刀，揮向周士元和王崇的頭顱。

是所謂坐山觀虎鬥，收漁翁之利。

祝無執心中冷笑。

想得倒是好。

既然敢放他離開，就該做好被反噬的準備。

溫幸妤不知道祝無執在想什麽，淋了雨，又摔了跤，渾又冷又疼。

山風卷著雨星撲進來，打了個寒戰，齒輕磕。

祝無執喝盡了藥，拿帕子沾了沾角後，垂眸看向面前瑟的子。

他目順著蒼白的臉下移，落在那冷到輕的瘦弱肩頭，旋即眸輕閃，擡手下幹燥的外衫，披在肩膀上。

皇帝的確想故意放他離開，但其他人可不會。他還要靠這婢離開汴京，自然得哄著些。

溫幸妤正在發呆，忽覺肩膀微沉，轉而被一極淡的檀香包裹。

外衫還帶著祝無執的溫，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祝無執不知何時挪近，冷玉般的指節輕了下的額角：“疼麽？”

語調溫和，眸底卻淡漠依舊。

溫幸妤下意識往後躲了一下，紅著臉站起，看也不敢看他，把衫下來重新遞了過去，急聲道：“不…不疼，多謝世子爺關心。”

“山裏冷，衫還是您穿著，我魄好，不打的。”

祝無執笑了笑，溫和道：“不必推，穿著吧。”

“我自習武，不怕冷。”

溫幸妤攥著衫的手指了，習慣順從，聞言垂眸低聲道謝：“婢謝過世子爺。”

祝無執搖了搖頭，不說話了。

二人再次陷沉寂。

雲散雨霽，明月高懸。

溫幸妤挎好竹籃，起要回。

祝無執忽然拉住的角，力道很輕，“溫幸妤。”

這是他第一次的名字，嗓音帶著話特有的矜貴。

溫幸妤回頭，目落在他臉上。

那張俊矜傲的臉上，是從未見過的可憐之。

月籠著他的面容，眸支離破碎，聲音輕得幾乎聽不到：“你明天……會來吧？”

憐憫之心漸起，溫幸妤重重點頭。

看著的背影，祝無執臉上的可憐之漸漸褪去，只餘一片鷙森冷。

*

兵來得日子比預料中更快，第三天的晌午，溫幸妤正給灑喂稗子和野胡豆，就聽到院門外有哄哄的馬蹄聲。

心口一，擱下簸筐忙步出去，就看到院門外頭塵土飛揚，停著幾匹馬，一群帶刀的兵正打量院子。

見來了，為首的兵亮出腰牌，“皇城司搜查逃犯，勞煩這位娘子行個方便。”

溫幸妤攥了擺，側讓開路，幾個兵便大搖大擺進了院子，率先推門走進主屋。

屋門一開便是一濃重的藥味，兵擋了擋鼻子，皺眉往床上看。

陸觀瀾低咳了幾聲撐著半坐起，聲音清潤又虛弱：“諸位是？”

為首的兵看出床上是個書生，他環顧四周，隨意道：“皇城司的，奉命追捕逃犯。”

狹小的屋子一覽無餘，破清貧。

他收回視線，側頭看旁邊膽怯的農，問道：“你二人是何關系？”

溫幸妤正準備開口，就聽到陸觀瀾溫的嗓音響起。

“是夫妻。”

那兵似乎只是隨口一問，哦了一聲後朝院子裏翻查的兵招手：“下一家。”

溫幸妤悄悄吐出一口氣。

陸觀瀾卻忽然出聲住了半只腳踏出門檻的兵。

“爺稍等，在下有個不之請。”

那兵握著刀把轉，收回了腳，語氣有些不耐煩：“說。”

陸觀瀾扶著床柱要下床，溫幸妤見狀忙去攙扶。

他站穩在床邊，朝兵拱手，面容清正：“在下原是國子監貢生，前不久不慎摔傷肺腑，不得以退學休養。”

“如今子一天不如一天，便想著辦憑由回同州老家。”

說著，他嘆息一聲，“也算是落葉歸。”

本朝一向敬重讀書人，更何況是陸觀瀾這種萬裏挑一，能被選國子監的書生。

那兵緩和了神，示意面前虛弱的書生繼續說。

陸觀瀾道：“按照律令，辦憑由說也得月餘，可我這副子實在是……”他又嘆了一聲，繼續道：“恐怕撐不到回鄉之日。”

“我見爺面容剛毅，想必是仗義之輩。故而在下想拜托您給縣衙打聲招呼，好快些辦憑由。”

聽到陸觀瀾的誇贊，兵臉稍霽。這請求倒也不算什麽大事，對于他們皇城司的人來說，不過是一句話的事。

但這書生與他素不相識，他憑什麽幫？憐憫歸憐憫，他又不是什麽普世濟民的觀音菩薩。

陸觀瀾能去國子監念書，自然也不是天真之輩。

他說了句稍等，掀開床榻，從下面的木盒子裏拿出一袋碎銀。

溫幸妤見狀趕忙上前阻止。

“觀瀾哥，這是咱們回同州的路費，你……”

陸觀瀾朝溫幸妤安的笑了笑，視線又轉回爺上。

“這是在下的一點心意，請爺笑納。”

兵上前接下，隨手掂了掂。

不多，十幾兩。

但看這農著急的模樣，想必是最後的家底了。

他到底還是了惻之心。

“罷了，就當是我柳三積德行善。”

說著，他打開錢袋，從裏面了兩枚出來，又拉系帶，把錢袋子丟了回去。

“就這些吧。”

“你一個大男人，總不能讓這小娘子跟著肚子。”

陸觀瀾躬拱手：“多謝柳大哥仗義相助，若陸某有幸病愈，定銜環相報。”

柳三擺了擺手，頭也不回往外走：“行了，我會打好招呼，辦時報我名就行。”

兵呼啦啦來，又呼啦啦離開，院門被合上的瞬間，陸觀瀾搖晃了幾下，險些栽倒在地。

他這副子早已是千瘡百孔，方才站著說話已是強撐。

溫幸妤嚇了一跳，紅著眼圈把陸觀瀾扶到床上。

是呆笨，卻也不是什麽都不懂，觀瀾哥拿出家底辦憑由，顯然不是為了和回同州。

而是為了讓祝無執。

陸觀瀾靠在床頭，修長的手指拭去兩腮的淚珠，溫聲哄道：“莫哭了。”

“等憑由辦好，你和他一起去同州吧。”

陸觀瀾的話讓溫幸妤心如刀絞。鼻頭發酸，白皙的臉上掛滿了淚，哽咽不止：“觀瀾哥，我不和他走。”

窗外天明亮，窗暗淡冰冷。

陸觀瀾輕嘆一聲，目似是在往窗口裏灑下的日，又似乎落在別，悠遠而蒼涼。

“妤娘，我已時日無多。”

恐怕很快就要看不到這樣明的天氣。看不到妤娘這張魂牽夢繞了十幾年的面容。

他收回視線，垂眸看著溫幸妤泛紅的眼眶，心一陣鈍痛。

頭一次，頭一次他産生了恨世嫉俗的心。

明明從未做惡，一心向善，到頭來卻要重病離世，什麽都握不住。

他再也忍不住，把溫幸妤摟進懷裏，結滾，有些發哽。

“妤娘……”

“妤娘。”

溫幸妤到了他的痛苦。

往日既能提筆寫字，又能簪花下廚的手，此時環抱著，抖的不像話。

“觀瀾哥，你不會有事的。”

“你一定不會有事。”

良久，陸觀瀾放開溫幸妤，捧著的臉，頭一次不顧禮法，逾矩的在額上落下一個輕的吻。

“乖，照我說的做。”

溫幸妤沒有應，不願意相信他會死。

這樣好的人，不應該也不可能就這麽輕易死去。

*

許是祝無執藏的山太過蔽，也或許是那些兵并未認真搜查，那日皇城司的人走後，八角鎮重新陷平靜。

溫幸妤為了買傷藥不被人懷疑，專門割傷手臂。

好的藥確實比草藥管用許多，不過四五日，祝無執的傷就好了許多。

他在好轉，可陸觀瀾卻迅速衰敗下去。

溫幸妤每每洗那些沾的帕子，都忍不住垂淚。

夜幕降臨，月亮低懸在山頭，將整個石水村籠在銀輝之下。山林間的氣帶起蒙蒙白霧，覆蓋著堆疊的山巒，模糊不明。

村頭的房屋都滅了燈，漆黑又安靜，唯有鳴狗，蟬鳴陣陣。

溫幸妤沖了涼，用帕子著漉漉的發尾，忽而聽到屋撕心裂肺的咳嗽。

把帕子丟水盆裏，攏好襟，趕忙小跑進屋子。

屋僅點著一盞破舊的油燈，線昏暗，陸觀瀾伏在床上，小半個子傾了出來，帕子捂著咳嗽不停。

溫幸妤忙倒了杯溫水，坐到床側他的背。

“觀瀾哥，還好嗎？”

良久，陸觀瀾停止了咳嗽，他著氣翻過，呼吸聲像是破的風箱，呼呼作響。

溫幸妤扶著他半坐起來，把杯沿放在他邊。

陸觀瀾就著的手一點點喝下溫水，將滿口的腥氣吞下。

他閉了閉眼，知道已經到了時日。

燈火昏黃，映著他枯槁的面容。明明是溫暖的澤，卻依舊照不暖他慘白的臉。

他費力擡手，了溫幸妤的側臉，目溫繾綣。

俄而，他強著咳意，溫聲代：“妤娘，帶他來。”

“我怕是不行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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