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nbsp;nbsp; 第15章

◎誤窺◎

祝無執的話，像是一塊落水中的石子，將悄寂凝滯的氣氛，激起一圈水花。

溫幸妤訝然看向面平靜坦的青年，“同您一起？”

“我…我可以住廂房嗎？”

祝無執口中的主屋，正是二人此刻待著的屋子。

是正房的臥室。

同州宅院的結構和汴京差不多，二進院落的後院由正房、東西廂房以及游廊組。

正房就是主人居住的地方，一般有三間屋子。中間的明間是堂屋，用來待客議事，兩側分別是書房和臥室。

溫幸妤聽了祝無執那句話，此刻站在這雅致的屋子，仿佛鞋底紮了針，刺得恨不得現在就落荒而逃。

祝無執看著人寸寸發白的臉，角微微下落，將茶盞“哐”的一聲擱在小幾上，皺眉道：“朝邑縣不比胡楊村，人多眼雜，你不同我住主屋，是想被發現端倪嗎？”

“更遑論，阿喜和翠珠是縣令府出來的。”

有理有據，難以反駁。

溫幸妤著包袱的手松了又，最終只好輕輕點頭：“好，我明白了。”

祝無執的神這才好看幾分。

陳文遠只知他非陸觀瀾，卻并不知他是祝無執。因為趨利，陳文遠允諾了來年春日引薦他州學，卻也因為避害，安了不人監視他。

一來是防患于未然，二來是想探出他真正的份。

若讓陳文遠發現他與溫幸妤是假夫妻，其兒會更加糾纏不休不說，也會讓陳文遠起了用婚事捆綁他的心思。

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他可不想因為一點小事就全盤皆輸。

不管從哪方面看，溫幸妤都必須和他住在一起，并且要扮演妻子這個角。

他站起同溫幸妤肩而過，一面穿氅，一面道：“我去縣衙辦事，你有什麽不懂就問翠珠和靜月。”

溫幸妤小聲稱是。

祝無執眉頭蹙了一下，側頭看到乖順的臉，又舒展開來，另補充了一句：“除了阿喜和翠珠，府其他仆人皆簽了死契，你不必拘謹。”

溫幸妤微怔，看著青年闊步離開的背影，緩緩垂下眼。

祝無執離開後，慢慢放松下來，將懷裏的包袱放在羅漢榻上，打量起這個雅致的臥室。

外間有羅漢榻、條桌，博古架等致件。穿過黃花梨花鳥紗隔，便是間。

間一眼便是黃花梨架子床，雕花致，床面寬闊。

左右看了看，發現并沒有另一張小榻。

這意味著，今天晚上就要同祝無執…同榻而眠。

正著床愁眉苦臉，屋被人輕叩響，回過神應聲，走回到外間，只見翠珠和另一個容貌靜淑的推門進來。

“夫人安，奴婢靜月，是老爺吩咐專門伺候您的。”

溫幸妤哪裏過這種待遇，連忙把屈膝行禮的扶起來，有些不自在的說了句好。

翠珠活潑些，笑瞇瞇打了招呼，主道：“老爺夫人，專門請了繡莊的繡娘來，為夫人量裁，想必晚些就上門了。

至于夫人其他的行李，奴婢按照老爺吩咐放到了東廂房，您若是還有什麽需要，盡管吩咐奴婢。”

溫幸妤著擺，明白這是祝無執嫌之前那些布丟人，不許再穿，故而直接讓人放在別的屋子。

垂下眼輕輕搖頭，表示沒什麽需要。

靜月話不多，卻是個細心的，拉著翠珠出去準備吃食。

溫幸妤簡單用了些飯食。靜月陪在一旁，細心的說了些宅院裏仆人的況，并且介紹了朝邑縣風土。

不一會，阿喜領著兩個三四十歲的繡娘站在門口，懷裏抱著不布匹和，“夫人，繡娘來了。”

溫幸妤點頭，兩個繡娘便進來了，阿喜不便在院多待，匆匆離開。

無措的看著繡娘擺了一羅漢榻的，素淡，花紋巧，料子都是極好的。

靜月在旁邊聲道：“夫人，讓繡娘為您量尺寸吧？”

溫幸妤抿著，遲遲未說話。覺得再這樣下去，欠祝無執更多了，多到還都還不清。

有心拒絕，可又沒法拒絕。

為祝無執的“妻子”，自然不能給他丟人，不能穿配不上他的。輕嘆了一聲，心想著等日後分道揚鑣了，再想辦法還他吧。

想通後，頷首。

繡娘拿著布尺上前為溫幸妤量尺寸，端詳著這個縣令老爺邊紅人的夫人，想著若是哄高興了，說不定能有更多生意，遂有意討好：“夫人段真好，腰細不說，肩背也。”

溫幸妤知道是在刻意討好，只尷尬笑了笑，轉移話題道：“多久能改好？”

繡娘道：“明兒下午就能送來。”

溫幸妤點了點頭，再次沉默下來。

繡娘眼睛很尖，看出這小娘子是個面皮薄的，故而也不再熱切討好，怕惹了人家厭煩，只告辭離去的時候，笑著說了幾句吉祥話。

折騰完這些，溫幸妤覺心俱疲，比種一天菜還累，好似回到了在國公府時，那種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日子。

不到穿錦華服的愉悅，滿心都是欠祝無執銀子的沮喪惆悵。

*

夜深人靜，朔風白雪。

祝無執撐著傘，獨自走在朝邑縣冷寂的街道上，疏冷的眉目好似也融進了漫天飛雪裏，一片茫茫的白。

陳文遠的夫人，居然跟他外祖家沾親帶故。

外祖父高遜早些年是太傅，外祖母是當今皇帝的三皇姐。十五年前，外祖母病逝後，外祖父意識到皇帝疑心病重，為了保住闔家命，急流勇退，辭回了揚州老家。

後來母親病逝，外祖父前來汴京吊唁，察覺母親逝去的罪魁禍首是定國公，卻因家道中落，選擇忍不發。

從那以後，兩家了仇敵。

而他這個孽種，自然也不被外祖父一家待見。

幾個月前定國公府倒臺，闔家斬首，他被關押在大牢時，親信曾私自給外祖家傳信求救，最後得到的也不過是“因果報應”四個字。

今日同陳文遠閑談，才知他妻子是二舅舅妾室的表妹。

有這層關系在，他必須更謹慎些。

若是讓陳文遠夫妻知道他是祝無執，必定會告知外祖父。

外祖父不會讓他這個孽種活著。

畢竟定國公府倒臺，高家…也是出了力的。

這個昔日的太子太傅，不惜一切代價，拿國公府的幾百條人命，給陪葬。

包括他。

彤雲布，慘霧重浸，四周的房屋、街道都了朦朧一片。

祝無執踏著冷寂的天地，徒步回到宅院，著燈火昏黃的主屋，渾刺骨的冷，好似在這一刻都消散了。

他揮退上前想要伺候的仆人，推開了房門。

帶著暖香的熱氣撲面而來，卻不見那道順纖細的影。

他走過紗隔，腳步驟頓。

祝無執也沒料到，他不過是沒讓仆人通傳，就看到了這樣一幕。

黃花梨海棠刺繡曲屏，水聲嘩嘩，人出浴桶，起伏的形映在屏風上，影影綽綽。

或許是屋子不大，屏風太小，取搭在架子上的衫時，一截雪白纖細的手臂，沾著瑩瑩水珠，躍他的雙眼。

定是仆人覺得他與溫幸妤是夫妻，故而沒有提醒。

才出了這差錯的意外。

祝無執猛地垂下眼簾，腳步極輕的後退半步，而後轉離開。

溫幸妤沐浴完，剛了幾下頭發，就聽到靜月在外間喊“老爺好”。

頓時又張起來，胡了幾下，在中外披了件衫子，起到了外間。

一陣夾著雪氣的冷風灌，又被隔絕在外。擡眼看去，撞一雙含著霜雪的眸子。

青年眉眼結霜，袖擺下手指的指節，被凍得泛紅，靴底也沾著雪，屋裏的碳火一熏，融化水，在地上留下一小灘水漬。

他是走回來的？

發生了什麽事，竟連馬車也不坐。

溫幸妤敏銳到祝無執的緒不太好。

避開他的視線，輕聲道：“你回來了。”

祝無執卻并不答話。

他端詳著幾步開外拘謹而立的人。

穿著淺青荷紋外衫，長睫微垂，安靜垂首。發漉漉的，將料洇出蜿蜒的深痕。

昏黃的暈下，愈發溫馴。

腦海裏浮現出方才看到的朦朧影，他忽然覺得口有些發幹。

面無表收回視線，他嗯了一聲，解開氅掛在架子上，又了靴子，換上木屐，坐到羅漢榻另一側。

相顧無言。

溫幸妤站在那，猶豫了一會，聲開口道：“您用過飯了嗎？”

祝無執嗯了一聲。

“來，坐下。”

聞言，溫幸妤乖乖坐到小幾另一側。

祝無執瞥了眼清秀的側，從懷裏拿出一封請柬放在小幾上，說道：“三天後縣令千金過生辰，你隨我同去。”

溫幸妤愣了愣，看著小幾上的燙金請柬，心中打鼓，卻還是點頭道：“我知道了。”

祝無執看著又下意識擺，皺眉道：“這幾日就好好學規矩，不要丟我的臉。”

溫幸妤抿稱是。

雖說在高門大戶待過，但做奴婢和做主子是兩碼事。

縣城不比汴京，但翠珠說，那縣令的夫人是高門出，想必規矩也和京城的貴人們差不多。

確實要好好學學。

祝無執喚仆人備水，起去浴房沐浴。

回來時，溫幸妤還在羅漢榻上坐著，

他瞥了一眼，兀自走到間，冷聲喚道：“還不進來歇息？”

溫幸妤吶吶應聲，進了間。

黃花梨床上此時多了一床被子，是祝無執從櫃子裏新拿出來的。

站在床邊，祝無執穿著一雪白中靠在床外側，不耐煩的瞥了一眼，“去裏側睡。”

溫幸妤哦了一聲，從床尾小心翼翼爬到裏側，三兩下打開被子鑽了進去，竟是連外衫也沒。

竭力在裏側，兩人間的間隔甚至可以再睡一個人。

祝無執挑眉看了眼裹粽子的溫幸妤，輕嗤一聲，起吹了蠟，將幔帳從銀鈎上放下，躺在外側。

床榻一片漆黑，溫幸妤聽著邊人清淺的呼吸，怎麽都睡不著。

屋碳火很足，被子裹得太嚴實，不一會就熱得不了。

看不清祝無執到底睡沒睡著，實在熱得難，悄悄把被子打開了一點。

舒適的涼意鑽 ，舒服了不，又往角落了，生怕到祝無執。

祝無執聽著旁邊窸窸窣窣的靜，側過頭，目直直落在人臉上。

他自習武，耳力眼力都比普通人要好，對于溫幸妤來說是漆黑一片，可對于他而言……做的事他是能大致看清的。

二十年來，頭一次有人睡在他旁邊。

還是個卑微呆笨的農。

呼吸的頻率，特有的香氣，仿佛無不在。

不出意外的話，他今夜別想睡了。

*

外間燃著一盞昏黃的燈，靜月睡在小榻上值夜，看著隔紗黑漆漆的間，有些疑。

老爺方才回來，為何進屋又出來，接著又一言不發進去？

他和夫人為何隔被而眠？

好生奇怪的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