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紅燭搖曳，春寒料峭。

屋外雨霏霏，兩只不知名的鳥兒在窗棱間停歇，正相互依偎著取暖。

屋燃著炭火，正燒得旺著。

青紗帳約約遮掩著幾春，錦被之下裹著副香豔的軀。

林聞清看見榻上的自己，不不慢地扯開錦被，用手了錦被之下那人的青。

“王妃今日又想玩點什麽？”邊說，他邊手朝錦被之下探了探。

秦王妃銀鈴般的笑聲傳了林聞清的耳中。

“我錯了我錯了。你別鬧了。”隨著子的清笑聲傳耳中，床上的青紗帷幔徹底落了下來。

林聞清整個人天旋地轉一番，整個人便到了榻上，目之所及皆是一片淺綠薄紗中，中之下是一片遮都遮不住雪白山峰。

雪峰起伏之間，約有一紅點，耀眼奪目，令他不忍挪開視線。

隨著兩人的起伏作，秦王妃腰間的腰掛發出了鈴鈴作響的聲音。

一一響。

一響一。

林聞清悠悠地睜開了眼。

著頭頂的深紫帷幔，久久失神。

隔了好一會兒，在外間伺候的下人才察覺到裏屋的靜，低低請示了一聲。

“王爺可是醒了？”

“嗯。進來吧。”林聞清自榻間坐起了，清了清嗓子，傳喚下人進來送洗漱之。

他轉瞥了一眼床榻，又俯低頭看了看自己，蹙著眉，有些煩悶。

“吩咐人準備淨室，本王要沐浴更。”

領頭的小廝點了點頭，正退下。

“等等，把這些帶出去，燒了。”林聞清指了指床榻上的錦被。

*

隆順二十一年秋，這一年大梁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秋收剛過，百姓們還沉浸在收的喜悅之中。

這一年，大梁與北境結怨已久的匈奴國大戰一場，大梁將士雖未能將匈奴人徹底驅逐出境。

但他們的護國大將軍，年僅二十的新秦王，帶領著鎮北軍，不僅把匈奴人打的哭爹喊娘，還把匈奴國王唯一的小兒給擄到了大梁。

如今正關押在京城郊外的驛站之中，由鴻臚寺派人專門看守。

據說，這位蠻任的小公主，原本是不服氣自己兄長們都能上戰場而自己只能在家吃葡萄，扮男裝進了軍營。

不曾想，有為國爭的想法，卻沒那個實力，也沒那個腦子。

在戰場上對秦王一見鐘，當下便丟盔棄甲死活要嫁給秦王。

一時之間，朝野嘩然。

百姓們并不懂得這其中的玄機，只覺得，他們的秦王當真是天神下凡，簡直是大梁的命脈支柱。

大梁有了秦王林聞清，何愁江山不穩國祚不長。

這話，自然也傳進來準秦王妃的耳朵裏。

小郡主本就生氣，一聽見百姓們這麽說，倒是騎虎難下，氣也不是，不氣也不是。

陳顰兒安：“哎呀，男人嘛，多都有些風流韻事的。你不必擔心，太後和先帝兩重旨意下來，他林聞清就是真天神，也不敢抗旨吧。”

“秦王府三百號人，都跟著他不要命啦？”

陳霜意瞥了陳顰兒一眼，不明白，堂姐怎麽永遠猜不的心，卻還是表現出一副很了解的樣子。

本來不提旨意還好，一提起，陳霜意就更生氣了。

“堂姐你別胡說了。我不得那個什麽匈奴公主把林聞清要走呢！”

煩得哪裏是這些呀，一個男人而已，堂堂郡主，還犯不著上趕著。

煩得是外祖母的子每況愈下，下了懿旨讓沖喜。

不想嫁人呀！

“那你喪眉搭眼的做什麽？”陳顰兒掰開了一個石榴，水濺了一手。

“秦王來你府上退親的事，現下可瞞得死死的，沒人知道的，你就當無事發生，算了唄。”

陳霜意有些嫌棄的別開了眼，遞了個帕子給陳顰兒。

“堂姐，你是真的天真。這大宅院裏，什麽時候有不風的牆了？就算是這事兒沒傳出去，可林聞清在舅舅面前說要終不娶駐守北境呢？這事可是朝野上下皆知。”

這樁婚事，從一開始便不是簡簡單單的事。

這關系著朝局，關系著皇族與秦王府，甚至關系著大梁的百萬臣民。

是以，陳霜意這些年來，謹小慎微，拔尖，既要學著當家主母的本事，又要學著如何與夫君相，還要時刻在外人面前做出高門貴的風範。

就是怕行差踏錯，人拿了把柄，在的婚事上做文章。

是大梁最尊貴的郡主，可以錦玉食，甚至可以偶爾任。

卻不能左右自己的婚事。

這便是了十幾年榮華富貴，應該付出的代價。

原本，只想著，嫁過去，與夫君舉案齊眉，日後為秦王府開枝散葉，執掌中饋，做一個賢良淑德的當家主母。

可林聞清竟提了退婚，雖然很快他又來負荊請罪了。

但對于陳霜意而言，這樁原本就不那麽好的婚事，更加多了層污垢。

，沒了半點興致。

“那你說，林聞清要退婚，會不會跟這個匈奴公主有關？不是說，這個公主非要嫁給林聞清嗎？”陳顰兒拭過手指，又追問到。

這種話，已經不是第一次傳陸霜意的耳中了。

搖了搖頭：“秦王便是再蠢笨，也不會因為一個匈奴公主退了與l我的婚事的。”

“這天底下，誰都可以娶這位匈奴公主，唯獨林聞清，絕無可能。”

林家世代守衛邊疆，不知道有多先祖馬革裹死在匈奴人的手上，也不知道又有多匈奴王室死在林家手中。

隔著世代國恨家仇，這個匈奴公主真的是腦袋被驢踢了，還要嫁給林聞清。

況且，他堂堂護國大將軍，娶一個異國公主，和直接告訴皇帝，自己要造反，有什麽區別？

“啊？那他怎麽敢提退婚啊？不怕被人拿來做文章嗎？”陳顰兒也聽懂了其中關竅，不由得驚呼。

陳霜意皺了皺眉，手示意噤聲。

“他不怕的。舅舅信任他，況且皇後娘娘還在宮中，自會為他周旋。”

陳霜意皺著的眉頭稍稍舒展，不打算再想這些煩心事了。

左右，也改變不了什麽。

“那你與靜安侯府的事呢？大伯可有派人去靜安侯府？”想起前陣子陳顰兒還哭鬧不止，今日看起來，好像整個人神抖擻神采奕奕的。

不像是要退婚的樣子呢。

聽到陳霜意的話，陳顰兒忽得低下了頭，紅著臉，答答地攪著帕子

麗嘉

。

“沒。”的聲音低了幾分。

“蕭郎來給我賠罪了。他說，是那位雲姑娘非要纏著他，他見世凄苦又無依無靠，心中不忍，才想著拿錢幫贖的。”

說到這，陳顰兒的聲音更低了幾分，還帶了一兒家的。

“蕭郎說了，不會迎進門的，只是替贖，再幫安置好，便與再無瓜葛了。”

蕭郎？

這兩個字是第一次從陳顰兒的裏說出來，沒想到短短幾天沒見，兩人的關系竟如此親了？

“你信了？”陳霜意握住了陳顰兒的手。

陳顰兒含帶地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好似前幾天，哭喊著罵蕭世子并非良人的不是一般。

陳霜意吞了吞口水，有些詫異。

“他說什麽你便信什麽？你且好好想想，不迎進府便可以相安無事嗎？什麽安置好便再無瓜葛？什麽安置好？是不是還要照顧後半生？”

沒想到陳顰兒這麽容易就人哄住了，真想打幾板子，把拍醒。

陳顰兒站起了，有些不悅地看著陳霜意。

“你這人怎麽總把人往壞想呢？蕭郎說了，不會再與有瓜葛，你為何不信？”

“再說了，又不是讓你嫁給他，你急什麽？”

陳霜意原本還有好些話要與陳顰兒細細分說，可話到邊，卻怎麽也說不出來了。

被陳顰兒的天真，封住了。

真沒想到，他們姐妹二人于婚事上，竟各有各的煩惱。

“妹妹你且歇息吧，時候不早了，我先回府了。”

話不投機半句多，陳顰兒甩了甩手帕，福了福，帶著丫鬟便出了門。

兩人不歡而散，陳霜意原本就憋屈的心，這下子更憋屈了。

關鍵是，也沒多說什麽呀！

*

陳霜意的生辰將至，這是及笄後的第一個生辰，公主府早在兩個月前便開始著手準備了。

太後降旨將婚期提前的第三日，便借著陳霜意生辰將至的由頭，將召進宮說話。

原本陳霜意領旨宮，應當第一時間便去太後的住的，可半路上卻被陳貴妃的宮人給攔下來了，說是太後皇上皇後還有長公主正在說話，先去貴妃宮裏坐坐。

陳霜意也沒多想，便跟著宮人去了貴妃宮中，陪著小皇子玩了好一會兒。

貴妃也不在宮裏，好似也去了太後那，只留下與小皇子兩人，大眼瞪小眼的。

沒過多久，小皇子見不著母妃，便開始哭鬧了起來。

陳霜意沒法子，便帶著小皇子和母去太後宮裏尋貴妃。

壽康宮巍峨壯麗，玉石鋪就的道路在下熠熠生輝，飛檐下掛著宮鈴，隨風輕輕作響。

平寧已經在壽康宮的正殿跪了有半日了，的膝蓋早已麻木，卻覺不到一疼痛了。

因為比起上的疼痛，心裏的疼痛才更深幾分。

今日清晨關于匈奴公主和民間傳言的事，也都傳到了平寧的耳中。

本是不關心朝政的深宅婦人，可為母則剛，事關陳霜意，不得不多過問一點。

狡兔死，良狗烹。

飛鳥盡，良弓藏。

自大梁開國以來，秦王府多次深陷險境，又絕逢生。原本人丁興旺枝繁葉茂的秦王府，如今也已剩下林聞清這一位嫡出的後輩了。

再有一次，這大梁唯一的異姓王府，還能撐得下去嗎？

而且很明顯，有心之人已經在煽百姓的輿論，給皇族施了。隆順帝春秋正盛，皇子們英姿發，怎麽林聞清就了大梁的命柱了呢？

自古以來，功高震主，民心所向的權臣，下場都不會好到哪裏去。

縱使是隆順帝信他秦王府，那下一任帝王呢？覆巢之下，複有完卵乎？屆時，的霜兒又該怎麽辦？

想到這，平寧又一次擡起了頭。

“母後！求您了！兒臣從未求過您什麽，只這一次，求您收回命，別讓霜兒嫁給秦王。”

說著，平寧難得的丟了公主氣節，聲淚俱下。

是先皇最小的孩子，金尊玉貴的長大，平日裏別說是讓下跪求人，便是低頭都是絕無可能的。

可眼下，為了兒的幸福，平寧高傲的軀，低了下來。

“糊塗！”

太後端坐在座上，面凝重，眼神卻不再明朗，的子確實如同朽木一般，大不如前了。

皇帝和皇後貴妃列坐其次，都沒有敢開口說話。

“你糊塗啊！”太後有些恨鐵不鋼地又說了一句。

的聲音有些沙啞微，卻帶著不容置疑之意。

“陳霜意必須嫁給秦王，秦王府的嫡子，必須從肚子裏出來！”

平寧擡起來頭，倔強地淚水劃過臉頰：“母後！您和父皇就只看到秦王府需要安定，就不想想我的霜兒嗎？宮裏那麽多宮妃，這些年也斷斷續續生下過幾位公主，為什麽其他人不行？必須要兒臣的兒？”

太後詫異地擡起了頭，沒想到會說出這種話。

當年先皇重病，可先太子被廢，隆順帝剛剛被封太子，他的後院裏只有幾位皇子，并無公主。

即使有公主，這婚事也不會落到其他人頭上。

所以在很早以前，平寧公主與陳家二郎的婚事剛剛定下來的時候，先皇便給平寧未來的孩子和林聞清賜了婚。

這秦王府的王妃，必須是皇家公主所生的郡主。

林氏從龍有功，生為後。

可林家這一代，子嗣艱難，連個庶出的兒也沒有。

只能如此了。

皇後看著跪在殿的平寧，出聲安：“長公主不必憂心，聞清只是一時糊塗，婚後定然不會苛待小郡主的。”

“宮中的公主，都還太過年了，是不適宜的。”

聽到皇後這麽說，平寧看向皇後，追問到：“庶出的公主不行，那您膝下的朝徽公主呢？如今已經十二歲了吧。”

皇後的眉頭一皺，片刻便又回歸了平靜。是林氏庶出的兒，當年嫡出小姐嫁進了先太子府，而則嫁給了還是齊王的隆順帝做側妃。

隆順帝的正妃難産死後，才有機會轉做了正妃。

平生最恨別人提及庶出和朝徽，偏偏平寧非要提起來，往心窩子上。

“長公主好像很看不上秦王府？”皇後輕飄飄地說到。

的話音剛剛落下，平寧還未來得及反應，隆順帝便接過了話茬。

“平寧，你若是純粹不想霜兒這麽早嫁人，朕也能理解諒。可若是你是因為不喜秦王才如此，那朕可就要說說你了。”

原本隆順帝不想摻合這些事，一個是他從小疼到大的外甥，一個是他看中的青年才俊，原本就是郎才貌天生一對，他對這門婚事，是沒什麽不滿意的。

“秦王年有為，又一表人才風姿綽約，皇妹你為何就是不願呢？”

屋子裏幾張都不向著說話，平寧氣得微微發抖。

“皇兄！為何連我都能看出來的東西，您卻看不見？秦王府如今看著風平浪靜，可秦王功高震主，五世之約即將到來，您覺得您那些皇子們，會輕易放過秦王府嘛？”

“這與霜兒去送死，有何不同？”

隆順帝一貫自信，自以為將一切都牢牢握在手中，是以，自五年前廢了先皇後所出的太子之後，他便沒有再立東宮，只將權力牢牢握在手心。

他不覺得，在自己死後，他的那些皇子們能翻出什麽浪來。

“平寧！注意你的言辭！”太後輕咳了幾聲，朝著皇後看了過去。

見皇後臉上并無波瀾，太後站起了，語氣嚴厲地說道：“平寧！是哀家將你寵壞了！寵得你無法無天，竟敢非議朝政？”

接著，太後又是一陣輕咳：“為了個養，你如今是什麽也不顧了！”

皇後站起了，扶住了太後的肩膀，輕輕替拍了拍心口。

“不！”平寧也跟著站起了，甚至是帶著咆哮地朝著太後喊道。

“霜兒是兒臣親生的！是親生的！”

平寧淚如雨下，狀若瘋癲，再沒了半點長公主的樣子。

知曉的幾人不想刺激，紛紛沒有接話。

太後看著自己的兒，嘆了口氣。

“需要哀家替你回憶一遍嗎？”

“你皇兄登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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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的第四年深秋，你誕下一名嬰，卻未養過十日便夭折了。”

“你與駙馬悲痛絕，去大相國寺為小郡主祈福超度，竟在路邊拾到了一名尚在襁褓的嬰，那名嬰與你所生下的嬰相差無幾，更巧的是兩人竟都在口長了一個紅豆大小的朱砂痣。”

“你誤以為這便是上天的旨意，便將嬰帶回了公主府，還取名陳霜意。”

“這些事，再無人敢在你面前提及，你便真的覺得，無事發生嗎？”

太後的聲音摧枯拉朽，卻又擲地有聲。

震得平寧再也站不住，倒在了地上。

而門外，帶著小皇子前來的陳霜意，看了看自己的足尖，一滴清淚，落在了的玉石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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