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寒風冽冽，吹打著庭院中的梧桐樹。

樹枝啞啞作語，抖落一皚皚積雪。

遠的群山連綿起伏，雪白一片，將天與山連在了一起。

巍峨高山出了一寒意。

陳霜意端著盛藥的碗，坐在窗前，看著庭院中簌簌落下的鵝大雪，微微顰眉。

碗中黑乎乎的坐胎藥還冒著縷縷的熱氣，酸苦之味也隨風飄到了林聞清的鼻尖。

他推門而，房門吱呀一聲，和著他一風雪。

“覺得苦，就別喝了。”林聞清拂了拂上的白雪，將氈帽摘下，隨手丟在了羅漢椅上。

陳霜意擡眸，眉眼含地朝他了一眼，又很快低下了腦袋，地答了句：“夫君這麽快就辦完事了？”

言罷，終是著鼻子，嘆了口氣，將這一碗酸苦藥，一飲而盡。

林聞清坐到了的旁，不聲地撚了粒糖漬櫻桃，遞到了邊。

“下次別喝了，不必強求。”

陳霜意坐直了子，抿著，搖了搖頭：“這次的藥，是柳姨娘特地尋來的，說是位神醫開的方子，想來定然會有好消息的吧。”

邊說，邊站起了，走到了林聞清邊，端莊大方地蹲下來，替林聞清卷起了被雪打的擺。

“親三年了，我的肚子始終沒有消息。待明年開春了，王爺便聽柳姨娘的納幾房妾室吧。”

林聞清沒搭話，也沒拒絕，從懷中掏出了一包瓜子，丟在了桌上。

“路過，聽見小販吆喝，說是梅子味的。本王好奇，就買了。”

他記得，去歲年節賞煙火，陳霜意往荷包裏塞了好些梅味瓜子，應當是喜歡的吧。

陳霜意點了點頭，拿起了一直暖在爐上的水壺，準備為林聞清點茶。

“明日，本王派人送你回京。”林聞清手點了點桌案，手指輕輕在桌案上敲了敲。

“啊？”陳霜意停下了手中的作，有些為難的擡起了頭，看向林聞清。

“可，我才來三日。”

林聞清沒理會，直接站起了。

“再有半年，本王便會回京述職。屆時可以在京城多陪你幾日。”

“北境馬上就要有大暴雪來了，況且行軍打仗，怎麽能帶個子？”

陳霜意低著頭，眼淚在眼眶中不住打轉，鼻翼酸，終究還是忍了下來。

又委屈又失，但是也不敢多說些什麽。

林聞清看著夢境中的自己，忍不住地皺起了眉頭。

雖然上不說，可即便是旁觀者，林聞清也到了夢中陳霜意的委屈與忍。

而夢中的自己，竟毫無察覺，一拂袖，連眼風都沒留下一個，便又出了門。

如此冷心冷，實乃俗鄙陋之莽夫，絕非良人。

難怪夢中的小郡主，與他平日所接的，不大一樣。

“王爺。今日午膳，您想吃什麽？”守在外間的常玉察覺到林聞清起的靜，帶著幾名丫鬟，走進了裏間，伺候林聞清洗漱。

“昨日您在公主府提了一，說想吃暖鍋子，今日可要命人做來？”

林聞清穿好服，在匣子裏找了塊通的碧玉環佩，系在了腰間。

“嗯，吩咐膳房做暖鍋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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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漸起，寒意一波接著一波的襲來。金陵雖不似北境般嚴寒，但到了深秋，也開始冷了起來。

林聞清用手指輕輕了腰間的碧玉環佩，低眸，看了一眼常玉，問到：“常玉，你跟著本王有多年了？”

常玉正在替他整理擺，聽到他這麽問，不明所以：“回王爺的話，已經十二年了。”

他是秦王還是世子的時候便跟在他邊的人，也算是從小一起長大了。

“你覺得，本王是個什麽樣的人？”林聞清理了理袖口，問到。

常玉猶豫了一會兒，吞了吞口水，不敢擡頭。

“但說無妨。”林聞清已經穿戴整齊，走出了臥房準備去外間用早膳，常玉低著腦袋跟在他的後。

其實他也說不清楚，秦王到底是個怎樣的人。縱使是常玉跟了秦王十二年了，早已將他的習慣喜好得一清二楚。

可真要要讓細說起秦王是個什麽樣的人，他真的答不上來。

“您是個驍勇善戰、事果決之人。”常玉埋著腦袋，一邊給林聞清布菜，一邊答道。

這是大梁人盡皆知的事，秦王林聞清，自在軍營長大，文武雙全，武藝由老秦王和他的外祖靖國公親自傳授。

開蒙老師則是當時的太子太傅有大梁第一鴻儒之稱的季青昀。

所以，林聞清文韜武略，乃大梁世家公子排名第一。

聽慣了旁人的奉承話，林聞清也沒有為難常玉，他放下了手中的白玉方糕，用帕子輕拭角。

“你覺得，本王絕嗎？或者是說，本王冷心冷嗎？”

常玉也跟著放下了布菜的筷子，站到了一旁，雙手搭在了前。

“回王爺的話，王爺您是面冷心熱，并非冷心冷。”

末了，他像是想起什麽似的，怕林聞清不信，又補了一句。

“這些年，您補給陣亡將士的孀，又補傷殘將士，可花出去不錢財。只是您上不說而已。”

“再說前些年，小人家中老母重病，也是您給了小人錢財又放了小人歸家月餘，小人才得以在母親床前盡孝親伺湯藥。”

也不知道林聞清今日怎麽突然問起這些，常玉越說越激，他是打心眼裏覺得秦王同其他王孫貴人不同。

真不知道是誰在背後嚼舌，說他們王爺心狠手辣殺人如麻，這話如今都傳到王爺耳中了。

瞧瞧，王爺都跑來問他了。

真是讓人上火，京城裏這些人，眼盲心瞎，沒事就嚼舌。

常玉轉了轉眼睛，在心裏嘀嘀咕咕。

林聞清也沒在追問下去了，又用了碗桂花蓮子羹。

他聞著碗中香甜氣息，流連著齒間的糯，微微皺起了眉頭。

喜歡搖桂花，那定然也是會喜歡其他花花草草了。北境苦寒，到了冬日裏，別說是花草，便是連一片綠葉也不能見著。

若是帶去北境，確實是委屈了。

“去命人，在府中修葺一片花圃吧。”林聞清用完了早膳，站起準備去宮中。

常玉點頭應聲。

*

陳霜意的生辰禮一過，他們的婚事便也提上了日程。

因為太後病重，將他們的婚期往前挪了一個月，禮部原先的好多布置都需重新辦。

近些日子，是宮裏派來為陳霜意量裁做喜服的繡娘，便來了三四波。

陳霜意做事認真謹慎，每一細節都要親自掌眼，從喜服的用料做工到繡線的細繡娘的走針，都要一一過問。

這一來二去的，倒是把累的夠嗆。

兩人雖是先帝指婚，婚期又早已定下，但陳霜意不願將就，大婚的全部步驟，都照著大梁的婚嫁習俗嚴謹的走了一遭。

納采，請期，雖只是走了個過場，但陳霜意覺得此生或許只嫁這一次了，旁的娘有的，也必須得有。

林聞清倒也是個有心的人，他家中雖無長輩幫忙持。但這些步驟他早早便問過了禮部和宮中的教習嬤嬤，一早便做足了準備。

是以，長公主府這邊一提起按步驟走一遍，秦王府這邊立馬便派了人來。

一樣不落，留心。

這倒也讓平寧公主和駙馬稍稍安了些心。

能將兒留在邊，不至于遠嫁和親，又能得一個良婿，或許也是樁不錯的婚事。

平寧心裏一直惴惴不安，既怕在即將大婚的節骨眼上再出些子，又怕陳霜意婚後不幸福，還怕秦王府不得善終拖累陳霜意。

加上太後病重，需日日進宮服侍湯藥。

這一陣子的心憂下來，平寧眼可見的瘦了好些。

陳霜意那邊，到沒了之前的那麽多怨氣。

很輕易的就將自己說服了，既然不能退親，那便漂漂亮亮的嫁過去。

左右是個郡主，陛下寵，貴妃偏袒，皇子們都站在這邊。

嫁過去後，林聞清若是膽敢怠慢了，那便將這秦王府鬧個天翻地覆人仰馬翻。

好好扮一回蠻任的跋扈郡主。

若是林聞清肯跟和睦相，那也不是不能接這盲婚啞嫁的婚事。

婚期已定，大禮也走了過半，宮中對于未來秦王妃的賞賜也是一波接著一波。

原就是皇家人，是以宮中來公主府教規矩的教習嬤嬤也沒費多大勁。

學規矩嘛，陳霜意學了十幾年了，自然不在話下，只不過是將平日所學又系統的過了一遍而已。

不過陳霜意倒是認真，不想自己的大婚出任何一丁點的岔子。是以，雖然這些規矩都懂，還是認認真真的虛心同教習嬤嬤又學了一遍。

陳霜意白日裏同教習嬤嬤學著規矩，夜裏則忙著心捯飭自己，偶爾還要空想一想在西街開店鋪的事。

距離大婚還有一個多月，要保持材窈窕每日不可多食，只能用兩餐。

要保持渾上下雪白細膩，日日需得養護。

還要留心發，萬萬不可有半點瑕疵。

陳霜意要麽不做，要做就做大梁最致漂亮的新嫁娘。

迷死林聞清那個死人頭！

*

陳霜意一邊忙活著大婚之事，前些日子隆順帝送給添妝的嫁妝也沒落下。

許是怕委屈，隆順帝和貴妃又在京郊給添了半個山頭的果園子。

現下正值秋收冬藏之際，陳霜意雖不便親自前往，也早早便派了下人去接手。

從南至北再到西，京城外圍的大半山田，都歸在了陳霜意的名下。

夜裏，捧著下人們收上來的糧食收賬簿，笑得幾乎合不攏。

隆順帝多送的果園子，眼下正結著紅彤彤的柿子和石榴，下人們每日采摘最新鮮的往公主府送來，一筐一筐的，紅豔豔的，似驕一般。

公主府本用不著這麽多，想了想，索又在京中找了個濟善堂，隔三差五的往那邊送些果蔬糧食。

有錢的覺真好。

想吃什麽就吃什麽，想穿什麽就穿什麽。

從前就過得十分闊綽，其他娘還在糾結新秋款的襦褙子該買哪一套時，陳霜意便已能大手一揮，全部包下。

而今，不僅要全部包下，還要開始做生意了。

夜裏陳霜意護理完，坐在小榻上，一邊吃石榴，一邊翻著賬簿。

近些日子宮裏宮外為添妝的人不，手裏的賬簿也越來越厚了些。

“小姐，早些歇息吧。”綠梅掌了燈跟著走到了小榻前，小聲提醒。

“不急，我看完這幾本再睡不遲。”陳霜意飲了口清茶，算盤打得啪啪作響，本沒有半點睡意。

陳霜意想了想，隆順帝賜給的那幾間鋪面皆是旺鋪，城西的花團街又是娘們最逛的地方，打算開上一家店一家胭脂鋪一家珠釵坊。

要開一家買賣行，當然不是上說說便能行的，萬事開頭難、中間難、結尾還是難。

總得好好思量，多番考究。

為此，陳霜意已經籌謀了好久，是花團街，便去實地看了好幾次。

花團街的那些個店胭脂鋪珠釵坊，也了個一清二楚。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兵書上的話，也是懂得的。

陳霜意在這邊忙活著，其他人也沒閑著。

陳顰兒又與靜安侯府的蕭世子鬧別扭了，這次似乎吵得十分激烈，聽聞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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顰兒已經在家絕食三日了。

鎮國公府裏的使一波接著一波的來公主府傳話，說陳顰兒想見見。傳話人都快把陳霜意的耳朵磨出繭子了。

但是因著上次的事，陳霜意還有些生氣，并不是很想搭理。

再者，近些日子實在是忙了些，哪裏有空去心旁人的婚事呀！

但是歸結底，陳顰兒到底是的堂姐，也不能真的不管。

待到陳顰兒鬧絕食的第四日，得兩眼發暈四肢無力之時，陳霜意一早便派人去西城門外的宋嫂魚羹買了兩大份莼菜爐魚羹。

帶著進了的院子。

陳顰兒早沒了前些日子的風采，整個人病懨懨地躺在榻上，進氣出氣多，好似下一刻便要斷了氣。

聽聞是蕭世子將那位雲姑娘養在了外室，肚子裏還有了個孩子。

鎮國公聽聞此事然大怒，要與靜安侯府退婚。

陳顰兒哭鬧著不肯同意。

當真是出了奇，天下難不就他蕭世子一個男人了？

陳霜意也沒急著勸，搬了把小椅子，坐在陳顰兒榻前，小手端著熱騰騰的宋嫂魚羹，拿著湯匙一勺一勺地遞進口中。

爐魚羹有些燙，邊吃還不忘邊朝著陳顰兒的方向吹了吹，好讓它涼的快些。

陳顰兒將頭扭到了一邊，落下了一行清淚。

“你何苦要來作踐我，如今這府裏，怕都是在看我的笑話。連你也不肯幫我。”

陳霜意沒有接話，只自顧自的吃著。

一碗吃完，還要再去拿另一碗，捧在手心裏。

“堂姐是覺得，家人都是來看你笑話或是坑害你的，那蕭世子才是真的對你好？”

陳霜意氣極反笑，怎麽也想不到，堂姐居然愚昧至此。

陳顰兒撐著子，坐了起來，眼淚汪汪地看著陳霜意手中那碗冒著熱氣的莼菜爐魚羹。

“可是，蕭郎說過，他心中只有我，與旁人都是逢場作戲。”

“啪”得一聲，陳霜意將碗撂在了桌上，站起了，準備離開。

陳顰兒急急地拉住了的擺：“妹妹，你別走。你幫幫我吧，祖父一向最喜歡你了，你幫我求求祖父吧。”

陳顰兒好幾日不曾進過食，眼下整個人憔悴不堪，強撐著子也很快就倒了下去。

陳霜意到底是有些不忍，蹙著眉頭，看著，恨鐵不鋼地說道：“我試試吧，你先把這魚羹吃了。”

聽到這麽說，陳顰兒原本暗淡無的眼神，突然亮了起來。

“好，我吃。”連忙爬起了，端起桌案上的魚羹，狼吞虎咽了起來。

見吃了東西，又飲了些熱茶，陳霜意懸著的心慢慢放了下來。

再次站起，帶著陳顰兒期的眼神，走了出去。

“小姐，真的要去幫堂小姐求老國公嗎？”紅杏跟在陳霜意的後，問到。

“紅杏綠梅，你們覺得，蕭世子能嫁嗎？”停下了腳步，轉過，問到。

兩人皆是搖頭，這還沒親呢，便堂而皇之養起了外室，連庶出子都要有了，哪裏還能嫁過去啊！

別說是堂堂鎮國公府的嫡小姐，便是尋常人的娘，也是不肯的呀！

“你看，你們也覺得不該嫁吧。所以，我并不覺得祖父此舉有何不妥，退婚，是勢在必行的。”

陳霜意撚了撚手中的帕子。

“但是堂姐不能白被人蒙騙，鎮國公府不能平白無故遭冤屈，靜安侯府，必須得付出些代價來。”

想到這，陳霜意轉過，朝著陳顰兒的院子看了過去。

看來，那個傻堂姐，當真是了真。

這婚事好退，可這心病，卻是難醫。

“必須得讓堂姐親眼看看，那個男人是個什麽潑皮腌髒貨，才能清醒清醒。”

陳霜意像是下定了決心。

祖父和大伯或許礙于場形式，并不會將事做絕。

旁人不敢做，不方便做的事，便由來做。

“紅杏，你去找三表哥，讓他找一些明強幹的隨從來，替我將蕭世子和那個雲姑娘，給綁了！”

“啊？綁人啊？不太好吧？”綠梅嚇了一跳。

不好嗎？有什麽不好的，怕什麽？

區區一個蕭世子而已。

是當今太後的親外孫，是隆順帝的親外甥，母親貴為長公主，父親是駙馬都尉，姑母是宮中最寵的陳貴妃，祖父是鎮國公，未婚夫是秦王。

這些份，哪一個單拎出去，不能死他一個小小的侯府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