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王爺不是下月初八便要大婚了嗎？”

“怎麽還有空來與老衲下棋。”

慧覺執白子，不聲地圍了林聞清的黑子。

以往他們對弈，慧覺都鮮有勝利。如今幾次，林聞清次次分心，倒像是讓著他一般。

慧覺將棋盤一推，雙一盤，撚起了佛珠。

“王爺心中有事，此局不下也罷。”

林聞清像是沒聽清，又像是在走神，茫然間擡起頭，看了慧覺一眼，又低下了頭，仍舊暗自沉思。

前塵往事，或許算不得數，自己不該困頓于此。

可他始終覺得，夢境中的那人，仿佛不是自己一般。

慧覺收了棋盤，在桌案上擺上了兩盞清茶，往林聞清的面前遞了遞：“王爺。有些時候，不作為，或許更好。”

“若是命定之事，人力又如何能改？若輕易可改，那或許此事本就不會發生。”

林聞清沒有立刻接話，只是接過了他遞來的清茶，品了品，沉了沉眼眸。

“大師相信前世今生嗎？”

雅間燃著寺中獨有的梵香，據說是前朝高僧自天竺國取經歸來，帶回來的。

燃了上百年，配方早已失傳。可慧覺卻憑著殘存的文獻，複做了出來。

若是有前世今生，那麽他想，他前世或許便是這相國寺的一磚一瓦、亦或是桌椅博古架、也可能是燃著梵香的熏爐。

不然，他怎麽會，對這香，如此的悉。

慧覺搖了搖頭：“貧僧信與不信，又有何意義？”

“王爺信，便好。或許未必是前世今生，而是一命雙軌，錯時空，也未可知？”

“貧僧只想勸王爺，凡事莫要強求，更不要將自己絕境。或許強求，反而傷人傷己，越是不想發生的事，往往越會發生。”

梵香裊裊，青白的煙霧順著熏爐頂蓋上的雕花紋路散出。

林聞清低著頭，沒再說話。

“王爺還是回去吧。好好籌備婚事，別怠慢了小郡主。”

“那位，或許是王爺的福星，也未可知。”

邊說，覺慧邊站起了，自博古架上的胡桃木匣中，取出了一個錦緞包著的小盒子，遞給了林聞清。

“這是寺中特有的梵香，有安神之效。王爺若是不想被夢境所困，可以焚此香。”

林聞清接過盒子，轉手遞給了常玉。

主仆二人一同離開了相國寺。

一連幾日，林聞清都沒再做著那個前世的夢境。

自相國寺回秦王府後的第五日，他又再次做起了從前那個夢。

夢中滿目瘡痍，一片紅染得天幕都泛著紅。目之所及，皆是一片腥。

他披頭散發，著玄戰甲，猶如地獄修羅，站在宣武門前，大肆屠戮著負責守衛宮中安危的林軍。

有利箭穿雲破霧而來，他疲力盡，終是未能躲過。

利箭紮他的心髒，穿了他的膛。

他看見自己拿著長槍的手抖著，將長槍支在腰後，迫使自己站在山人海之上，而不倒。

鮮染紅了他的眼。

“大將軍為何就是不肯死在邊疆。為何非要從廢墟中爬回來。”

“徒增了許多不必要麻煩。”

一道悉的聲音自他的耳邊響起，他沉沉的眼皮耷拉著，想擡起眼眸看一看對方是誰，卻終究是不行。

“或許，你肯乖乖赴死，朕還會稱你一聲兄長？只可惜，既生瑜何生亮。你注定要死。”

那人站在高高的城牆上，居高臨下的看著只剩下一氣息的林聞清。

林聞清聲嘶力竭，再無力反抗，只喃喃自語到：“我為你守國門，可你卻殺我妻兒。天理昭昭，總有一天，會還我定北軍公道。”

又是一直穿雲箭，劃破長空，帶著死亡的氣息，朝林聞清襲來。

利箭沒他的的那一刻，他的耳邊，仿佛響起了一首古老的歌謠。

林聞清再次驚醒，後背生出了一冷汗。

常玉聽到了靜，急忙推門而，慌之間將擱置在臥房中間的熏爐架打翻。

裏面的梵香灰散落一地，不知何時，已經燃滅了。

“王爺！您沒事吧？”常玉小跑到林聞清的床邊，將他扶了坐起來。

林聞清搖了搖頭，沒有說話，只是擡手了自己的眉心。

他記得，夢境中人，說了句，會稱他一聲兄長。

陛下有很多皇子，可能稱他一聲兄長的，恐怕只有皇後所出的二

依譁

皇子和四皇子了。

大皇子為先皇後所出，可先皇後走的早，大皇子雖被立為太子，卻無母家依靠又不得聖寵。前些年犯了事，便被奪了太子之位，帶著幾個孩子，一同去了乾安。

後來，聽聞廢太子在乾安抑郁不得志，沒撐過半年，便撒手人寰了。

二皇子與四皇子雖為繼後所出，可到底也算是中宮嫡出。

下一任梁帝，或許便會從他二人中選擇。

至于剩下的三皇子，五皇子和六皇子。便是登基為帝，應當也不會說出這句話。

林聞清擰了擰眉心，心裏頭千頭萬緒，十分苦惱。

*

大婚在即，陳霜意被盯得越來越。自那日出門被駙馬都尉發現後，院中的守衛，又足足多了一圈。

害得一連十幾日都未曾出過院門了，更別說府門了。

原先商談好的鋪面裝修進程，也一下子就擱置了下來。這幾日剛好也不能出門，陳霜意閑來無事，便將鋪面裝修所需資和人工細細算了一下。

這不算不知道，原來之前找的那位工匠，竟誆騙。

要價足足比旁人多了一。

陳霜意是有錢，但是不傻。

這些錢，大可以開設粥鋪，建護堂，辦書院。

甚至如果樂意，可以隨意打賞下人，送給乞丐。

卻不能被人騙！

想到這，陳霜意便有些窩火。

剛巧，這日的手帕勇毅侯府的三小姐來府中尋，長公主見二人在府中憋著無聊，便批準了出府。

“霜兒，你嘗嘗這個。”楊柳將自己面前的桂花糖蒸栗糕往面前推了推。

楊柳出勇毅侯府，自便與陳霜意相甚好，兩個人都是喜甜食的。

這間甜點鋪子，是前些日子無意間發現的，今日特地帶陳霜意也來嘗嘗。

“尋常店鋪裏賣的蒸栗糕，都只是甜味混著栗子的香氣。這家店裏呀，還澆上了一層淡淡的桂花糖，不甜不膩，卻十分清香。”

小姑娘家都甜食，陳霜意嘗了一口，一下子甜到了心坎上。

但是有點心事，倒沒有把全部心思都放在吃食上。

得派人去找那個騙子。

想到這，陳霜意忽然握了拳頭。

楊柳不明就裏，誤以為是因為快要婚了，心難免張，擡手推了推的胳膊。

“你別這樣呀。親也不是什麽壞事呀！左右，你的夫婿是秦王，我雖未見過秦王。可我兄長們都說，秦王生的很好看，比子還好看呢！而且很好。”楊柳說的誠懇，唯恐不信，還邊說邊點頭。

陳霜意抿了抿，不是很信的看向：“你兄長見過秦王？據我所知，你兄長快被你阿耶關在府中一年多了吧。”

被問住了，楊柳有些急：“不是啦！反正，我好幾個兄長呢！你怎麽偏偏要提那個最不爭氣的！”

“哦。那是我說錯了。”陳霜意有些煩心，支著下，著長街上來來往往的人流，心不在焉。

“但是吧，我還是不信的。行伍之人，怎麽會生的好看還溫和？”

“那每日風吹日曬的，皮還能不起褶子？還能不皴？那我們這種日日養護著的，可要愧死了。”

“鋪子裏的脂香膏，護油，淨，凝脂膏，都該賣不出去啦！”

邊說，陳霜意邊下意識的了自己的。

細膩，吹彈可破，白皙亮。怎麽看，怎麽好看。

這才可是花了好大勁，才養護出來的。

那個林聞清，怎麽會好看！

不許比好看！

楊柳順利被這副歪理說服了。

也點了點頭。

“嗯。林聞清應當不怎麽好看。”

本來沒事，這麽一說，陳霜意忽然睜大了眼睛。

有些難過。

“天啊，你不提，我還沒有想到這。他若是長得像個修羅鬼煞一般，那可如何是好！”

“未來的孩子如果像他，那可怎麽辦？”

林聞清也沒想到，自己約人談事，對方為何要將地址選在了娘們喜歡來的甜品鋪子裏。

還正巧，選在了他未婚妻雅間隔壁。

這鋪子裝修一般，雅間之間的隔斷明顯工減料，一點也不隔音。

林聞清下意識地擡起了手，了自己的臉。

不在自己的心裏提出了一個大大的疑問，外界傳言中，他真的有那麽嚇人嗎？

端坐在他對面的友人，自然也將陳霜意這話聽進了耳中。

林聞清就在當場，他也不好意思直接笑出聲，整個人，憋笑憋得滿臉通紅。

“哎，他這個人，怎麽一點優點也找不到啊？”

陳霜意皺起了眉頭，騙子的事還沒解決，出了趟門，又添了新苦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