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班鎖

青山書院的歷史比之青蓮書院還要悠長，也是揚州城最大的一座書院。

書院分為上序和下序，下序的學子只要考上秀才便能進上序學習。

江家兩兄弟同陳文禮早在去年便考上了秀才，順利進上序學習。

說來江仲麟的天資并不高，甚至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態度，但他就是運氣好，堪堪線選，即便有些人不滿，也無話可說，只不過暗地裏說些酸話罷了。

但江仲麟心大，一點也不在意，甚至還有些嘚瑟嘞。

而他的同胞兄弟江伯麒則與他相反，若不是臨考前湊巧吃壞了東西，又運氣極差地住進了靠近茅房的考棚，那一年的案首很大概率就是他的了。

但即便如此，他依然拿到了第二名的好績，第三名則是兩人的好友陳文禮。

明年便是秋闈，上序的學子們都磨刀霍霍想要下場試一試，考中了是幸事，考不中便當積累經驗了。

而剛考上秀才不久的江伯麒等人自然也是這般想法，因而都比較刻苦。

但這當中卻有一個例外，那便是線考上來的江仲麟。

他本就無意于科舉，甚至早就想好了前路，打算去江父的衙門做一名捕快的，但礙于年紀太小，加之上頭有江父著，這個學他不得不上。

但能考上秀才已是他的極限了，但江父還是不肯松口，說什麽也要等他及冠後才允許他進衙門。

于是江仲麟就只能呆在書院裏了，這也罷，反正可以陪自己兄長，只是這課實在是聽得無聊。

他托著腮在發呆，突然眼尖瞥到坐在他前頭的陳文禮桌奩裏擺著個新奇的件，模樣像蘋果。

這究竟是個什麽東西？

好奇心一上來的他忍不住拿筆頭了陳文禮後背，幸而今日上課的是淩夫子，淩夫子最喜歡坐在講壇上拿著書講一些雲裏霧裏似是而非的大道理，這種仿佛填鴨子般的教學。

江仲麟不止一次恥笑過，上淩夫子的課上著上著說不定就能考零分！

但不管私底下如何，表面上他是不敢對夫子不尊敬的，江仲麟往講壇上看了一眼，才放心地低聲音道：“文禮哥，可以把你那個件借給我把玩一下嗎？等會我就還你。”

他手指了指那個長得像蘋果一樣的件，陳文禮瞬間了然。

難怪，他當初也是一眼瞧中了它。

江家陳家是世，再加上兩人頗好，陳文禮略想了想便借給了他，也低聲音回道：“這是個魯班鎖，你玩的時候切莫要小聲一些。”

魯班鎖？竟還有這種樣式的嗎？

江仲麟接過來，便覺手上一沉，尚未湊近，便聞到一醇厚的檀香味。

他又瞥了一眼講壇上的淩夫子，見其還是自顧自地教學，便也放下心來，琢磨著手裏這設計巧的魯班鎖。

正在認真聽講的江伯麒睨了一眼沉浸在拆解魯班鎖的江仲麟，便不做理會。

敲鐘聲響起，江仲麟才意猶未盡地將手裏的魯班鎖還給陳文禮。

“文禮哥，你這魯班鎖是在哪買的？”

陳文禮側過子，角含笑，“怎麽，你也想買？”

江仲麟點了點頭，隨即笑起來，顯得清俊的面容看起來有點憨憨的，“那日比賽我不是答應了窈窈要送金釵的嗎？但還小，現在我覺得這個魯班鎖就適合這丫頭！”

他興致的，“我還沒見過這種樣式的魯班鎖，裏邊居然還藏了一個小小的機關……”

江仲麟嗓門有些大，一下子就把幾個同窗給吸引過來。

“大哥，我才窈窈肯定會喜歡！你覺得呢？”

他吹噓得厲害，又見江伯麒認同地點了點頭，衆人都有些意，誰家裏還沒幾個弟弟妹妹呀！

見諸多同窗圍了過來，陳文禮面上極為淡定，但心底卻是有些飄飄然，被人追捧的覺實在是有些妙。

但這魯班鎖并不是他買的，而是旁人送的。

所以他也不知曉是在哪買的，但也無妨，回去問一問便知曉了。

他清了清嗓子，面上如沐春風，“諸位，此并非我所買，實乃為友人所贈。”

聞言，江仲麟的臉一下子垮了下來，“啊？原來是別人送的啊？”

陳文禮卻是搖了搖頭，悠悠開口道：“無妨，待我回去一問便知，麟弟勿擾。”

這時，人群外突然傳來一道冷傲的聲音，“哦？可否讓我瞧瞧是什麽新奇玩意？”

人群分開，出一名著錦服的男子，他長相英俊，但神卻有些桀驁不馴。

此人便是楚硯，楚覓的長兄，亦是那一年的案首，同江伯麒陳文禮三人并稱為青山三君子。

陳文禮一向以謙謙君子自居，再加上這楚家和楚硯本人的確有幾分資本，他亦是願意同楚硯好的。

因而便友好地讓楚硯拿去看，“楚兄且看。”

整座青山書院，要說楚硯最不喜誰，那當然是江伯麒。

若不是江伯麒，他又怎會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嘲笑不過是運氣好才得了案首？

但誰說運氣好不是實力的一部分，這個案首怎麽就不能是他拿？

因而他是極為厭惡江伯麒的，連帶著也討厭起同江伯麒好的陳文禮。

楚硯拿起魯班鎖細細把玩了一下，隨後朝陳文禮笑了笑，手上一松，“啪”地一聲，魯班鎖掉到了地上。

陳文禮臉一下子沉下來，便連一旁的江仲麟也忍不住變了臉，“楚硯你欺人太甚！”

江仲麟是個火脾氣，見楚硯如此無恥，便想沖上來給他一拳，幸而江伯麒眼疾手快將人攔住，“冷靜點！”

楚硯面對著江仲麟憤怒的眼神，依舊不忙不慌，他整暇以待地看著對面三人中看起來最為溫和的陳文禮，“抱歉，我一時手。”

什麽一時手，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江仲麟看著他虛僞的面孔，牙齒咬得咯咯響。

江伯麒手拍了一下他的背，示意他收斂點，江仲麟狠狠撇過頭去。

陳文禮臉沉地拿起掉在地上的魯班鎖，只是剛拿起，便見上面出現一個窟窿，完整的蘋果仿佛被人啃掉一口。

“哎呀，竟然壞了？”楚硯蹙了蹙眉，“這東西怎麽不摔啊？”

說罷他又歉意地笑了笑，“實在抱歉，你說這魯班鎖多銀子，我賠給你吧！”

陳文禮也是有傲氣的，他一甩袖，冷聲道：“不必了！”

*

今日青山書院酉時末才下學，大門開，穿著書院統一青衫院父的學子魚貫而出。

烏泱泱的一大片，但其中有幾道鵝黃的影夾在其中，特別顯眼。

窈窈踮起腳尖往裏看，找尋著哥哥們的影。

一旁還站著江沅沅等人，只是相較于平靜的江沅沅和陸清歌兩人，陳文萱和王念薇的表要複雜許多。

王念薇是心虛又害怕，而陳文萱則是又心虛又惱怒，恨恨地瞪了一眼王念薇。

這個小賤蹄子，居然把借出去的東西又轉借給了大哥！

好啊，兩人的關系竟比這個親妹妹還要好！

虧還以為王念薇變得安分了，但萬萬沒想到在暗中使了那麽多的小手段，這是要跟搶哥哥？下一步是不是就要跟搶娘親了？

賤人！

陳文萱越想越氣，手裏的帕子都要給絞爛了。

江沅沅瞥了一眼，第一次覺得這個好友有些不靠譜，忘記還給窈窈就算了，竟在不告知窈窈的前提下轉借了出去！

更讓人沒想到的是，王念薇竟也是同一個做派，讓人不得不嘆這兩人不愧是表姐妹。

往後在幾人的問下，王念薇終于說出了實，將陳文萱從江窈窈手裏借來的魯班鎖借給了陳文禮。

得知這個消息後，窈窈氣極。

王念薇和陳文萱紛紛賠罪道歉，但窈窈并不想接。

堅持要現在就拿回自己的魯班鎖，任兩人如何求饒也不肯讓步，再加上有江沅沅和陸清歌的支持，王念薇陳文萱理虧，幾人便一同來到了青山書院門前。

等了許久，大門口的人漸漸散去，們終于看到了悉的影。

“大哥二哥，文禮哥哥！”

窈窈邊喊邊沖他們招了招手，江伯麒等人看到們，當即腳步一轉朝這邊走來。

因方才發生的事，陳文禮臉依舊難看，但看見江窈窈的笑，也忍不住抿笑了笑，“窈窈在等我們嗎？”

窈窈也走到他面前來，乖巧地點了點頭。

陳文禮看著想手的頭，但礙于江伯麒等人，終究是忍下來了。

窈窈不知他心裏所想，現在急著想要回自己的魯班鎖，因而不再猶豫，直接出口詢問，“文禮哥哥，念薇姐姐是不是借了一個魯班鎖給你呀？”

陳文禮聞言有些驚訝，窈窈怎麽知道的？

這般想著，他下意識朝王念薇看去。

王念薇早在聽到江窈窈的問話時，便到衆人後去了。

陳文禮皺了皺眉，想了想道：“窈窈也想要嗎？”

陳文萱現在恨極了王念薇，不僅讓丟了面，還敢瞞著接近自己大哥，因而站了出來，直接把真相說了出來。

“哥哥，那魯班鎖不是念薇的，而是窈窈的！”

一字一句道：“當初是窈窈借給我玩，然後念薇看見我在玩，便也求我，讓我借給，我一心便借給了，但萬萬沒想到竟沒告知我，又借給了你！”

“什麽？魯班鎖竟是窈窈的？”江仲麟第一個起來。

陳文禮臉頓時變得難看起來，眼睛含霜似地看了蒼白著小臉的王念薇。

當初兩人在院子裏相遇，他見在把玩這個魯班鎖，見其妙絕倫，便出口詢問，王念薇二話不說便借了。

誰承想這竟是借來的！借的竟然還是窈窈的東西！

見江仲麟這般大反應，窈窈心中不詳的預越來越強烈，點了點頭道：“二哥，這是秦叔叔送給我的見面禮。”

“當時哥哥們不在，後面我又借給了文萱姐姐，所以哥哥們才不知道。”

怪不得，秦懷瑾當初登門拜訪，其實他們也是見過面的，只是他們趕著要去書院，因而問好後兩人便去上學了。

當時秦懷瑾也送了兩人兩套上好的筆墨紙硯，江仲麟一向不文，對這東西興趣一般般，但江伯麒卻不同，收到這禮後便珍惜地放進了書房，偶爾興起才會下筆。

這秦叔叔出手的確大方，想來送給窈窈的魯班鎖應當也是極為珍貴的。

所以楚硯砸的竟是窈窈的魯班鎖？江伯麒的臉也沉了下來。

三位哥哥的臉都不太好，窈窈了手心，擡頭看向陳文禮，眼睛很圓也很亮，此時擡頭，眼尾微微上揚，像貓兒生氣一樣，帶著些攻擊，啞聲開口，“文禮哥哥，可以把我的魯班鎖還給我了嗎？”

陳文禮默了默，而後從袖裏掏出那顆蘋果魯班鎖。

窈窈眼睛一亮，就要手去拿。

陳文禮沒阻止，只是語氣沉重道：“對不起！”

“窈窈，這魯班鎖被摔壞了……”

窈窈已經看到了，手心裏的完整的蘋果仿佛被老鼠啃咬般缺了一個口。

*

事後，陳文禮一直在解釋，不斷地給窈窈道歉。

窈窈板著一張小臉只是聽著，并沒有回話。

但等回到家裏，便忍不住紅了眼眶。

抱著楊婠寧，委屈地哭了起來，“娘親……嗚嗚……它壞了……”

楊婠寧聽著小閨的哭腔，心疼得不行，拍了拍的背，哄道：“沒事沒事，壞了就壞了，娘親再給你買一個好不好？”

想到這魯班鎖還新奇的，還沒見過，又改了口，“娘親明日便登門去問問你秦叔叔在哪買的，娘親給你買一個，不！多買幾個給窈窈！”

一聽到娘親要去找秦懷瑾，窈窈猛地搖了搖頭，帶著哭腔道：“不要！”

弄壞了先生送的東西便算了，哪還能厚臉皮去問他？

況且這意義已經不一樣了……

想起先生溫的笑容，窈窈難得直。

嗚嗚……先生對這麽好，卻把他送的禮給弄壞了……對不起先生……

江伯麒和江仲麟站在一旁見妹妹哭得傷心，眉頭皺的的，興許是雙胞胎的心有靈犀的緣故，兩人轉頭對視了一眼，心中都生了一個套麻袋揍人的念頭。

說幹就幹，等後面幾天兩人都時刻盯著楚硯，終于在一天夜裏，將落單的楚硯給套了麻袋。

兩人幹這事輕車路，捂住楚硯口鼻，然後專挑多不顯傷口的地方打。

悶哼聲拳拳到的聲音不斷響起，等到楚硯的狗子找來，兩人早就跑了，而楚硯已經被他倆打得躺在地上直□□。

第二日楚硯沒來書院，後面幾日亦是如此。

兩個哥哥為出了一口惡氣的事，窈窈一點也不知曉。

草草吃了幾口晚飯後，便再也吃不下了。

回到菡萏院，瞥到高高的牆頭，又見黑夜裏顯得張牙舞爪的梧桐樹黑影，眼眶又潤了。

別院一向是安靜的，除非來了一個嘰嘰喳喳活潑可的小姑娘。

秦懷瑾按了按眉心，洵北走進來見他疲憊蒼白的臉，忍不住勸說道：“主子，夜已深了，您還是歇下吧！”

“這政務是理不完的，明日再看亦是一樣，且還有蘇侯爺在皇城給您把關呢！”

洵北近來膽子越發大了，秦懷瑾面無表地想著。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追雲的聲音，“主子，江小姐來了。”

都這個時辰了，怎麽來了？

洵北再三也勸不的人立馬站起來朝院子裏走去，瞧見這一幕，他一時也不知是欣喜還是苦惱。

梧桐樹很是高大，為了照明，枝丫上掛了好幾盞燈籠，此時院子燈火通明，亮堂堂的。

秦懷瑾走出來，一眼便瞧見了那道鵝黃影。

“先生……”

小姑娘聲音很綿，帶著濃濃的鼻音，喊先生的時候像是在撒也像是在呢喃。

秦懷瑾下意識出手，小的影便朝他跑了過來，抱住了他的右臂。

小姑娘子的在他手臂上，帶著獨有的馨香還有溫暖隔著輕薄的傳來。

但很快他便覺得手臂變得潤起來，小姑娘抱著他手臂哭了，哭得很傷心。

“嗚嗚……先生……窩把泥送的魯班鎖給弄壞了嗚嗚……”

“哇，先生，它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