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回沒吭聲，將那可憐到家的幾錠銀子握在手里，夜里卻又到太池邊去。

可太池太大了，尋了好幾日，到底也沒尋到那個人，只好將這事先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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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已過，天氣一日日熱起來，舊日的各五毒艾虎補子被宮眷們舍棄，尚監一件件的箱籠往各宮搬。

銀條紗衫、各豎領對襟衫、比甲、拖泥……看得人目不暇接。

剛進宮時，荷回住在紫城儲秀宮的偏殿里，兩月前太后嫌宮里悶得慌，到西苑來住，順道將帶了來。

太后住在萬壽宮，則被安排在離萬壽宮最近的壽明殿里。

起先，壽明殿里只有一個住，后來，又住進一批同年歲差不多的小姑娘。

小姑娘大都十五六歲的年紀，生得比家院子里開出的石榴花還鮮艷，荷回倚門瞧花了眼，被其中一個上下打量：“你也是新來的秀我怎的沒見過你”

荷回趕搖頭。

秀，那是給皇帝選的人，將來要當皇妃的，自然不是。

雖然們將來要嫁的人都是皇室中人，可兒子和老子還是要分清的。

知道荷回是太后找來給寧王相看的，那些秀對的態度霎時緩和許多，雖然秀私底下，彼此之間互相看不慣，偶有嫌隙，但大都愿意同荷回好，同說笑。

若順利，將來荷回便是們的‘兒媳婦兒’，因此小姑娘們看荷回的眼神中便不自覺帶上一抹慈。

可荷回卻覺得們可憐，為這些花一般的生命嘆息。

寧王今年十六，正當青春年，即便沒什麽，但瞧著皮囊也能過下去，而為父輩，皇帝約莫是個老頭子了。

家鄉里的那些老頭子，個個頭發花白、滿臉褶子，有些子不好的，說句話嗓子眼里都含著濃痰。

聽聞皇帝從小跟著先皇南征北戰，戰場上打滾兒，上不定落了多傷，這麼些年了，只得了寧王一個孩子，大抵子早在戰場上累垮了，這些秀嫁給他，日日要同一副衰老的皮囊同床共枕不說，將來也難懷有子嗣，只能孤獨終老，實是可惜。

心里這般想，卻不能說出口，畢竟，冒犯天家是大不敬之罪，要死人的，即便是實話，也只能爛在嚨里。

這日照舊是姚史的課，秀們聚在一起嘰嘰喳喳小聲討論著什麼，荷回湊過去聽，發現們還是像往常那般在說皇帝，有些興致缺缺，回拿起剪刀‘咔嚓’剪掉盆栽上的一條枝葉。

“聽說了嗎，圣駕駕臨西苑啦!”

“何時的事”

“昨日午后我到后頭殿門，遠遠瞧見欞星門那兒好些人在搬運箱籠，還以為是監又撥了東西下來，給了守門的幾塊金稞子，人家這才告訴我，說是皇爺要來，方才我聽見靜，又悄悄去瞧，發現……”

“發現什麼，你快說。”有秀催促。

“發現一大群人，擁著一頂大轎子過去，邊上好些人舉著東西，其中有的東西跟傘一樣，卻比傘大得多，也氣派得多。”有些說不清，“還有那轎子，真好看，是明黃的……”

“那攆。”

忽然，一聲清亮的聲打斷那秀的描述，眾人皆是一驚，連忙斂了神，陸續座。

荷回也被聲音驚醒，險些剪到手指，將剪刀放下，抬頭。

姚司司一席大紅圓領袍，下著綠黃相間馬面，頭發梳得整整齊齊，上頭的銀鬏髻一不茍，正站在人前，靜靜著們。因生得好，這普通的宮人裝扮非但未損的態，反而更襯出的鮮妍明來。

姚司司是宮里有名的秀才。

宮正司里的史們同荷回不一樣。們個個識文斷字，通今博古，能隨口作詩寫文章

，有的所作詩篇甚至被太后、娘娘們贊不絕口，在宮中廣為傳唱。

姚司司，便是其中的翹楚。

生得好，有才華，做事又妥帖周

到，荷回想，若是寧王，也會想要這樣一個人來當自己的王妃，而不是自己這樣大字不識一個的鄉下丫頭。

似乎是察覺到荷回的視線，姚司司向投來目，荷回低頭，再抬起頭時，姚司司的視線已然不在上。

在姚司司照著往日舊例給給們講解完宮中規矩后，幾名眼生的侍過來，十分客氣地請走了方才那位打聽天子消息的秀。

到了夜晚，那秀的床鋪被褥已然然無存，只剩一個結實的床板。

管事嬤嬤揣著袖子，神恭敬，說出的話卻人遍生寒：“孫姑娘犯了忌諱，往后就不在這兒了，請諸位姑娘們拿給自己警個醒兒，往后還需謹言慎行才是。”

不在這兒，那能去哪兒呢。

姚朱拿梳篦給荷回篦頭發，習以為常的模樣，“左不過發配到各局做個低階的小宮，再尋個火者當對食，等年老不能了，到宮外浣局等死。”

荷回愣愣的，“為何不放歸家”

“進了宮的人，哪里有輕易出去的”姚朱將被褥散開，鋪好，“是秀，出去了，外頭人也不是傻的，免不了要猜緣由，總歸難許好人家，還不如在宮里待著。”

荷回坐在那里出神，好半晌，抬頭問：“我如果當不了王妃，會怎麼樣”

姚朱靜靜著，沒有言語。

末了，攙扶起來，覺到手指發涼，握上去，說，“姑娘，歇了吧。”

吹熄了蠟燭，屋子里瞬間一片昏暗，這夜明顯比往日里靜了許多，似乎能聽見零星的雨滴落在葉子上的滴答聲。

即便往日私底下偶有嫌隙，但到了這一刻，秀們也不免有兔死狐悲之。

荷回抱著被褥，在床角小小一團。

有些話，姚朱沒說出口，卻明白。

只是太后念著同祖母的往日分接進宮的，等那點子分被用盡了，若當還不王妃，的下場不會比孫姑娘好多。

皇權好似一把利刃，頭一次在面前象化，它沾了，就那樣懸在虛空中，一龍袍的皇帝站在上頭，背對著，緩緩將臉轉過來，滿頭白發，青面獠牙。

荷回猛然用被子捂住腦袋。

荷回想，自己是時候主討好寧王了，絕不能再同從前一般坐以待斃。

不過在此之前，還是得把欠人的銀子還上。

只是皇家宦何其多，尋之如大海撈針，加之荷回平日里要學規矩，能尋人的時間之又，因此已然過去快一月，那人仍半點音信也無。

這日，荷回起了個大早，又到太池邊尋人，被太池上的風吹得腦袋昏沉，可仍舊一無所獲。

回去同秀們學完花，到了午膳時分，這才到尚膳監忙活一個多時辰，提著食盒，順著羊房夾道往太素殿去。

路上經過皇帝居住的玉熙宮，只見殿宇巍峨，屋檐高飛，明黃琉璃瓦蓋著，仿佛要到天上去，宮門口軍持刀林立，面容肅殺，許是察覺到有人，遠遠投來目。

荷回低著腦袋，將自己偽裝鵪鶉，沿著墻兒穿過夾道，等察覺不到后凌然的視線，心中方才微松口氣，一，發覺手心冰涼，脊背已然生出冷汗。

幸虧要嫁的人不是皇帝，不然在被嚇死之前就一個承不住，出腰帶吊了脖子。

著實駭人!

心里對皇帝的印象又降了一分。

沒敢回頭，快步朝前走去。

寧王如今住在太素殿的消息，是荷回從姚朱那里聽來的。

初聽打聽寧王的事，姚朱一副日頭從西邊升起來的神，倒是愣了半晌，等反應過來，直道：“姑娘早該如此。”

荷回勉強扯角，低頭繼續擺弄自己那盆被剪壞了的花。

荷回猶記得頭回見寧王的場景。

被人領到寧王寢殿外，張又好奇地朝里頭張，想著待會兒見面的頭一句話要說什麼才能給他留個好印象。

等了許久，額頭上都出了細的汗珠，寧王方姍姍來遲，也不出來，隔著屏風，一邊由著宮給他手一邊漫不經心問：“這就是皇祖母找來的那個柴頭”

那時并不懂‘柴頭’是何意，只能敏察覺到，寧王對頗有敵意。

后來在宮里待久了，才知道，那日他是在罵，鄉佬。

之后的幾次見面，仍舊是不歡而散，在太后面前，寧王還算好說話，一轉頭，立馬換一張面孔，警告：“離小爺遠點。”

人家不待見你，能怎麼著，只能聽話，或許還能贏得對方一好。

若不是瞧見孫姑娘的下場，荷回很樂意一直不見他。

可害怕，相比于給太監做對食或者出宮被隨意嫁給一個瞧不上的人，當王妃確實是最好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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