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 元衾水，過來

“……元姑娘, 在下可是說錯什麽了？”

元衾水立即搖頭道：“沒有。”

此刻看殷硯實在分外可親，語調都親和了幾分，紅著臉含蓄道：“殷公子, 你既然尋不到的消息, 那想必也是位籍籍無名的小畫師，實在不必出如此高價的。”

殷硯頗不認同道：“非也非也，湯圓先生只是不掛心名利世俗罷了，有機會我可以帶姑娘觀一番，那幅琴圖筆準又形神兼備, 實在頗有靈氣，普通‘小畫師’絕不可能有如此丹青妙手。”

“……”

殷硯真甜啊。

元衾水臉更紅了，有點找不著北。

須知雖經常賣畫，但收到的誇獎大多聽起來都更像恭維，而且許多時候都是讓晴微去畫，因此連恭維都聽得不多。

道：“謬贊謬贊了。”

殷硯面怪異：“呃……”

元衾水又立即道：“我說……湯圓先生若聽殷公子這麽誇贊，想必也是這般想法。”

殷硯依然懷疑道：“湯圓先生邊恐怕不缺贊賞吧。”

元衾水小聲道：“那也未必。”

自覺與殷硯一見如故，對生人的恐懼在此刻散了大半, 主問：“殷公子, 你怎麽這麽快就從殿下房裏出來了呢？”

元衾水說話時嗓音和，再加相貌致氣質親和, 因而雖對湯圓先生有所“詆毀”，殷硯也并未對心生惡。

他笑道：“殿下才至右雲, 殷某哪好意思與殿下久敘，晚間堂下設宴，不知姑娘能否也賞臉一敘？”

元衾水本就是來監視謝潯的，更遑論與殷硯又一見如故，立即應下道：“那麻煩殷公子。”

殷硯離開後, 元衾水回房。

心激，有種怪異的，從小到大幾乎未曾經歷過的躁。一想到如殷硯這般肯花錢買的畫的追逐者可能還有十幾個，就如墜雲霧，飄飄然忘乎所以。

以至于本沒心思再去給謝潯送點心，懷揣著一種絕不能讓追逐者失的心理，決定不再懶惰，苦練畫技。

轉眼間，一個時辰過去。

暮雲合璧，天邊暈出灰藍。

傍晚時分，街市明顯熱鬧起來。

酒樓靠著護城河，河面倒映萬千燈火，岸上行人熙熙攘攘，右雲與晉中相隔不遠，因而風土人并無多大變化，無甚特殊之。

但今日是盂蘭節，河面畫舫游河，年輕子穿著鮮行走于岸上看河面的蓮花燈，寬闊的河面漂浮著近千盞河燈，宛如一條璀璨的銀河。

元衾水隨同謝潯走下階梯。

腦中還在迷蒙想著殷硯，謝潯見這副魂不守舍的模樣只當是未休息好，開口道：“還沒睡夠嗎。”

元衾水回神，道：“睡夠了。”

謝潯看一眼：“不想出來就回去休息。”

元衾水立即警惕起來，猜想謝潯這是委婉地趕走：“殿下，我要跟著你。”

謝潯放慢腳步，又問：“腳還疼嗎？”

元衾水搖頭道：“不疼。”

說話間，兩人一走下一樓，殷硯早就候在外面，謝潯一來他便迎了過來。

元衾水自覺退到後面。

落座時，元衾水坐在謝潯側，殷硯則自然而然地坐去了對面。

“殿下，這是我特地從府帶來的鶴年酒，邀您嘗嘗。”

他起親自為謝潯斟酒，斟滿後又挪向元衾水，道：“元姑娘要嘗嘗嗎？”

元衾水有些遲疑。

從不喝酒，但又難免對此有點好奇，這酒彌散著一草木香，很好聞。

還未應答，謝潯便將的酒杯回撤一分：“不飲酒。”

元衾水看見殷硯目憾。

立即握住自己的杯子往殷硯面前送了點：“我喝一點吧！”

場面莫名安靜了幾分。

側的謝潯朝掠來沉寂的目，元衾水暗自拉了下他的袖，輕聲道：“殿下，我想嘗嘗。”

沒看殷硯，只在看他。

好吧，鑒于元衾水總是會莫名其妙對一些無聊的事興趣，謝潯最終沒再制止，收回目。

殷硯這才給元衾水倒了半杯。

“夠不夠元姑娘？”

“夠了。”

殷硯坐回去道：“父親這兩日不在右雲，不然定會親自來見殿下，就這得知您要過來，還三番兩次來信囑托我一定招待好您。”

謝潯靠在椅背，對這種浮于表面的場面話顯然已經厭倦，但其中又不能不應，他淡淡嗯了一聲道：“代我向令尊問好。”

殷硯笑著應下，又道：“不瞞殿下，我妹妹其實一直想見見您，今晚本想過來的，不知何故又臨時後悔了。”

元衾水頓時豎起耳朵。

但謝潯仍沒什麽反應，只是了無興趣道：“是嗎。”

殷硯大概是看出謝潯沒什麽興趣，轉而說起了旁的。

“聽說陳閣老清算茶馬稅款一事大獲全勝，那這接下來，是不是到漕運了。”

“殿下也知曉，殷某家中做的是布匹生意，靠的便是這條河銷去南方，也不知可會有什麽影響。”

從山西往杭州一帶，船只會在運河上途徑數道鈔關，按貨多寡向朝廷供稅銀。

但其中數額過巨，故而殷家每年會想方設法從漕運總督那裏拿到相關勘合，以朝廷船名義通行。

這種事在這些世家大族數不勝數，但朝廷大多員都在因此得益，故而包括皇室在，基本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謝潯垂首道：“殷公子不必過分擔憂，首輔目前還沒有相關打算。”

殷硯了然，看著男人清冷的眉眼，心道暗忖謝潯對閣向竟然如此悉。

“那在下便放心了。”他道

元衾水在旁邊聽了半天也沒再聽到什麽有用的，覺得無趣，便低頭飲酒。

抿了一口，冰涼，辛辣，帶一點淡淡的甜，草木香彌漫口腔。

元衾水品不出好賴，也不覺有什麽出衆，但因此酒似乎很出名，還是有一口沒一口的喝完了。

酒杯放下時，外面炸開炫彩的煙花。

元衾水被那聲轟響嚇住，朝謝潯靠攏一分，側眸看向外面，瀲滟河水倒映漫天煙火，河岸傳來歡呼聲。

盯了好半天，謝潯才主問：“元衾水，想去看看嗎。”

元衾水點頭：“可以嗎？”

謝潯道：“師青，帶走走。”

元衾水盯著外面的喧鬧，很快就忘記了自己原先“監聽”的目的，頗為興的立即站起子，走出了酒樓。

河畔行人熙熙攘攘，芙蓉羅綺滿目生輝，元衾水暗自驚嘆，但不敢走遠。

謝潯他們位置本就靠窗，元衾水回頭看了謝潯一眼，停在他目所及之。

謝潯無聲與元衾水對視，而後才與殷硯開門見山道：“殷公子，有什麽條件嗎。”

元衾水很快收回目，去買了幾盞河燈，讓師青幫拿著。

“裏面是不是要寫東西呢？”疑

師青對這種事興趣不大，他道：“元姑娘若嫌麻煩，也可以不寫的。”

元衾水搖搖頭，不是沒興趣，只是非常重視，畢竟這是頭回放河燈。

讓師青去附近店鋪裏借來紙筆，元衾水在一個包子鋪旁蹲下子。

師青欣道：“這是給殿下的嗎？”

元衾水將手指放在瓣邊：“噓，小聲些。”

師青噤聲，低頭再看，發現元衾水沒在紙上寫字，而是畫了一只態的小龍纏繞著一顆閃亮的星星。

畫完，將紙張放河面。

混進千萬盞一模一樣的河燈中，很快便不見了蹤跡。

接著，元衾水又拿了一盞，這次畫了一繁複巧的服，以及兩個手牽手的孩，師青好奇道：“這是誰？”

元衾水：“朧朧啊。”

畫完，元衾水又拿出一張畫紙，簡易地畫了一座城，城裏一棵壯的桂花樹。

師青道：“這是……元大人嗎？”

元衾水點頭，又拿出一盞河燈，這次想了半天，沒有畫畫，而是在紙上寫了的生辰，與謝潯的生辰。

這是自己。

還沒完，又出一張紙，師青忍不住笑了起來，覺得元衾水像稚。

“怎麽還有啊，元姑娘。”

元衾水道：“師青，還有你。”

師青愣住，站直。

晚風拂面，他垂眸看著執筆的元衾水，心中仿佛塌陷一塊，河面萬千燈火，有一盞照進了他的心裏。

“屬下……屬下……”

他說不出話，只能傻傻盯著元衾水的筆，看看給他畫了什麽。

是一本很厚的書，

書面擱置一把鋒利的劍。

所有東西畫完，還剩一盞河燈。

元衾水再次看向謝潯的方向，師青心想，元姑娘對主真是用深厚，他不僅是第一個，而且還能獲得兩個。

元衾水在紙上畫了簡易琴圖。

師青慨：“這也是給主的嗎，不過主自王妃去世，已不曾過這些了。”

不料元衾水道：“是給殷公子的。”

“……？”

師青頓時警惕起來，他盡量和善地道：“元姑娘，您不是今日才認識殷公子嗎？”

元衾水看了師青一眼，對師青還算信任，故而道：“我與殷公子一見如故。”

師青：“啊？”

又囑咐：“不要告訴殿下。”

師青很快應下：“屬下明白！”

元衾水放完河燈，手裏還剩最後一張紙，并不是個開朗的人，所以沒有與師青一起在逛別的攤子，只是倚靠在包子鋪旁，見地用細勾筆畫起了夜景。

謝潯偶爾會朝元衾水這裏看一眼。

人群裏很安靜，垂眸勾勾畫畫神認真，殷硯也不自覺看了過去。

他看了半天，忽然道：“元姑娘也好丹青嗎？”

謝潯眉心不自覺蹙了幾分，心中并不喜旁人問起元衾水的事，但礙于面，還是低聲嗯了一聲，顯然不想多談。

但一向好察言觀的殷硯就像是不曾察覺一般，追問道：

“元姑娘畫技如何？可有名號？”

謝潯這次沒再遮掩，聲調冷然道：“殷公子就這麽關心衾水的私事嗎。”

殷硯：“冒犯了，在下只是好奇。”

謝潯面無表地低笑一聲：“這似乎不是你該好奇的事。”

謝潯話裏的警告已然十分明顯，殷硯道：“在下記住了。”

話是這麽說，目卻依然停在元衾水上。

元衾水正低頭作畫，餘忽然瞥見一對衫破舊但分外幹淨整潔的小孩在包子鋪前眼地盯著蒸屜上的包子。

個子高些的大概是哥哥，從兜裏翻出兩個銅板，跟老板道：“師傅，要一個素包。”

拿到包子後，他將之遞給妹妹，自己則站在旁邊看著妹妹吃。

“哥哥，給你一半。”

“我不喜歡吃包子。”

元衾水停了筆，回買了幾個剛出爐的包子，買完之後才問：“這是什麽餡的？”

“豬白菜。”

元衾水念叨：“啊，我不吃包。”

道：“師青，幫我扔掉吧！”

師青還沒接手，底下傳來聲音：“姐姐，我幫你扔，好不好？”

是妹妹在說話。

元衾水立即把包子塞了過去，并鄭重道：“謝謝你，小妹妹。”

“不用謝，姐姐。”

但裝包子地只是一層薄薄的油紙，小孩手心，被燙的差點沒拿住。

元衾水有些慌了神，把自己手裏已然勾完線的夜景圖墊在油紙下面，讓孩拿穩。

孩嗓音地說了聲謝謝，然後很快拉著哥哥跑開了。

這一幕落窗口兩人眼裏。

謝潯盯著人群中的，寂然眼眸浮現幾許笑意，元衾水的演技總是如此拙劣。

把畫了快半個時辰的畫遞過去。

怎麽會那麽呆。

“元姑娘怎麽那麽可。”

耳邊倏然傳來這麽一句話。

謝潯掠去目，看見殷硯對著元衾水目欣賞，他輕叩了下桌面，殷硯回神看向謝潯。

謝潯彎起角，問：“殷公子，你說什麽？”

殷硯自是不可能重複的。

他向面前這位金尊玉貴的晉王世子，看得出元衾水對他言聽計從，而晉王世子顯然也已習慣掌控元衾水。

但他不合時宜地心想，有些方面或許謝潯還不如元衾水，包括他自己也是。

雖然謝潯的確有帝王之相，但這些善于玩弄權的達顯貴總是一個樣，天賦卓絕，心思縝，理智從容，只有這樣才能走上那個位置。

但也正因如此，他們都對真正貧苦百姓缺惻之心。

就如方才，他與謝潯都在可惜那幅畫。

只有元衾水在關心的掌心。

“殿下恕罪，恕罪，您是知曉，殷某向來想到什麽便說什麽。”

他又為謝潯斟酒，雖然心裏知曉謝潯絕非因兒私影響大局之人，但還是沒再繼續朝元衾水投去目。

很快，元衾水從外面回來。

正巧看見謝潯與殷硯也站起了，朝謝潯走過去，眼看謝潯臉不太好看，元衾水心想難道是自己出去太久了？

但在外面，元衾水不好細問。

有些忐忑地跟在謝潯後，殷硯依然一如方才，話比謝潯得多，謝潯偶爾應幾句，但顯然不願多談。

殷硯送謝潯回房，謝潯道：“殷公子請回吧。”

殷硯應下，作揖辭謝後便轉了。

殷硯走後，師青便看了眼元衾水，迫不及待地跟謝潯道：“主，屬下有事稟報。”

“說。”

師青一時未答。

謝潯看了眼元衾水，道：“等我一會。”

說完才走進房間，師青隨其後。

元衾盯著謝潯閉的房門看了一會，正思考他們在說什麽悄悄話時，殷硯竟然去而複返。

“元姑娘！”他聲音有些輕。

元衾水詫異回眸，朝殷硯走過去，輕聲問：“還有什麽事嗎，殷公子。”

殷硯結上下了，盯著俏麗的臉龐，遲疑了許久才問：“湯圓先生，是你嗎？”

也就一句話的功夫。

謝潯房門倏然被打開，男人臉平靜站在門口，“元衾水。”

元衾水轉回頭，出後殷硯的全部形。

謝潯目沒什麽變化，堪稱溫和的對元衾水招了招手：“元衾水，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