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姜若總覺得徐嬤嬤知道點什麽，氣短心虛起來。不過想想，若是徐嬤嬤知道自己的那點心思，怕是也不會這麽好說話，隨即又淡定下來，收拾好之後直接去主屋。

才將鹿鶴同春的簾子掀開，就看見世子爺坐在長案前練字。

聽見靜，他淡然朝著門口看過來，又重新低下頭去抄寫，“過來，磨墨。”

連忙上前去，用銀制的小勺舀了一小勺水放在硯臺上，拿著墨條研磨起來。見男人沒有注意到旁邊的靜，才用餘看清世子爺正在抄寫佛經。

同子不同的是，世子爺的字蒼勁有力，筆鋒沉穩斂。若是只看字跡的話，只讓人聯想到行走在江南的水鄉的端方君子，而不是京城中說一不二的安王世子。

只是抄佛經做什麽？世子爺看上去可不是信奉佛教的人。

正在收回視線時，的目突然在右上方平攤開的一張紙上頓住，渾如墜冰窟般直接僵起來，磨墨的手跟著停下。

那張紙上寫著的，分明是的過往，甚至包括怎麽被賣安王府的。

世子爺在調查，這是腦子裏冒出來的念頭。

纖細的手指將墨條攥得死，的指尖因為過于用力變蒼白的。呼吸變得緩慢，開始想那世子爺知不知道娘親和妹妹被夫人扣押的事？

應當是知道的吧，這又不是什麽容易瞞的？可若是這都瞞不住，不就是代表世子爺已經知道是夫人派來的人。

男人聽見停下，看了過去，順著的視線瞧見了那張放在桌面上的紙，將筆擱置在一旁，頭也不擡地說：“信和去查你過往的消息的，你就沒什麽想說的？”

燭火落在他淡漠的眉眼上，似乎就是隨口這麽一問。

姜若卻張起來，聲線繃，“世子爺想聽什麽？”

男人偏過頭來看。

他的瞳仁在燭之下呈現出深沉的黑，窺見不得毫想法，氣卻很低，“聽說當初人牙子想買的是你的妹妹，是你母親央求換了你。”

“是有這麽一回事，是因為奴婢小時候瘦得過分，人牙子嫌棄，才挑中了妹妹。不過那時候妹妹年紀小，怕進安王府沖撞了貴人，所以才換奴婢的。”姜若雖然不知道世子爺為什麽突然問起這個問題，謹慎回答之後，又將安王府誇贊了一遍，“不過安王府待遇極好，奴婢在府中這麽多年，也養回來了。”

可世子爺并沒有因為這個回答高興多，垂眸時長長的睫羽在眼窩 落下淡淡的一層影，“不會覺得不公平嗎，都是你娘親的孩子的，怎麽就要你去賣？”

“可不是我就是妹妹，當時妹妹年紀太小了，確實不合適。”姜若想要回憶曾經的況，已然不記得當初的心境，只好陳述況，“當年家裏沒有糧了，就算將奴婢的留下來，一家三口最後也是死。將奴婢賣為奴，奴婢能夠在主家活下來，娘親和妹妹得了銀錢也能活下去。奴婢當時有沒有計較這點，已經記不清楚了，現在也只能說奴婢的娘親已經做完所有自己能做的事。”

已經到了絕路上，又能怪得了誰。

低聲咕噥著：“要是一直怨天尤人的話，奴婢怕是在進安王府的頭一年就活不下去。現在奴婢學了手藝，掙了銀子，也能將日子過得不錯，再去計較這些已經什麽意思。”

其實若是沒有被方嬤嬤找上，再過幾個月已經能替自己贖，日子要比現在好過許多。可縱使來了聽松院，也沒想過尋死覓活或是以淚洗面，因為這些都沒大用。

能活下去，無論用什麽樣的姿勢，才是真正需要做的。

顧淮安頭一次正視面前的子。

年紀小，不過五出衆，臻首娥眉，明眸皓齒，亭亭玉立站在書桌旁時，像是一朵隨風搖晃微微盛開的花朵，生又青，卻沒沾染太多凡塵俗世。

尤其是一雙杏眼，清澈亮，覆著一層水，怵惕不安地看向他，生怕自己又說錯了什麽。

和自己年時養過一只貓崽子的像極了，蠢是蠢了些，關鍵時候倒是想得明白。

小丫鬟被看得有點驚慌，不自在地往自己了，小聲問：“世子爺，可是奴婢說錯了什麽？”

顧淮安沉默了一瞬，“沒有，先下去吧。”

姜若往那張寫了自己消息的紙上瞧了瞧，也沒敢說一句話，退了下去。

等人離開之後，顧淮安重新提起筆抄寫佛經來。黑的墨在筆尖凝結一個黑的水珠時，他卻始終沒能落下筆，任由手臂懸置在半空中。

黑的墨低落，砸出一朵黑的花朵，整幅字就全然毀了。

下頜繃一條直線，他直接將筆丟了出去，用旁邊幹淨帕子了手。

一張張鮮淋漓的臉在自己面前劃過，有自己殺的，也有殺自己的。最後給了自己一刀的，是邊極為信任的暗衛遞出的。那名暗衛是經由那位天子之手，親自由自己的。

“淮安，他負責你的安全。只有他跟著你，皇伯父才能安心。”

臨行前，那位涵養帝王之威的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目中含著贊許，“等你做出一番政績之後，朕會親自調你回朝。朕還想看著你為一方能吏，輔佐暉玉治理好這萬裏疆土，正如你父親于我。”

他就真的信了，以至于在幾年之後才反應過來，自己從來就是一枚棋子，一枚從小養替太子擋災、對付世家的棋子。

旁的都是對他這枚棋子短暫的榮寵。

知道這點之後，他又順著查到一點有意思的東西，將自己過去二十年所信奉的東西全都推翻。

不過怨天尤人有什麽意思？將棋子變下棋的人，那才有些趣味。

顧淮安盯著沉沉一片夜，眸不明。

——

屋，姜若一直惴惴不安，不斷在猜世子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夫人派來的探子的事。就算現在不知道，怕是用不了多時候，他就會全然了解了。

在聽松院幾日，對世子爺還是有幾分了解的，只能用四個字來形容

——多智近妖。

就真的如同妖孽一般，別說耍什麽小心思了，就是保全自活下來就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怕等到自己暴的按天，還是在世子爺的床邊睡著，連都沒有近過。

若是放在平日，倒是沒有這樣著急，純粹是被那封調查的信件刺激得焦慮起來，想著無論如何先要能爬到世子爺床上去。

飯是一口一口吃的，生孩子也是要一步一步來。

只是要找什麽樣的借口？

琢磨來琢磨去也沒想出一個好的法子來，就聽見的椅在地毯上發出的沉悶聲響，就看見世子爺坐著椅進來了。

顧淮安見也有些意外，以為已經回去了。

但是腦子想的都是在醉春堂見到的東西，自然沒有察覺到這點，而是著頭皮說：“世子爺可需要奴婢扶著你去床上。”

“長喜進來就。”顧淮安淡聲道。

若是讓長喜進來，自己怎麽還有同世子爺親近的機會？姜若抿，回答說：“讓長喜來還需要些時間。”

顧淮安沒有讓人守夜的習慣，心裏閃過一疑，若是沒有人守夜，世子爺不良于行若是有個需求，邊也沒有個跑的人。

只是這抹疑很快就消除，更多心思放在爭取親近的機會上，頂著男人探究的目，放下的手握拳頭。

“奴婢力氣大，可以扶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