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

“同蔣侍郎有關？”顧淮安問。

談論到這件事，皇上臉上的笑意減淡很多。他原本就上了年紀，臉上的皺紋越發明顯，抿得很深，聲音倒是還很平靜。

“同他是有一點關系。原先我同他打過招呼，若是有人對聶蔣兩家的婚事彈劾，便順勢對朝中員宴請規劃一遍。前些年不太平，不是天災就是打仗，國庫虧虛得厲害，底下員的日子也過得捉襟見肘。先帝恤文臣，對各種宴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便是允了他們有些額外的補。可近些年，越發不樣子。”

皇上嗤笑，“你可知朝中一個六品員，舉辦一次婚宴最後能收到多賀禮？”

“三千兩！這還是一般規格，膽子大的往裏摟得更多。”

饒是顧淮安對此早有聽聞，也不免吃驚，這可是一筆不小的數目。這種高額賀禮說白了就是種等價換，背後牽扯更深。更危險的是，如果形了這種上欺下的風氣，場就了。皇上既然想整頓吏治，勢必會對此下手。

可被推出去當做例子的蔣侍郎，勢必要撤降職，殺儆猴做給所有人看。看起來蔣侍郎雖然虧了，可要是站在皇上這邊，起複是隨時的事。

除非蔣侍郎自己不想幹了。

顧淮安低頭看向桌面上的輿圖，肯定道：“蔣侍郎從江南撈了錢。”

“他倒是沒有這個膽子，只是將自己在江南置辦的田産全都賣了出去。本來是他找的是其他人，賣了之後才發現王家人在中間了一手。”皇上不複年輕，可目依舊銳利，“我當初提拔他便是看中他做事圓，知進退。誰知道這些年他竟然如此圓，早知江南田戶的危害，直到今日才說出來，想要安安穩穩退下去。”

皇上對于跟著自己的臣子向來寬容，遇到有能力便找機會讓他們加，自認為不曾有過虧待。蔣侍郎的退出就像是一記耳狠狠地甩的甩在他的臉上，告訴他，他的臣子就不在乎這點提拔的恩，反而從一開始就防備他。

“他不信朕。”皇上肯定道，一樁一件說起從前的事兒，細數自己為了朝臣做過那些事兒，朝臣又是如何如何讓他不省心的。

顧淮安站在旁邊靜靜聽著，沒有發表任何的意見。

“還是自家人好。”他靠在椅背上，雙手叉疊放在桌上，看向站在自己邊已經能夠獨當一面的男子，語氣多了幾分慎重，“江南世家盤桓，勢力錯，漸漸養大了心思。當初派去江南的員都是心挑選的，除了意外死亡的，能回來的都說江南安好，是個鐘靈毓秀的地方。”

可這地方年年治水，如同吞金一般吞去朝廷大筆大筆的銀子治水，他對江南水患尤為頭疼。治理大江原本要在兩岸修建堤岸，不斷加固河堤，天災如此他也不曾起過疑心。直到今日他才明白，大江兩岸早就被世家侵占，屯田開墾，不曾過一筆稅收。甚至為了讓土地沃，世家在收之後，刻意破堤引江水田沃土。

“世家屯養私兵。”他吐出這幾個字，還記得自己在剛得知消息時又驚又懼的心。

對于世家，許多事他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這不代表他沒有自己的底線，不代表他能容忍世家一直囂張下去，甚至淩駕于皇權之上。

軍木又便是他的底線，任何人到他便會毫不猶豫下手。

他子往前，猛虎就算遲暮也依舊有銳利的爪牙，“朕只相信你，淮安，江南不可不清理。”

顧淮安面一沉，眸深黑，“臣領命。”

皇上欣，重重拍了拍他的手臂，“朕會給你一道旨同一隊暗衛，此去江南暗中查探。若是遇到急況，趙九重帶軍駐紮湖州，你直接調遣，不必往京城請示，可直接先理。”

兩個人談論了一下江南的理問題。

臨走時，顧淮安提了一句青海的案子怎麽理。

“時維寫信回來，說是打了勝仗，大敗敵軍。這場戰役勝利之後，最起碼能保證青海數十年的安穩。”皇上在提到這件事上，一掃之前的郁氣，“我準備將這個案子拖著，等你父親回來之後再理。正好有這件事吸引住朝中人的注意，你在江南也安全一點。”

可時間一長，背後的主謀將留下來的證據掃尾，後期再在追究的難度便會增大。這其實等同于不追究底，最後推一個替罪羊出來頂鍋，平息各方的怒火。

這個替罪羊很有可能就是韓暘之，或許從一開始，皇上就已經想好了。

顧淮安心裏想笑，也不知道這各方博弈到最後有幾人能得到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

從勤政殿出來時，秋日的冷風全都灌了進來。他接過梁公公遞過來的大氅，又由乘著轎輦悄無聲息離開，就如同從來沒有進來過一般。

他其實不太意外這件差事會落在自己頭上，畢竟江南的事理不好，他死在江南便給了一個對江南手的借口；倘若他真的查出來，那麽江南世家的怒火都會集中他上。

京城人都說他寵，他曾經也是這樣覺得的，總覺得自己在皇伯父心中的地位說不準和太子差不多。可漸漸他才看清楚，他從頭到尾就是被當做一把刀養著，一把專門理見不得人事的刀。至于刀會不會損，會不會廢掉，則是完全不用考慮的事，畢竟後面還可以有無數把刀替換。

他自嘲地笑著，怎麽早些年就完全看不清自己的位置，對那麽點滴的溫暖搖尾乞憐，像是一條狗般活著。一個生而克母、連父親都不在乎的人，又有誰在乎？

不過他倒是想瞧瞧，他走上高位了，誰還能當得了黃雀。

秋日清冷，聚攏的霧氣侵襲，卻被大氅阻擋住所有寒氣。于是霧氣就化作水珠，落了滿肩。

顧淮安被長樂推到庭院時，見到主屋還燃著的燈火，稍微愣了愣，才讓人繼續推他進去。才進門，他就看見了坐在椅子上分線的小丫鬟，神專注，目極為溫婉。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兩個人之間有過超出尋常的親，他此時才有小丫鬟確實生得不錯的認知。桃面，瑩白，濡的杏眼裏映著燭，著說不出來的風。

見到有人進來，小丫鬟擡起頭側過看往外面看，杏眼彎彎，高興道：“世子爺回來了。”

仿佛天生就是這般熱。

但是他心裏清楚得很，這多半是裝出來的，裝得對他上心，裝得對他喜歡。實際同其他人沒有任何分別，都是滿心算計，就等著他勢弱撲上來反咬一口。

他向子的眼中帶著幾分挑剔，聲音冷淡：“嗯。”

姜若察覺到氣氛微妙，仔細將這幾日發生的事都想了一遍，確定自己沒有任何得罪人的地方，才給自己為了一顆定心丸。

如平常那般開口，“世子爺可用過飯了，廚房還有溫著的湯，可要用一點？”

男人沒有開口，琢磨了一下，主去小廚房將準備好的晚膳端了上來。一邊盛湯，一邊為了緩解氣氛，開始說起了今日與芙蓉的爭執。

“奴婢原先準備自己手的，但是廚藝沒有芙蓉的好，才托燉了芙蓉鯽魚湯。不過裏面除了鯽魚和水豆腐，就沒有旁的，不知道你能不能喝得慣。”

這還是芙蓉做出的讓步，否則這道湯裏又該添加一些補藥。這人又不是藥罐子，怎麽能天天喝帶有藥味的湯湯水水。

芙蓉鯽魚湯熱騰騰地冒著白起，被打碎的豆腐融于白的湯裏，將表面一層蔥花襯托得越發翠綠，看上去便讓人食指大。

略有些張，不停瞥向男人的臉，不知道他是否會因此怪罪。

男人沒有說話，狹長的眼盯著面前的湯，俊臉微沉瞧不出什麽緒。倏得，他笑了出來，笑聲沉沉，眼神卻是冷的。“借花獻佛？我該是賞你還是賞芙蓉？”

世子爺不高興，這是姜若腦海中的第一個念頭，大抵是怪對他不上心？立即反應道：“該賞芙蓉的，奴婢廚藝沒有的好。下午倒是專門去選了布料，準備替你做一件寢。”

也許是出于小對危險的敏銳直覺，總覺得這次若是答不好了，世子爺對自己的印象還要差上幾分。手心都攥著一把冷汗，臉上的笑容卻沒有多的改變，順手的拿過剛剛放下的針線筐，“只是不知道你喜歡什麽花樣，正把繡線都找出來理理。”

人證證都在這，證明自己所言非虛，姜若這點可不犯怵。

只是片刻之後，男人問，“沒打聽清楚我喜歡什麽？”

“問了，不過都不大清楚。”姜若小聲道。

子生得好看，五致明豔，又因為形單薄，上多了幾分纖細易碎的氣質。這麽說又不大準確，因為的目始終清澈，著一倔強，更像是夏日暴風雨之下折腰卻始終保持住本的小花。

如今這朵花，站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害怕又小心翼翼湊上來尋求著他的庇護。顧淮安生出幾分憐憫的同時，又想用暴力的方式的將這朵花連拔起，種在自己的花盆裏讓再也逃不得。

心中橫生出一躁意，想要將什麽都宣洩而出。

他沉著臉，吐出一口濁氣，將那些不安分和失控又都了回去。這倒不是說他真的是什麽正人君子，而是不想、也不屑于在比自己弱許多的子上發洩戾氣。

所以不要湊上來就好。

“今日不用在這邊侍候，等會將晚膳撤了就不必再過來了。”顧淮安喝了一口湯，眼尾向下去，格外冷淡。

鯽魚湯原本就能鮮掉眉，在要出鍋前兩刻鐘往裏放水豆腐，水豆腐吸收了鯽魚湯一部分的鮮味，給湯增添一份清爽，讓人不至于膩味。

顧淮安卻沒什麽胃口，只用了一碗就讓小丫鬟將飯菜端下去，自己則是輕靠在椅背上開始閉目思索關于江南的事該如何理。

江南勢力盤錯，現在的領頭人便是皇後的母族王家。老寧國公確實是一位人，畢竟當初援助先皇的商賈之家不在數，最後能獲得爵位最後還將自己的兒送後宮的，只有這麽一位。

唯一可惜又值得皇家慶幸的是，王家的後人并沒有多出的。現任的寧國公是老國公的長子，現任王家的族長，行事作風保守偏向于守，大多數時候則是聽宮裏皇後娘娘的吩咐。王家二爺一開始幫著理寧國公府的庶務，鬧了不笑話更加花天酒地起來，不值得在意。

真要是說起來，王家庶子王廣陵倒是位人，讓王家在江南的漕運占比從三提升到今日的七，後來被皇後一路扶持，現今進了京城。若是這位折返回江南，倒是件棘手的事。

江南四大世家的其餘三家，雖不如王家顯赫，可同王家的況差不多，都有幾位心機和手段都不欠缺的人。斷人錢財如同殺人父母，他這也無異于在刀尖替自己尋一個出路，破一個死局。

他這位皇伯父真有意思，他做的從來都是最見不得人的腌臜事。就是不知道他這把刀用廢了，到底是什麽樣的下場。

頭昏之際，空氣中突然傳來一陣淺淺的香氣，將暴戾的神經平。

“不是說不必過來麽？”顧淮安沒睜開眼，也知曉是誰過來了。

反倒是姜若自己被嚇了一跳，想了想自己的決定之後，才穩住聲音說：“奴婢想為你做件寢，但不知道尺寸，過來量量。”

顧淮安擡眼看過去。

說是來量尺寸的，可子的穿著可同量尺寸沒有什麽關系。應當是才從浴室出來，垂落下來的頭發被浸一縷一縷的，就落在脖頸間，顯得整個人越發清純。尤其是用一雙濡的眼怯生生看人，分明害怕又過來接近，很容易讓人生出幾分心。

他倒是沒心，反倒是石更了。

越是如此，他越是清楚，面前的丫鬟不是對自己沒有影響。或許是因為今日事太多正于激，或許只是男之間的那點本能，總之無關，卻讓他失控。

他不大喜歡這種失控，尤其是在確定自己要去江南之後。他轉而回想當初是為什麽將這個小丫鬟留下來的。哦，是因為有異香，想要留下來給自己當一個人形香爐，想要馴服得到一個忠心耿耿的手下。

只是子裳淩地蹲在書桌下時，便開始出現小的差錯，至于那夜子伏在他上的哼哼唧唧也不過是將錯就錯的放縱。

撥反正便是。

他斯條慢理將擺往前牽了牽，半邊臉沉溺在燭火帶來的影之下，語氣不明道：“想要討好我？為什麽？”

“因為……”姜若下意識就想要說好話。

沒等說完，男人就打斷的話。

“我已經讓人在京城找過你的母親妹妹，至今沒有任何消息。我猜想，王氏應當是將們送去江南。既然你是被脅迫，我便不同你計較。所以即便你不做什麽，我也會讓人將你的母親妹妹帶回來，甚至送你們去沒人認識的地方讓你們重新生活。”

他俯，神淡漠到如同垂視螻蟻，“所以，現在還想要爬我的床嗎，嗯？”

最後一個“嗯”字，聲線極低，卻將心心念念的自由和親人的安全都擺放在唾手可及的位置上，似乎只要點點頭就可以了。

姜若可恥地心了。

姜若：瘋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