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7

姜若昨天沒有睡好，迷迷糊糊睡過去，又被外面的煙花聲吵醒。

新的一年正式來臨。

廚房那邊餃子也正好出鍋，每個人拿個碗分上一點，吃完之後就同邊的人道一聲“歲歲平安”。

姜若原本還困著，吃了幾個餃子之後，人就清醒過來，將早就準備好的禮分發出去，其中還包括了三個月的月例。

衆人拿到禮之後，好話便像是不要錢一般往外面直冒，一時熱鬧得很。這不僅是為了得了銀子高興，也是為了主子家的這份看重。

倒是長喜看到了準備帶回京城去的禮，拿起那個長得特別像芙蓉的陶瓷娃娃，開口問：“夫人，我能拿自己的禮換這個嗎？”

“這是送給芙蓉的。”

“這個人大手大腳的，說不準什麽時候就將這東西打碎了，還不如送給我呢。”長喜笑得沒心沒肺，還沒等姜若同意，就直接將陶瓷娃娃放進自己懷裏，轉手將剛到手的月例銀子放在桌子上，“不就將這個賠給。”

姜若看不懂這是什麽行為，長喜的月例比其他人要高出一大截，三個月的月例銀子都有三十兩，不知能買多個陶瓷娃娃。

況且長喜雖然同芙蓉一長大，其實從來不對付，每次到面了都要吵上幾句。

盯著長喜瞧了一會，也沒有看出人臉上有任何異樣的神，也就同意下來。換做是芙蓉，芙蓉也願選擇銀子的。

衆人又聚在一起說了會話，四散回到自己屋子休息了。

他們在揚州沒有需要走的人家，便直接給下人放了假，早上整個宅子都靜悄悄的，直到上午才開始活起來。

顧淮安起來時靜很小，姜若心裏惦記著事，稍微有點靜就直接醒了，掙紮著要起床服侍男人穿。

顧淮安見一雙眼睛都快要睜不開，擺手說：“我自己來，再去睡一會。”

“我來吧，總是新的一年，不好讓你親自手。”姜若一邊說，一邊將腰帶給男人系上，在以為男人不會注意的時候，才將自己準備好的錦囊掛了上去。

的手指細，指尖著，抵在腰帶上調整錦囊的位置，忍不住彎起角。

“自己繡的？”顧淮安瞧了一眼。

錦囊十分致，瑞麒麟繡面幾乎占據了整只錦囊，且針線細，麒麟栩栩如生，想來是花費了一番功夫。

姜若點點頭，擡眼往男人的臉上看去，不知怎麽心裏就多了幾分張，“你覺得好看嗎？”

顧淮安察覺到不斷飄忽的視線，明明在意也要裝作自己不在意的樣子，失聲笑了出來。

新春天氣極好，穿過棱花窗柩落了一地碎金。他低頭時，碎金就浮在冷峻的眉眼上，恍惚帶上了些溫，漫不經心了上的錦囊，“很好看，我很喜歡。”

一瞬間，姜若心上像是住滿了千萬瘋狂跳的兔子，心跳聲聲如擂鼓。知道這時候自己該說些場面話，像什麽“喜歡就好”“我也沒花多時間”“就是禮啊”之類的話，可在那個時候，喪失了所有言語能力，說不出一句話來。

等男人離開之後，坐在銅鏡面前由著墨竹挽發時，仍覺心跳速度很快。

在換服時，才發現前仿佛墜著什麽東西，拿出來看了看才發現是一塊玉佩。玉佩不大，上面雕刻著最為佛像，線條極為簡單。不過玉佩應當不是新做出的，線條邊緣極為圓潤，應當是有些年頭了。

從小住在王府，也算看過了不好東西，認出這是塊暖玉，是有價無市的好東西。世子爺是什麽時候送給的，昨天晚上嗎？這也算是給自己的新年賀禮嗎？腦子裏接連閃現過許多問題，反反複複觀察好久之後，才將小心將玉佩重新放進服裏。

沒有人知道，在那一刻是怎樣的歡喜，仿佛所有的不順都是為了這一刻好運。誠心祈求著，如果這就是夢一場，那麽也一定、一定要醒來得再遲些。

同西府人冷冷清清不同的是，東府的杜家因這是在揚州的最後一年，極盡熱鬧。杜家在揚州府也經營多年，上門拜訪的人不。等應付完這些之後，杜夫人親自上門來邀請姜若去東府做客。

“去去就回來也啊，今日莊子上特意送了一批新鮮的黃牛和水菜。我們府上的廚子料理牛很有一手，你嘗嘗看味道怎麽樣。”杜夫人極為熱地邀請著，“再說如是在你這邊呆了好幾日，我們卻沒有請你過去一趟，倒是顯得我們不懂禮數了。”

姜若最後招架不住，還是跟著杜夫人一起過去了。

杜家人口也比較簡單，姜若的拜見禮也很好準備。就是杜家的杜老爺子還在世，聽說不好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外人，一時拿不住準備什麽東西才好。

最後還是聽從世子爺的意見，準備了一近百年的老參帶著過去。

可能是因為知道會過來，杜老爺和杜家兩位公子都在，端坐在前廳仿佛要接待重要的客人。這副慎重的架勢反倒是將姜若嚇了一跳，不明白杜家為什麽突然這麽慎重？

杜夫人看出了的不自在，主替介紹起來，“這是我的長子，做遇山，應當比你大上幾歲。”

杜遇山現年二十，因為杜家在揚州的地位微妙，至今還沒有定親。不過這不代表他是無能之輩，恰恰相反的是，杜遇山由祖父親手帶大，杜老爺子走後杜家極有可能不會直接給杜春，而是由杜遇山掌權。且他的相貌極為英俊，形偏瘦弱，目清明堅毅，不太像商人更像是讀貫詩書克己複禮的文人。

他從母親那邊聽說過姜若，看了面前的子一眼，有了個印象便禮貌將目看向了別，同姜若見禮之後不再多言。

杜家次子活泛些，生得瑞眼，還沒等杜夫人介紹自己就跳了出來，好奇地看向姜若：“我做杜遇勉，姐姐什麽？”

這個自來的程度倒是同杜夫人差不多。

若是他再大上幾歲，說不準要被看做是登徒子。也虧得他年紀小，眼神澄澈沒摻雜其他的緒，并不會讓人覺得厭惡。

姜若便回話，“我姓姜。”

杜遇勉笑瞇瞇的，誇贊道：“姐姐真好看。”

“哪來的這麽多話。”杜夫人狠狠地擰了一下他的胳膊。

杜遇勉疼得齜牙咧，上卻不肯認輸，嘟噥著：“我又沒有說錯，怎麽連實話都不允許人說了……”

杜遇山一個眼神掃過去，他立即就將閉上，如同一只被掐出脖子的沒了聲音。

姜若正好瞧見這一幕，在空中同杜遇山的目對上，杜遇山如同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收回視線。

“他年紀小，被慣壞了，上沒個把門，你莫要往心裏去。”杜夫人過來拉著的手，“就是過來介紹你們認識，免得兩家離得這麽近，路上遇到了都不認識。不過這些都是人，同他們沒什麽好說的。走，我帶你去看院子，看看我們兩家有什麽不同。”

杜春沒反駁自己的妻子，憨憨笑了兩聲。

等兩個人離開之後，杜遇山才看向自己的父親問道：“這就是姜若？可打聽過了。”

杜春嘆了口氣：“打聽過了，年齡倒還是對得上，旁的都不一樣，應當不是。”

杜遇山沉默下來，雙手握，“我還會繼續打聽的，既然當年沒找到首，就證明歲歲還有活著的可能。”

“你別……”杜春才開口，又沒繼續勸說下去，知道這件事就是兒子的一個心結。

當年杜柳兩家遭逢巨變，柳氏幾活不下去。的夫人俞氏看不過去，拉著柳氏去寺裏念經祈福。一行人在山路邊遭到了圍堵，那行人目標很是明確，直接踹開旁邊的小抱走了孩。而旁邊的小，正是在出發前向柳氏承諾說會好好照顧妹妹的杜遇山。

歲歲丟了之後，柳氏徹底瘋了，他的二弟也因此進京，杜家的生意更是一跌千丈。

俞氏因此一直責怪自己，杜遇山被嚇到有好長的時間不敢開口說話，稍微懂事些便一直想打聽當年歲歲的下落。

杜遇山顯然比杜春想象的要堅強許多，淡然道：“沒有關系，反正這麽多年都找過來了，不是也沒什麽。”

杜夫人不知道丈夫同孩子的對話，一邊帶著姜若額逛園子，一邊引這朝晩雲院走去。

晩雲院是柳如是居住的地方，此刻被心裝扮過，一進去就覺到比其他地方致許多。

冬之後，不樹木花草都褪去原本該有有的，就像是在人眼前蒙了一層灰紗，到都是灰蒙蒙的。

可晚雲院則大為不同，才眼就是一片新綠，其中還有各鮮花點綴，讓人不由地眼前一亮。要是再仔細看，便能發現晚雲院并不是還未冬，而是這裏大多數的花草都是養在暖房裏的盆栽。一院子的盆栽加起來，花費的銀錢也是不小的數字。

更何況周圍梁上，圍欄邊都掛滿了錦帶與些形狀多樣的掛件，都凸顯著主人家的用心。

覺得奇怪，又想到這可能是杜二夫人心設計用來讓高興，更準確地說讓的“兒”高興，便沒有往深想。

果然，走進屋子就看了心梳妝打扮過的杜二夫人。

先前柳如是的病不穩定，杜家人怕會傷害到自己，盡量不給佩戴簪子等尖銳的飾品。再加上常年病著臉十分慘白，又不能靜坐下來讓丫鬟上妝，看上去整個人嫻靜寡淡寡淡，著幾分病容。

可今日穿了一深紫的浮雲錦，黑的長發被整齊地梳起，挽了一個較低的發髻，佩戴了整套珍珠首飾。笑起來的時候，用小米珠串的流蘇墜在耳邊微微晃。

整個人便像是直接從畫中走出來的仙，溫婉和，浸潤著書香氣，不自覺地想要去接近。

不過在見到之後，柳如是又張起來，捧著手心裏的盒子，小心：“若若……”

姜若覺得不對勁，看向邊的杜夫人。

杜夫人這才挑明原因，不大自然地說：“今日是歲歲的生辰，每年都記得，特意在幾日之前，就準備給你的禮。”

愣住，轉就要往外面走。

若是一早知道是這麽個況，絕對不肯過來。其實很不喜歡裝作杜二夫人的兒。每次在被杜二夫人小心翼翼地呵護著，會有說不出來的難過，會覺得自己就像個騙子一般，騙杜二夫人也在騙自己。

平日也就算了，畢竟兩個人只是簡單的流，還能說服自己只是找到個忘年。

可這是杜二夫人費盡心思替兒準備的驚喜，還要去做那個鳩占鵲巢的贗品嗎？這對杜二夫人和流落在外的杜姑娘就是件極為不公平的事

杜夫人攔住，懇切地求著：“姜娘子，就這麽一回，一回嗎？”

“杜夫人，你明白的，我并不是杜家姑娘。”姜若堅持要走。

兩個人拉扯起來。

柳如是看見爭執，本能地害怕起來，站在旁邊不安道：“你們怎麽了？”

上前去拉姜若的手，眼眶中積蓄著淚水。但是又不敢哭出來，知道自己哭是一件讓人厭煩的事，就努力的笑著，聲問：“若若……你是不是不喜歡呀？”

姜若間滾。

柳如是見不說話，就開始著急起來，“那你喜歡什麽樣子的呀？告訴娘……我好不好，我都讓他們改掉好不好？”

鼻尖猛得一酸，仿佛迎面挨了一拳，說不出一句話來。

杜夫人將柳如是當孩子一樣哄著：“若若沒有不高興，很喜歡，對不對？”說完，便用一種近似哀求的眼神向。

心緒起伏，最後在杜二夫人帶淚的目中，還是點點頭，“我很喜歡。”

柳如是瞬間高興起來，抿出一個恬靜的笑容，“這是我送你的禮。”

出個勉強的笑容，接過東西，就被柳如是拉著往裏走，“我帶你進去看看我們住的地方好不好？”

邊說邊往裏面走，向姜若介紹裏面的東西。

“這個是撥浪鼓，你小時候最喜歡聽撥浪鼓的聲音，聽了就不會哭。怕你突然想要玩，我一直都沒有丟。”

“還有這個搖床，是專門請人定制的，花了不功夫。不過你比較粘著我，不喜歡睡在這裏，非要我抱著才肯睡著。”

“你還記得這個小兔子布偶，你就抓著它睡覺，沒有就會哭。”

姜若跟著的目一一看過去。

屋子裏擺滿了許多小孩子的件，看著有些年頭可基本上都被保存得很好玩。除了那只樣子極醜的兔子。兔子用的時間長了，耳朵都丟下來半只，合地方都磨邊了，卻被洗得幹幹淨淨。

顯然這位杜家姑娘從小便是在意與期盼中落地的，邊人的疼，同幾乎是全然相反的人。

柳如是轉而想到什麽，高興道：“對了，我還替你做了件新裳，你試試看合不合適。”

邊將服找出來邊說：“他們說用百家布能保佑孩子平平安安，我特意讓人去尋了。不過我好笨，做了好久才好。”

見高高興興找出一件小孩子的服來，往的上比劃。

小孩的服放在上，怎麽看都不合。

柳如是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轉而困起來，慢慢擡頭往面前子的臉上看去。

視線在子的面容和百布之間來回穿梭，的臉突然變了，仿佛到極大的欺騙，猛得將面前的人一推，憤怒道:“你是誰，你本就不是我的兒。”

姜若本沒有防備，被推得往後退了好幾步，猛然撞在搖床的邊緣。腰間傳來尖銳酸疼，低下頭沒出聲，異常平靜地接杜二夫人所有的指責。

杜夫人顯然沒有想到事會是這個發展，在柳如是推開姜若的瞬間，就連忙找專門照看的婆子過來。婆子之前都被教過，知道怎麽在不傷害人的前提下制服住陷瘋魔當中的子。

饒是這樣，也花費了一番功夫。

柳如是被按著坐在地上時，頭發七八糟，釵飛，完全沒有一開始見面的溫婉端莊，而是個歇斯底裏的瘋子。

仰面，淚水落下來，沒鬢角，癡癡地不斷重複念著：“是不是只有我死了。”

很快就有丫鬟端上來一碗藥，半哄著半迫地給灌下去。藥順著脖頸不斷下，將那件致華的浮雲錦染污，看不清原有的。

片刻之後，跪坐在地上的子漸漸失去眼中的神采，兩眼也不再聚焦，呆呆愣愣如同個傻子。

杜夫人吩咐下人照顧好柳如是之後，匆匆帶著姜若離開。

“今日之事是我考慮得不周，我只以為是給你個驚喜，沒想到會弄這個樣子。”杜夫人恨不得指天為誓，“我絕對沒有任何想要傷害你的意思。”

姜若垂眸，杜夫人便開始自證般的說出自己原本的打算。

沉默聽著，等說完之後，突然問道：“一直都喝哪種藥嗎？”

杜夫人怔住，企圖用輕松的語氣說：“是。”

“藥這麽強真的沒問題嗎？”得益于芙蓉曾經教過自己的藥理知識，能明白那種能瞬間讓人安靜下來的湯藥絕對不是無害的。

“對不大好，可能……可能元壽有損，但是這已經是最好的辦法了。”杜夫人眼眶紅了，“喝了藥好歹也還能有幾年活頭，不喝藥我們是真的怕發生意外。”

“因為一直覺得，自己是個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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