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假的

覺到院子裏的人，方北偏頭看過來，大概是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他，眼神一片怔然。

“你怎麽……”

在方北開口詢問前，沈縱收回視線，匆匆穿過院子走進工作室。

聽到腳步聲，肖子君從裏歐上下來，走到一旁的貨架前，假裝在挑東西。

裏歐看到來人，眼睛亮了起來，“好了？”

沈縱將手裏一個方形的泡沫盒子遞過去，裏歐接過放在工作臺上，小心翼翼地把裏面的東西拿出來。

肖子君好奇地湊過去看。

原來是個座鐘擺件，只比手掌大一點。

回流琺瑯琉璃鸚鵡座鐘，配以金、紅和寶石藍構，華麗複古，做工致。

只見裏歐在擺鐘後的小機關上撥一下，站在鐘表上的鸚鵡竟然低下頭，從座鐘側邊一個夾扣上銜起一枚紅寶石，然後一百八十度轉了個圈，再把裏的寶石放進了另一邊對稱的夾扣中。

裏歐高興道：“真修好了嘿！”

肖子君對古玩沒什麽研究，可也知道修好這小巧機關能讓這東西翻多倍。

“很難修嗎？”據肖子君所知，裏歐在修複古玩上水平不低。

“難也難，主要是忒複雜，”裏歐走過去拍了拍沈縱的肩膀，不吝稱贊，“還是你厲害。”

肖子君聞言回頭，看見後的人，愣了一下。

直到裏歐在肖子君耳邊打了個響指才回神。

裏歐單手袋倚在桌旁，委屈道：“好歹尊重一下我吧？”

肖子君睨了裏歐一眼，又重新看向沈縱。

“我好像在哪裏見過你？”

不等沈縱說話，裏歐突然唱起來：“啊~在夢裏~是你~是你~夢見的就是你~”

“滾蛋！”肖子君嗔罵一聲。

裏歐對沈縱說：“你來得正好，我有件好東西要給你看……”

沈縱拒絕道：“下次吧。”

看沈縱急著要走，裏歐就沒再留人。

只是不等他步出工作室，就被人堵住了。

門外炙熱的被方北完完全全擋在後。

背站在他面前，整個人沉在暗影裏。

沈縱忍不住蹙了下鼻尖。

表兇的人，偏偏上一子茶香，醇厚沁鼻。

方北臭著張臉，上下打量眼前的人。

“你怎麽會來這裏？”

沈縱回應前，肖子君疑的目看過來。

“你們認識？”

方北好似沒聽到肖子君的話，厲聲又問了一遍，“我問你怎麽會來這裏？”

沈縱垂在側的雙手了，面上卻一貫冷淡，“送東西。”

“送什麽東西？”方北問。

沈縱沒說話，沉冷的目裏罕見地多了點緒。

方北的懷疑明明白白——

你是不是拿了方家的東西過來賣？

這樣的懷疑刻意又惡毒，沈縱平時再忍讓方北，此時心裏也生出了怒意。

但他只是一言不發，目沉沉。

空氣裏雖沒火花四濺那麽誇張，但屋裏另外兩人很快就嗅到了劍拔弩張的氣氛。

“哦，是琺瑯座鐘，”裏歐出聲道，“我讓沈縱幫我修複一下，他修好後給我送過來。”

“琺瑯座鐘？”方北偏頭看向工作臺。

果然看到一個致的小座鐘。

旁邊的泡沫盒子就是剛才在院子裏看見沈縱拿在手裏的。

沈縱冷聲道，“要仔細看看嗎？”

看看是不是我從方家的。

沒想到方北說了個“好啊”就走向工作臺。

還真拿起琺瑯座鐘“仔細”看起來。

約莫半分鐘後將東西放下。

“看出……什麽來了嗎？”裏歐被方北看得莫名張起來，忍不住問。

“看出來了，”方北看了眼沈縱，然後才回裏歐，“假的。”

“……”

裏歐啞然半響，突然說了句：“哎呦我去！高手啊！”

還真是個假貨。

“你什麽時候懂這些東西了？”肖子君好奇地問。

方北翻了個白眼，“因為真的早就損毀了啊！”

“損毀了？”

方北看了眼肖子君，“如果你能回憶起來前年我們去歐洲參展時的那本介紹圖冊，就不會發出這種疑問。”

“我怎麽可能記得，”肖子君理所當然道，“我又不像你有腦子。”

裏歐“噗嗤”一下笑出聲，被肖子君狠狠瞪了一眼。

“我收的時候就知道真的早不存在了，”裏歐說，“但這是我見過最好的複刻品，而且因為對真品作過研究和對比，在制作工藝上甚至比真品更完。”

方北再次拿起致的琺瑯座鐘，撥機關，鸚鵡低頭銜取寶石，轉圈又將寶石落下。

伴隨著輕微的機械運轉聲，慢悠悠地擡起致的眉眼，聲音淡然卻又無不著倨傲——

“但假的就是假的，再好再完，也是個贗品，永遠無法替代真的。”

裏歐張了張沒發出聲音來，一時分辨不清方北說的是琺瑯座鐘還是人。

沈縱始終沉默著，眼神晦暗沉。

是在諷刺他，一個小三的兒子，別人的替代品，竟還妄想當什麽大爺？

沒人說話，氣氛尷尬。

直到被肖子君的一道驚呼聲打破——

“我想起來了，你不就是盛意那個暗對象嗎！”

沈縱和裏歐認識有幾年了。

某次裏歐去經常合作的老師傅家裏，遇到老師傅正指點人修複只工藝極其複雜的古董老懷表。

老師傅的徒弟是個十五六歲的年。

雖然年輕，但心靜手穩，出活特別漂亮。

後來老師傅年歲上去，裏歐找了其他人合作，但有些特別複雜、需要沉下心修複的件就會找沈縱。

“盛意又是誰？”裏歐問。

“不重要，”肖子君走到方北邊，瞄了眼沈縱後湊在耳邊小聲嘀咕，“他不會就是那小三兒子吧？”

瞧方北那副恨不得生吞了對方的模樣，肖子君幾乎不會懷疑他的份。

肖子君雖然放低了音量，但屋安靜，說得又急，其他兩人還是聽到了那些話。

相反于裏歐的一臉震驚，沈縱臉上并無過多緒，像是早已習慣聽到這些話。

“是不是……有什麽誤會？”裏歐作為兩邊的朋友又是這裏的主人，覺得自己有責任緩和雙方關系，“我和沈縱合作多年了，他是個非常優秀的人。”

“有你什麽事兒？”

沒想到吃力不討好，反被肖子君瞪了一眼。

“優秀？”方北問的是裏歐，眼睛卻看向另一個人，“所以他的優秀值多錢？”

沈縱替裏歐修複琺瑯座鐘，肯定不會免費。

剛才懷疑他東西還算晦，此時的貶低之意昭然若揭。

沈縱不想和方北糾纏下去，他沖裏歐點了下頭，“我先走了。”

“怎麽，”方北攔住人，擡著下故意問，“錢不要了？不是缺錢嗎？”

“我們通常都是一段時間結一次……”

裏歐反應過來，看看沈縱，再看看方北，發現這裏本沒有自己說話的份兒。

為了減燈污染，裏歐的工作室燈暗淡，滿屋子穿了歷史的古懂玩們，更顯得屋暗沉冷。

只是這一切都沒有沈縱冷。

他穿簡單的白T和淺藍牛仔，高t瘦拔，目沉靜而冰冷，像雪地裏一株拔的松柏。

有那麽一瞬間，方北覺得，所有的寒風肆都無法摧毀這樣一個人。

“我缺錢，”沈縱看著方北，平靜地問，“所以呢？”

和你有什麽關系？

他猶如過去每一次，對于的辱和刁難無于衷，用輕描淡寫的態度回應。

“這個座鐘我要了，但我要你把它拆了！”方北說的話已經顧不上經過大腦了。

“拆、拆了？”裏歐愣住了，“沈縱花了兩個多月才修複……”

“我付十倍的價錢，”方北打斷裏歐的話，瞇起眼睛，“你讓他現在就拆了！”

“這……”

裏歐是個商人，一個複刻座鐘能賣這麽高的價，別說把它拆了，就是砸了也沒什麽可心疼的。

但他要是今天和方北做了這樁生意，往後恐怕就不可能再和沈縱合作了。

“不願意？”方北傾向前，目自下掃向沈縱眼底，角勾出嘲弄的弧度，“那你要多？”

沈縱垂眸，目掠過纖長眼睫，停在慍怒的琥珀眸子上，薄輕啓，嗓音低而冷。

“我可以把它拆了。”

方北怔了怔。

沒想到他這麽輕易就妥協了。

“我可以花兩個月修好，也能用兩分鐘拆了，”沈縱偏了點頭看向工作臺的座鐘，“你覺得我在意這種事嗎？”

方北被他目中的輕視刺激得不輕。

要的是把他激怒，最好能讓他氣得發瘋。

而不是反過來讓他看自己無能狂怒的醜態！

方北沉聲問：“你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沈縱頓了頓，不知想到什麽，臉上難得有了點生的表，他微微俯，角很淺地勾了下，“我只是不喜歡你，也不在乎你做了什麽。”

方北：“……”

這是對秦方遇說過的話。

因為不喜歡你，所以不在乎你說的話做的事，你在我看來，不過是個上躥下跳、令人發笑的小醜。

沈縱離開很久後，方北依然站在原地，不也不出聲。

裏歐怕殃及池魚，腳底抹油溜了。

肖子君讓助理再送來杯咖啡，坐在一邊喝咖啡。

直到配著咖啡吃了兩塊小餅幹，方北才有了反應。

垂著腦袋，坐到肖子君旁邊，整個人陷進的布藝沙發裏。

跟鬥敗了的公似地。

肖子君放下小餅幹，用紙巾細致地完和手才開口。

“看出來了，你玩不過他。”

方北張了張想說話卻發現自己無力反駁。

剛才的自己敗得慘烈。

其實這已經不是第一次被沈縱反拿。

除了讓沈縱半夜去恒裕樓，後來還做過更過分的事。

沈縱不僅全部照做了，更是一句怨言沒有。

在楚沁和方敬賢面前也是半個字都不提。

搞到最後，完全像是方北一個人在自high。

不僅沒到一點欺負人的快，反而郁悶至極。

肖子君說：“你怎麽不早說他是盛意那家教？”

“重要嗎？”方北心裏莫名煩躁，“再說，他和盛意有什麽關系？”

方北這話沒病，但肖子君總覺得說這話的語氣哪裏不對勁……

像護食的狗。

“還以為你大伯那小三急功近利，那點心思全寫在臉上，兒子大概也是個不流的角，沒想到啊……”肖子君搖了搖頭，“大意了。”

雖然不願承認，但肖子君說得沒錯。

沈縱這人確實不簡單。

大伯就不說了，這才短短幾天，爺爺對他也沒之前那麽抵了。

有一回，還看見爺爺、大伯和沈縱三個人坐在院子裏喝茶……

“那你現在打算怎麽辦？”肖子君說，“我看趕走是難了。”

方北狠聲道：“只要我堅決不同意，他們沒那麽容易留下。”

“還真要和你大伯鬧翻啊？”肖子君勸，“為了兩個外人值得嗎？”

“那你說怎麽辦？”方北皺眉，“不是你讓我振作起來和他們鬥的嗎？”

“是我說的沒錯，想要鬥贏他們也不難，”肖子君說，“但你得先搞清楚，你對付他們的目的是什麽。”

方北一臉茫然地看著肖子君。

肖子君又問：“你想趕人走還是純粹發洩心裏不快？”

“現在就連爺爺也……”方北頓了頓，咬牙道，“想趕他們走沒那麽容易。”

肖子君總結道：“所以你的目的就是為了爽！”

“……”

肖子君話糙理不糙。

方北誠心問：“怎麽才能爽？”

肖子君細眉輕挑，“忘了我剛才說的了嗎？殺人誅心。”

“可我對他本不了解，”方北嘆氣，“而且你剛才也瞧見了，他就像座大冰山，又冷又。誅心？我都懷疑他本沒有心。”

“你鬥不過他，反落下乘，是因為你用的方法不對，”肖子君說，“你那些小兒科的手段在他眼裏什麽都不是，本傷不到他。”

“什麽才是正確的做法？”方北問。

“無論哪一種方法都不及……”肖子君用手指輕輕刮了下方北的鼻尖，在疑的眼神中，悠悠道，“攻心為上。”

既然目的是誅心，那就得先得到對方的心。

方北似懂非懂看著肖子君。

“他越是冷冽徹骨、克制忍，”肖子君慢慢瞇起眼睛，眼裏劃過一狠毒，“一旦心便越會瘋得徹底。”

僅憑剛才的接，肖子君就能大致判斷出沈縱的格——

冷漠斂，習慣了在外人面前忍克制自己的緒。

形這種格大概率和他的過去有關。

而方北給他造的傷害，恐怕不及他過去經歷的萬分之一……

方北那些招數，對沈縱這樣的人來說，連點皮都算不上。

“你是讓我……”把肖子君的話消化完，方北明白過來，瞳孔一點點放大，聲音艱難地從嚨裏出來，“勾、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