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章 逃亡

雪天專題時效較強，黎月箏他們回去免不了一通加班加點，不過總算是在限定期間趕了出來。

得了空檔，黎月箏也總算有時間去看看還在醫院躺著的章桐。

好容易遇上個不用加班的周末，黎月箏起了個大早，買了水果獨自前往醫院。

然而剛拐進住院樓，迎面就上個人。

穿著白大褂的談珩被實習生圍在中間，正耐心代著什麽。男人鼻梁上架著副眼鏡，眼角有些細紋，不過目有神，氣質。

不知道說到什麽，談珩還拍了拍旁邊一個男醫生的肩膀，像是在鼓勵。

就在這時，談珩注意到不遠的黎月箏，先是驚訝了下，而後笑著同打了個招呼。談珩沒幾句話收完尾，就徑直朝黎月箏走了過來。

“月箏，怎麽大早上就來這兒了。”談珩停頓了下，不放心地上下掃了黎月箏一眼，“不是吧，距離你上次進醫院才多久，又負傷了？”

聞聲，黎月箏無奈笑道：“這回可不是我。”舉起手裏的果籃晃了晃，“來看同事的。”

做記者這一行，東奔西走是常態，出差更是家常便飯。作息不規律，有時候三餐都沒法按時吃。更別說去些條件艱苦環境惡劣的地方，傷扭傷也不是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事。

“做記者還真得吃得了苦。”談珩嘆了聲，“走吧，送你去病房。”

兩人并肩往電梯間的方向走，自然地說起章桐來。

“原來502那個姑娘是你的朋友啊。”談珩回想起什麽，笑著搖搖頭，“倔一姑娘，跟說了找人來陪護，說是怕家人擔心，怎麽都不肯。”

聽著談珩的話，黎月箏的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章桐這大高個兒捂著肚子在病床上疼的死去活來，還死要面子的樣子，“就這樣。”

“不過這姑娘恢複得不錯，昨天查房的時候還看到和隔壁病床的大爺打撲克呢。”

黎月箏失笑，“是能幹得出來的事。”

說著說著，面前的電梯從負一層升上來，門緩緩開啓。

老實說，如果不是捕捉到賀潯眼中一閃而過的驚訝，黎月箏可能還真會以為他是在跟蹤自己。賀潯旁邊還站著個人，正是他的助理楚堯。

見著黎月箏和談珩進來，也并沒有要打招呼的意思。

楚堯更是懂得察言觀，除了最初下意識看黎月箏的那一眼，基本就和瞎了一樣。

倒是談珩像是認識賀潯的，禮貌朝他點了點頭。

四四方方的電梯，黎月箏和談珩站在前面，背對著後的賀潯。

沒察覺到氣氛的異樣，談珩繼續著自己的話題。

“有一兩個月沒見你了吧，上次見面還是你高燒進醫院。”談珩佯裝責備地看向黎月箏，語氣卻溫和，“現在怎麽樣，還行嗎？”

黎月箏簡短回答，“已經完全好了，現在一點事兒沒有。”

“那也得好好做個檢查看看。”談珩回憶著，“燒到四十度降不下去了才來醫院，你還真能夠的，這樣下去遲早壞。”

“來看我或者找我聊天都可以。”談珩嗓音溫潤，又不乏幽默，“但可別用這種三天兩頭進醫院的方式。”

談珩的聲音在靜謐的電梯間顯得異常清晰，聲音來來回回撞擊電梯壁，最後消散在空中。

從前，談珩這樣的提醒和關心也不。換做往常，黎月箏還能笑著應和回去。然而今天不知什麽原因，黎月箏卻覺得有些如芒在背。

不得不承認的一點是，并不想在賀潯面前表現出自己的弱勢。

背對著，看不見的視角讓黎月箏有些沒安全。

“每次來你都要念叨一次，我耳朵都要生繭子了。”黎月箏玩笑著轉移話題，“這話你還是和章桐說說吧，我現在可比壯實。”

住院樓的樓層不高，頂層是VIP病房，黎月箏和談珩在五樓下了電梯。

門開啓的那刻，空氣灌進來，黎月箏才覺著松口氣。聽到電梯運作的聲音在背後響起，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眼。

“裏面的人你認識？”順著的目看過去，談珩有些好奇。

沒什麽好否認的，黎月箏承認道：“算是吧，前段時間給他做了專訪。”

“給賀先生做專訪？”談珩有些驚訝，稱贊道：“這麽有本事，這樣的人都撬得。”

本就是撿得來的采訪機會，黎月箏沒想搶功勞，“你這可誇歪了，我就一占便宜的。”

談珩雙手叉環，繞有意味地看向黎月箏，“先別說占不占便宜，剛才怎麽回事兒啊，專訪都做過了還裝得和不認識一樣。”

黎月箏神未變，“你也知道就是個專訪，我哪兒能通過這個就和人家攀上關系了，最多也就是個合作夥伴，還沒到見面會打招呼的程度。”

“也是。”談珩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別看有家人在醫院裏，賀先生來的次數也得很，真是個大忙人。”

話音落下，黎月箏神一愣，偏頭看過去，“家人？”

“是啊，他父親——”談珩的話卡了一半，笑道：“你這是準備探我的口風，上我這兒來挖料了啊？”

黎月箏從疑問中回過神，“職業習慣，隨口一句，你別放在心上。”

“黎大記者還真是一點幽默都沒有，跟你聊天得被堵死。”談珩打趣道：“說說吧，一年能氣死幾個采訪對象？”

聊著聊著，兩個人已經到了病房門口。

進去的時候，章桐正坐在病床上搗鼓自己的相機。

看到黎月箏，章桐神一喜，看那架勢就是要下床，被幾步快走過去的黎月箏生生攔住。

“還沒好全呢，瞎跑什麽。”黎月箏把水果放在章桐的床頭，重新給蓋上被子，“小心手的傷口還沒好全，又先冒了。”

“我哪兒有那麽弱。”穿著一病號服的章桐看著倒是活蹦跳的，把袖子擼到大臂的位置，下手不輕地拍了拍，“瞧見沒，壯的能抗兩臺攝像機。”

“那也得好了再扛。”一旁的談珩提醒道：“別到時候又疼的齜牙咧來醫院了。”

章桐面一紅，“哪裏齜牙咧了！談醫生你可別誤導！”

今天沒什麽事，黎月箏又不趕時間，待談珩走後，就陪章桐多聊了會兒。恢複得不錯，預計下周一就能出院。時間湊巧，還能趕上編輯部團建。

黎月箏對這種公司團建一向不怎麽熱衷，倒是章桐還有興趣。

“這都什麽時候了，怎麽還不把團建策劃發出來，我這幾天無聊的都快發黴了，正需要點娛樂項目讓我活活。”章桐說完，不自覺地抻了抻肩膀。

黎月箏專注于給剝橘子，頭也沒擡，“你怎麽進醫院了還不消停。”

“那是。”章桐承認得倒是幹脆，想到什麽，突然湊到黎月箏邊，“我不在，攝像這位置空缺，岑敘白豈不是有更合適的理由來找你了？明著工作，暗著調？”

話落，黎月箏轉過用力朝眉心了下，“想什麽呢，年底我們忙都要忙死了，哪有你說的那樣。”

“好好好，不調侃你。”章桐收起逗趣的臉，神變得正經了些，“你們這也快了有一個月了吧，覺怎麽樣啊，相得還行？”

黎月箏白皙的指尖剝過橘子上的白橘絡，溫聲道：“還不錯，敘白對我很好。”

聞聲，章桐背靠到床頭了個懶腰，漫不經心道：“那就行。”

手上的作一停，注意到話聲中的興致缺缺，黎月箏擡眼看向章桐，“你好像有什麽意見？”

章桐側眼看過來，邊的笑意無聲放大。

真不愧是有高敏高察力的黎記者，幾個字就能察覺出端倪。

“我能有什麽意見，我和你認識這麽多年，能真的讓你點頭的也就他了，別說，還真有點本事。”章桐笑了聲，佯裝惡狠狠道：“他要是敢對你不好，我第一個削他。”

黎月箏和章桐是同年進《周郵》的，兩個人一直是搭檔，不僅是默契的合作夥伴，也是親的朋友。對于章桐的態度，黎月箏又是心熱又是覺得好笑。

“對了，這些天我可沒閑著。”章桐晃了晃手機，“之前的走訪資料我已經整理好發了一份到你郵箱，這段時間可得辛苦你。”

想到什麽，黎月箏笑了下，“放心，我會記得推進。”

聊天的時候，黎月箏往往是做傾聽者的那個。所以大半個上午，病房裏基本都是章桐的聲音，從公司八卦到工作吐槽，說個沒完。

一直到從病房出來，黎月箏耳邊似還有章桐的大嗓門。

住院樓的走廊比較安靜，耳子清靜下來後，掩藏的思緒也慢慢從腦海中滋生出來。

今天是個晴天，從住院樓窗格落進來，在地上規律映照。黎月箏反反複複走進再走進影，步子最終停在電梯門前。

方才談珩說，賀潯是來醫院看他的家人。

想到談珩不完整的那句話，黎月箏的眼底劃過緒，再回過神來的時候，人已經到了一層。

深呼了一口氣，妄圖拋去腦子裏的繁，大步向外走去。

這個時間，住院樓進出的人明顯多了一些。下了電梯右轉出門便是花園，今天天氣好，有不家屬會帶著家人出來氣。

剛穿過電梯口擁的人群，黎月箏就到一冷風吹過來，鼻息間有花園的草木味道。

拐過轉彎，不經意擡眼，雙腳卻猛地紮在原地。

不遠，一個護工正推著個人迎面朝走來。

醫護和病患來來往往，黎月箏的目卻穩穩停住。

椅上是個看起來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皮蠟黃，眼角皺紋布。他看著量高大，肩寬，骨骼重，但許是因為病痛的折磨，皮松垮，像是唯有骨架撐著。

然而和那蒼老軀不相符的是他略顯兇狠的神，眉眼生的獷，右眉尾有條短疤，雙眸狹長渾濁，抿。他像是了怒，口起伏不定。

盯著他那張臉，黎月箏呼吸驟然收，指尖狠狠抖了下。

下一刻，那中年人卻突然朝黎月箏看過來。

四目相對的一刻，黎月箏仿佛到千萬蟲蟻在自己裏撕咬，渾發麻。

只一眼，那人便移開視線，只黎月箏在原地駐足。

的瞳孔劇烈著，渾僵，直到椅過自己的側。

餘裏，通往花園的大門出現道人影。

黎月箏擡起眼，失焦的瞳孔漸漸凝聚，視野也變得明亮。

男人的面孔在自己眼前清晰起來，腦海中突然沖畫面。

暗的房間，窗簾拉著，線被遮擋在外。

靠牆的櫃留著條小隙，約能聽到微的呼吸聲。

櫃門之後，孩抱著雙臂蜷在角落，雙眼通紅，卻死盯著櫃門外，肩膀微微發。

耳邊并不清淨，不斷傳來東西碎裂和強烈的擊打聲。

像是有什麽重重打著皮，又狠狠撞到上。其中，還夾雜著男人沉重的呼吸和咒罵，言辭俗，每說一句，下手又更重一分。

每一聲毆打，都會讓心髒一分，眼角卻更紅。

自般地不讓自己捂住耳朵，眼淚模糊視線也要盯著櫃門外。

房間門沒關，從這個角度，孩能看到客廳的角落。

年像坨死般被男人丟過來，發打，角都是。

不知是傷到了哪裏，兩下。然而，還沒等他坐起，就被男人拽著領按到牆上。

年臉上沒有半分痛苦，在男人拳頭落下來時竟還能笑出來，眉尾嘲諷。

孩聽到年說，“廢。”

這話顯然激怒了男人，男人的表更加猙獰，眉尾短疤皺起，隨後便是更暴戾的毆打。

孩咬住下，嗓眼痛得厲害，但他什麽都不能做，只能躲在這裏。

男人的格比十幾歲的年強壯太多，本不給他反抗的機會。桌凳都摔在地上，桌上的東西碎了一地。年倒在地上，頭緩緩朝房間的方向偏過來。

過櫃門隙，兩人似乎相視。

不知過了多久，這場毆打才結束。外面的靜漸漸小了，男人又說了句什麽，跟著便是關門聲。

孩沒敢出去。

耳邊是悉索的靜，雙腳蹭著地面走過，好似萬分艱難。

不多時，腳步聲停在前。

櫃門被打開，細弱的線投了進來。

孩擡起頭時已滿臉淚痕，過去，和年溫和的目對上。

他又換上了長袖，裹得嚴實，什麽都看不到。角的跡已經被掉了，只留下醒目的傷痕，頭發應該也整理過。

年看著孩，剛想說什麽，強撐的終是站不穩地倒下來，膝蓋不控制地跪下去。

當即，孩上前抱住他，讓他的雙臂可以架在自己的肩膀上。年雖然清瘦，但是骨架重，孩卻抱得牢。但不敢用力，生怕自己弄痛他服下的那些傷口。

短暫的眩暈過後，年好像清醒了些。意識到自己的軀下來，趕忙想要退開，然而孩卻沒松手。

頸窩的位置漸漸有了意，耳邊傳來的泣聲，懷裏的人在發抖。

年垂下眼，強撐著輕輕回抱住這纖薄的。

“沒事的，兩兩。”他嗓音低啞，弱的幾乎要聽不見尾音。

孩哭得更兇，鼻腔裏的腥味堵得不過氣來。

他們就這樣抱在一起，什麽話都不說。

好半晌，才住眼淚，微微松開手，後退些距離，擡起頭看著年晦暗的眼睛。

分明是哽咽著，卻又無比堅定。

說：“賀潯，我帶你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