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醫院

急診室門外, 猩紅的提示燈遲遲沒有暗下。黎月箏蹲在地上，雙手叉抱著肩膀，是個很有防的姿勢。

頭發微微淩, 臉上有些蹭到的灰黑, 看起來有些狼狽。

走廊裏醫護和患者來來往往, 黎月箏始終盯著地板，眼睛甚至沒有眨。眼眶紅，卻沒有掉一滴眼淚, 空若提線的木偶。

岑敘白就守在黎月箏邊上, 不知道說什麽，只能靜靜等待著頭頂燈滅。

心髒泛出濃厚的苦, 岑敘白幾次想把黎月箏抱進懷裏安，卻又在目及到神時退卻。那雙清亮的瞳孔看似毫無波瀾，卻又總讓他覺得像早已碎裂的黑玻璃珠。

其實，岑敘白寧願黎月箏為賀潯哭喊。

或許是黎月箏過分平靜, 就連章桐也沒能輕易說些什麽安的話, 只能默默陪在邊上。

手室門口的幾人各個緒複雜, 只有黎月箏腦子空白, 一時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到頭暈，或許是車禍造的影響，但是比起賀潯來差遠了。

腦海裏晃過賀潯那張臉, 一直沒有靜的黎月箏突然指尖了下。

方才賀潯的流過眉骨和側臉，而後低落在不平整的土路上。他倒下去的時候靠在黎月箏懷裏，那猩紅的便也沾在的領上。

鼻息間是車禍在空氣中殘留著的火星氣，還有從賀潯上散發出的腥味, 黎月箏仿佛還能到他骨骼的重量。

驚懼似乎卷土重來，黎月箏的胃部突然狠狠了下, 剛平息一會兒的嘔吐再次襲來。伴隨著嗓眼的腥鹹，熱意往眼皮上湧。

就在這時，頭頂的顯示燈忽地熄滅，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從裏面走出來。

黎月箏幾乎是瞬間回過神，猛地站起，顧不得胃中翻湧最先跑到醫生眼前，聲音說不出的啞，“醫生，他怎麽樣了？”

“放心，沒有生命危險。”醫生是個看起來四十歲左右的人，聲音溫和極給人安力，“但是肋骨斷了兩，還有頭上的傷，需要家屬好好照看。”

很顯然，醫生把當作了和賀潯有什麽關系的人，仔細待了幾句。黎月箏想說些什麽，言又止，可最終又都通通咽下。

後面才趕過來的楚堯一直站在黎月箏側，等到醫生同你也整代完才走上前。

“黎小姐。”他明顯臉也不太好，卻仍舊保持著禮數，似乎是有些話想單獨對黎月箏說，看了眼岑敘白和章桐，突然止了話頭。

旁邊兩人會意，無聲走開了些距離。

沒了外人，楚堯才安心下來。他眉微微皺起，猶豫了下，還是正道：“黎小姐，今天賀總的事，不能外傳。”

“我已經做過安排，對外只會說賀總出差近些天不在京西，您我當然放心，只是您的兩位朋友...”楚堯言又止，怎麽說都覺得不妥，奈何事關重大，只能著頭皮繼續，“還請黎小姐見諒。”

聞聲，黎月箏眼睫閃了下，想起約知曉的那些賀家傳言，無聲了然。沒有過多詢問的打算，只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黎月箏走到岑敘白和章桐面前的時候，他們正在說著什麽話，見到黎月箏過來，章桐第一個扶上去，“箏箏——”

知道他們擔心，黎月箏搖了搖頭，勉強扯出一抹笑，“放心，我還好。”

醫院消毒水的味道濃，黎月箏從方才起的眩暈此刻更加強烈。閉了閉眼，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有件事要和你們說一下。”

黎月箏掃了眼正在一旁和醫生說話的楚堯，“今天的事不能被其他人知道。”

聞聲，章桐和岑敘白對視了眼，就見黎月箏繼續道：“當時只有我們幾個在場，賀家那邊會另外安排，如果有人問起來，就說是我坐的車撞向了白楊。”

“還有貝央和小況他們，也不要說。”

賀家背景複雜，稍有風吹草就會有大靜，更何況出事的還是賀潯這位掌權人，他們自然知道輕重。

章桐點了點頭，一臉凝重地看向黎月箏，“警方已經控制了劉永平，還有那個和他們串通在一起的加油站員工杜明。這兩人原來是遠方親戚，那杜明在我們面前還裝得和什麽似的，還好你警惕。”

“劉永平就是綁你的人，也是老劉串串的老板。”

“火鍋店底料的事貝央他們也已經去跟進了，你放心。”

說到這裏，章桐憤恨道：“這群人在秀崗這小地方當地頭蛇慣了，沒見過什麽世面，膽子大，什麽都幹得出來。”

“還好你沒事。”章桐拉住黎月箏的手，“剛才可把我嚇死了，要不是有賀——”

想到什麽，章桐霎時閉了，把要說的話憋了回去。

氣氛不由得有些凝滯，黎月箏面灰白，眼底有幾分道不明的緒。眼皮子很重，從方才進醫院起便強撐著的勁頭逐漸退去，黎月箏手腳有些發麻。

岑敘白看了眼章桐，想到剛剛發生的事，心稍有複雜，卻也說不出什麽，只能道：“顧著在這裏等了，你也沒來得及檢查一下，我看你臉很差，還是讓醫生檢查一下來的安心。”

隨即，章桐也點頭附和著，“是啊箏箏，你剛才肯定嚇著了，還是檢查一下的好。”

不知為何，黎月箏耳邊的聲音突然有些模糊，忽近忽遠，需要反應半天才能理解話中額意思。眼前章桐和岑敘白的臉逐漸變得影影綽綽，他們作似也變得遲緩。

“箏箏，箏箏？”

“箏箏，你聽到我們說話了嗎？”

理智告訴黎月箏有些不妙，口中卻再難說出話來。

又是一陣頭暈目眩。

黎月箏好像聽到有人在大喊自己的名字。

跟著，徹底失去了意識。

-

黎月箏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在夢裏，躲在了暗的樓梯間門後，看到長相兇惡的男人施暴後離開。心緒平複了許久，停在門口想了片刻，還是小心翼翼地推門溜了進去。

剛一進屋，就看見一片狼藉的室，年閉著眼躺在地上，模樣痛苦。

盡管害怕，可猶豫過後，黎月箏還是試探地往年倒著的地方挪了挪。

“賀、賀潯？”黎月箏小聲地他的名字，見他沒反應，微微彎下腰，屈膝跪在他側，雙手輕輕地著他的肩膀，“賀潯？你——”

話還沒說完，地上躺著的人突然睜開眼睛抓住，那力道大的好像能碎的腕骨。

“嘶——”黎月箏疼的倒吸一口涼氣，可確認到賀潯沒有真的昏死過去，還是松了口氣。

眼前的場景漸漸清晰，對于在這裏見到黎月箏，賀潯起初以為是錯覺，可當逐漸到掌心的溫度，他才反應過來不對勁。

待看清孩的面孔，賀潯猛地甩開的手，撐著地板費力坐起。他盯著黎月箏，語氣很差，“你來做什麽。”

聞聲，黎月箏沒很快回答，只是拉開書包拉鏈從裏面拿出幾本書和幾張卷子，平鋪著放到賀潯面前。

見此，賀潯皺了皺眉。他深了口氣，忍著上劇痛從地上站起來，隨後握住黎月箏的手腕直接把拎了起來，另一只手拿起書包扔進懷裏。

賀潯的步子大，拽著黎月箏三兩下就到了門口。

推肩膀，關門，作一氣呵。

等黎月箏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已經站在了門外。

黎月箏并沒有回家，而是選擇去了附近的一家藥店。因著經常待在校醫務室，黎月箏對跌打損傷之類的藥膏和消毒的東西還算了解，很快便搜羅好自己需要的東西。

然而，當剛把東西放到櫃臺上準備結賬的時候，收銀員卻出的名字。

“兩兩？”

黎月箏一愣，聞聲擡頭，就看到鄰居黃阿姨一臉驚訝地看著。

“還真是你啊兩兩，你怎麽在這兒？”

完全沒想到在這種地方還能遇上人，黎月箏明顯有些慌，錯愕地看著櫃臺上的東西，腦子飛速運轉，試圖找出個合適的理由搪塞過去。

就在這時，後突然越過肩頭出一條手臂。

骨節分明的一只手往櫃臺上扣了一盒維生素。

接著，頭頂傳來道聲音，“都是我的，一起算。”

黎月箏忽而扭頭，就看見賀潯穿著深灰的長袖T恤和黑長，頭上帶著一頂純黑鴨舌帽，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

也不知道什麽時候來的，此時正站在自己後。

看著他，黎月箏突然有了借口，雙眼發亮，仿佛目前的窘境已經迎刃而解。笑著同櫃臺前的人點點頭，“黃阿姨，學校準備趣味賽，我是來和同學買點碘伏之類的東西，萬一到時候有同學傷，也好有個準備。”

聞聲，賀潯掃了一眼，沒拆穿。

看著倒像是默認。

黎月箏跟著賀潯走出藥店，也不說話，不知道他什麽意思，只能暫且跟在他後。

轉過拐角，前的人卻突然停下來，黎月箏的額頭差點磕到他的背部。

賀潯轉過看著黎月箏，眉宇間盡是戾氣。他臉不太好，蒼白沒有，許是方才的毆打還沒讓他緩過勁兒來，步子有些虛浮。

然而黎月箏卻沒事兒人似的，反而溫聲反問他，“怎麽不走了？”

沉默片刻，賀潯盯著，語氣不善，“你拿這麽多藥做什麽？”稍有停頓，他明知故問：“你錢很多？”

順著他的手臂往他的手提袋看了眼，黎月箏的目重新回到賀潯上，實誠地搖了搖頭。

賀潯冷笑，“沒錢你還買這麽多，是準備賒賬還是當惡霸？”

黎月箏沒回答，只是低頭開外套，從自己的側口袋裏拿了張百元鈔票出來，隨後遞給賀潯，面不改。

“你的。”

或許是覺得回答太模棱兩可，又補了一句，“我剛才從你口袋拿的。”

聞言，賀潯微微一愣，看著的面孔有幾分訝異。

合著他剛才躺在地上半死不活，到還方便了搞這種小作。

賀潯氣笑了，“你還有本事啊。”

話中的譏諷黎月箏沒理，只是淡淡地看向他。

想到什麽，賀潯的目打量般地掃過。

一字一頓，緩緩道：“兩，兩？”

……

眼皮似有千斤重，黎月箏夢境反複，唯有耳邊那道“兩兩”清晰。

畫面流轉，從育室到舊樓房，又到郊區的白楊樹下，從白煙裏走出來的賀潯。

他臉上是熱的，也流到黎月箏頸側，而後暈倒在懷裏。

黎月箏聽到他在自己家耳邊輕喚，聲音和十年前青的嗓音重合。

下一刻，猛地睜開眼，嚨痛說不出話，只能大口著氣。

“箏箏！”

一睜眼，目就是章桐驚慌的表，和黎月箏的目對上，章桐又驚又喜，眼眶瞬間染紅。

“你總算醒了，突然暈倒是要嚇死我啊！”

黎月箏擰眉，努力回憶著，“暈倒？”

“是啊！”章桐一抹眼睛，“醫生說你輕微腦震！”

看著黎月箏虛弱蒼白的臉，章桐想說什麽也沒了脾氣，只嘆口氣，“還好沒有其他傷了。”

環顧了一圈，見病房裏只有章桐和，黎月箏問：“敘白呢？”

“你看現在都什麽時候了。”章桐指了下外面黑的天，“他守了你大半個晚上，不吃不喝，好不容易才被我勸著去休息，我這不來替他了嗎。”

章桐了黎月箏到手指，輕聲道：“你暈倒的時候他也嚇得不輕，你是沒看見，他臉都白了。”

終是沉默下來，黎月箏輕抿了下，慢慢理清腦中思緒。許久，還是問出口，“那賀潯，怎麽樣了？”

“他還沒醒，醫生說，還要再等等。”章桐言又止，半晌，還是拉住黎月箏的手，眼神帶著疑問，“箏箏，你和賀總…到底怎麽回事啊？”

思緒拉回幾個小時前，賀潯岑敘白還有章桐三人離黎月箏的位置相對較近，幾乎是同時到達。

那段路目前還在整修，所以并無人經過。

看到困著黎月箏的那輛車停在那裏時，章桐自己都還沒反應過來，就見一輛黑的車子以驚人的速度飛馳過去，急剎發出刺耳聲響。

跟著，便是強烈的撞擊聲。

章桐說，當時人都嚇傻了。

黎月箏靜靜聽著章桐的敘述，只覺得眼眶疼。

片刻，輕聲開口，“我已經覺好多了，還想再睡會兒，你也快回去休息吧。”

“那怎麽能行。”章桐直接拒絕，“留你一個人在這兒我不放心。”

知道難安心，黎月箏輕笑了下安道：“我這個樣子能做的不多，後面的事還需要你多盯著呢，你倒下了怎麽辦？”

知道黎月箏說的是火鍋店的事，章桐眉頭鎖，“但是——”

“別但是了。”黎月箏打斷，“醫院換洗不方便，陪護床那麽小，你至回去睡兩個小時。”

“再說了，你走了我也是睡覺，在這兒陪著我沒什麽意義，還不如養足神。”

“實在不放心我，明早再過來也行。”黎月箏還跟開玩笑，“別到時候累倒了，我這個病號反過來照顧你了。”

拗不過黎月箏，章桐嘆口氣，只能同意。

“那有什麽事，你一定要給我打電話。”

“我手機二十四小時開機！”

“知道了知道了。”黎月箏推了一把，“快回家吧。”

勸走章桐，病房裏徹底安靜下來。

黎月箏沒什麽困意，在床上靜靜躺了會兒。嘔吐的癥狀緩解了一些，病房裏暖氣很熱，窗門閉，微微有些不氣。

慢慢坐起，在床邊坐了會兒，等到眩暈緩解了些才起走到窗子邊。

今夜月圓，雲層稀疏，清冷的月過窗子照進屋，似在地板上鋪了層薄薄的霜。黎月箏把窗子打開了一條小，夜裏寒風瞬間灌進來，驅散了一些燥熱。

深呼了一口氣，邊的哈氣溢散在空中。

黎月箏瞳孔有些失焦，深深地朝著夜去。

周遭極靜，稍有點靜就能聽得一清二楚。

病房的門被緩緩推開，腳步聲不重，來人應該是刻意放緩。

以為是去而複返的章桐，黎月箏無奈地笑了下，邊轉邊道：“又忘了什麽東——”

話聲在見到來人的瞬間停住。

男人就站在門口，走廊裏的燈打了一束到屋，地板上映出高瘦的影子。他穿著和黎月箏上一樣的病號服，線在他後，勾勒出一層絨。

黎月箏看不清他的表，只知道那雙眼睛正牢牢地盯著自己。

心髒的位置有瞬間的收，接著是說不出的酸。迎著那道視線，下緒，問他：“你不在病房好好躺著，來這兒做什麽？”

空氣安靜片刻，賀潯往病房裏走了兩步。

而後，手一推關上了房門。

走廊的線被驟然阻斷，房間再次陷黑暗，兩道呼吸聲在病房慢慢相纏。

賀潯回答方才的問題，聲音不冷不熱。

“來看你，不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