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蕭南瑜凝重, 衍大師的神比他還凝重。

衍大師用他枯槁的手，輕輕從蕭南瑜手中走符紙。

他將兩張符紙攥在掌心裏，右手撚佛珠, 閉目開始念經。

清靜人心的梵音低低響起，姜沐言和蕭南瑜對一眼，兩人同樣眉頭微蹙，眼神疑。

他們都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卻也不敢在這種時候出聲煩擾衍大師。

同樣不明所以，甚至聽不太懂大人在說些什麽的蕭以星和蕭以舟, 也安安靜靜的窩在姜沐言邊, 一語不發的安靜著。

梵音在禪房裏縈繞了許久。

待衍大師終于停止了念經時，不知是否是姜沐言的錯覺, 覺得禪房裏原本淡淡的檀香，好似濃郁了不。

衍大師緩緩睜開眼, 本就慈眉善目的他越發平和了。

他神平靜的對姜沐言和蕭南瑜道：

“這兩張護符莫要再給他們戴了。”

“為何？”姜沐言不明所以, 蕭南瑜同樣是一頭霧水。

“此符已無用，我再畫一張符給他們。”衍大師道。

姜沐言和蕭南瑜都敏的發現, 符有問題, 但衍大師不想告訴他們到底有何問題。

不過按蕭以舟所言，護符本就是衍大師所贈。

他收回重新贈一張護符，應當也沒有什麽問題吧？

姜沐言一面在心裏安著自己，一面又擔心兩個孩子的安危，不問清楚心裏總是懸著, 猶豫著還是詢問道：

“衍大師，護符為何無用了？”

“阿彌陀佛。”衍大師雙手合十, 緩緩道，“此乃天機, 不可洩。”

姜沐言：“……”

好嘛，又是白問一遭。

“我只能告訴二位施主，好好珍惜與孩子們在一起的時。”衍大師慈悲道。

蕭南瑜見他話頭又頓住，忍不住也追問了一句：“然後呢？”

“然後就一切隨緣，這已是上天的恩賜了。”衍大師回答道。

當姜沐言和蕭南瑜從衍大師的禪房出來時，兩人對視了一眼。

他們心中的疑非但沒得到解答，反而增添了更多的疑。

沒問出兩個小家夥是怎麽來的，也不知道他們來幹什麽，卻得知他們可能隨時會走？

姜沐言和蕭南瑜走後，衍大師攤開手掌，看著掌心傾注了他畢生修為的兩張符紙，久久的陷了沉思中。

他同樣不明白，為何幾年後的自己，會散盡一生的修為，為蕭家兩個小娃娃畫符保命。

兩個小娃娃帶回來的符紙已損毀，想來符紙損毀之時，也是他生命走到盡頭圓寂之時。

而兩個小娃娃的命數……

“阿彌陀佛。”衍大師緩緩閉目，輕輕嘆息了一聲。

逆天改命，代價終歸太大。

不是他能承得住的，也不是兩個小娃娃能承住的。

姜沐言因為要在相國寺小住幾日，衍大師特意吩咐小和尚，單獨安排了一個小院子給。

而院子隔壁的寮房，也單獨給了蕭南瑜。

姜沐言帶來的兩個小丫鬟，看到綠蕉也在相國寺很意外，但有綠蕉照料姜沐言，兩個小丫鬟被安排在其他寮房，還被綠蕉叮囑不得隨意靠近小院，倒也沒起多大疑心。

們兩個只是扶搖閣的小丫鬟，從來都沒有伺候過姜沐言，只以為是姜沐言想要清淨一些，所以才把們支開。

小院子裏。

姜沐言和蕭南瑜的狀態，跟在梨園差不多。

他們坐在一棵柿子樹下，看著滿院子跑著玩的兩個小家夥。

青石和綠蕉也是差不多的況，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或陪兩個小孩玩耍，或聽從姜沐言、蕭南瑜的吩咐做事。

“衍大師神兮兮的，好像什麽都知曉，卻又什麽都不告訴我們。”

姜沐言看著滿臉笑容，跑得擺飛揚的蕭以星、蕭以舟，只覺心頭沉重。

這份沉重，除了蕭南瑜，也沒第二個人可以分了。

蕭南瑜轉眸朝看去。

見眼睛雖然在看兩個小家夥，眼神卻沒怎麽聚焦，似想過兩個小孩看到些什麽。

神有些凝重，也有些蔫蔫的。

蕭南瑜手執起姜沐言面前的茶杯，將已然涼掉的茶水隨手潑在柿子樹下，又重新給倒了一杯熱茶，才溫聲寬道：

“大師自有大師的想法，他不想說，我們也沒辦法。你也莫要多思多慮，此事多想也無益。”

姜沐言淡淡然的杏眸看了蕭南瑜一眼，忍不住又嘆了一口氣：

“哎，我明白，我們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誰也不知道前方等待我們的會是什麽。”

自打蕭以星和蕭以舟從天而降後，姜沐言就不知嘆過多氣了。

真不想吧，也不可能。

但一深思起來，也深思不到哪裏去，因為毫無頭緒。

“衍大師說，兩個小家夥是天機，而且是自己逃出生天的天機。”姜沐言刻意加重了逃字的字音，小聲詢問蕭南瑜，“你說，既是逃出來的，是要被抓回去的吧？”

姜沐言問得小心翼翼，蕭南瑜聽得也手心一。

“你說……”姜沐言出一纖細白的食指，往天上指了指，又指了指地下，聲音更小了，“是天上來抓人，還是地下來抓人？”

蕭南瑜雙手一下握，死死攥拳頭。

其實蕭南瑜是不信這些東西的。

他于千軍萬馬的沙場上浴戰多年，斬敵無數。

按佛門不殺生的戒律，他是一個雙手沾滿鮮之人，是不好的。

蕭南瑜不認為自己有什麽不好，他保家衛國，頂天立地，護無數黎庶的安危，哪裏不好了？

所以蕭南瑜不太信這些，可他雖不信，卻也心存敬畏。

且憑空出現的蕭以星、蕭以舟，讓他慢慢地不得不接，某些毫無道理可言的事。

“既是天罰，想來應該是上面的事吧？”

眉宇鎖的蕭南瑜，緩緩松開拳頭回答道。

姜沐言稍稍松了一口氣的樣子，聲音得很低很低，怕被什麽東西聽到一樣，輕聲道：

“我也是這麽想的，上面的總比下面的要好，否則下面來抓他們的，要拉他們下十八層地獄，我可不了。”

姜沐言看過一些專門講下面之事的話本子。

什麽十八層地獄下油鍋煎啊，拔舌頭啊的，想想就覺得恐怖。

的兩個小孩這麽可，可不能被拉下去丟進油鍋裏煎。

“你別自己嚇自己。”蕭南瑜忙出言阻止姜沐言的胡思想。

本來就夢魘，且是來相國寺清修，讓自己不再夢魘的，萬一又被兩個小家夥天機、天罰之類的事嚇到，結果夢魘加重。

這一趟相國寺之行，豈不是得不償失。

“……我沒想嚇自己，我是怕兩孩子出事。”

姜沐言見蕭南瑜神凝重的勸，仿佛做了多麽嚴重的錯事，便解釋了一句。

“若命數天定，擔心也無用，我們只管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好。”

蕭南瑜面對此事的解決方法，貫徹了他以往的行事風格。

神佛之事，他們皆不懂，更無從手幹預，唯一能做的，除了等還是等。

既然無法事先幹預扭轉，只能一味的幹等著，那就幹等著。

等事真正發生之時，再來結合實際況解決問題。

“娘。”

蕭以星和哥哥玩著玩著又跑回了姜沐言面前，仰著圓圓的漂亮小臉蛋，笑容甜的對姜沐言道：

“娘，等天冷了我們還來相國寺好不好？我記得上一次來相國寺的時候，天好冷要穿厚厚的棉襖，那時候我們也住在這個院子裏，滿滿一樹的柿子全都紅了，我想吃柿子，方丈說想吃可以摘，這裏的柿子可甜可甜了呢。”

蕭以舟也走了過來，蕭以星說完正好扭頭問他：

“哥哥，相國寺的柿子好甜好甜的，是吧？”

“嗯。”蕭以舟點頭，補充道，“但那次娘沒來，是祖母帶我們來的，妹妹還說要把甜甜的柿子帶回去給娘嘗嘗，結果柿子在路上巔壞了，娘最後也沒嘗到柿子。”

姜沐言看著蕭以舟有些懊惱的小臉，心裏暖洋洋的了他的小臉兒。

舟舟自己不喜歡吃甜食，卻會因為沒讓嘗到甜柿子而懊惱，真是個會心疼娘的好孩子。

手將蕭以星摟到邊來，又安的著蕭以舟的小腦袋，一臉溫的對他們道：

“以前沒嘗到沒關系，今年冬天我們再來，就住這個院子嘗嘗甜柿子，好不好？”

“好！”蕭以舟重重點頭。

“好耶！好耶！”蕭以星開心的拍著小手兒。

小院子的院門，綠蕉出去了一會兒又進來。

看著柿子樹下其樂融融，看著就像是一家四口的兩大兩小，不太忍心上前打擾他們。

但……

綠蕉還是朝姜沐言走了過去，此事也沒必要瞞著陸承彥，便沒有小聲耳語，只音量放低了一些對姜沐言道：

“大小姐，表爺也追來了相國寺，此刻就在院子外候著，表爺說想要見你。”

蕭南瑜立即轉眸看向姜沐言。

姜沐言到相國寺不過半日，陸承彥就追了過來。

可見昨日萬氏在相府鬧的那一通，陸承彥是極其不贊同，且想要挽回親事的。

姜沐言也沒想到，陸承彥竟然會追來相國寺，還來得這麽快。

拒了兩次不見陸承彥，他特地來相國寺相見，若還是不見，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且逃避不是辦法，也不能一直躲著不見陸承彥。

“蕭大公子。”姜沐言朝蕭南瑜看去，道，“勞煩你先將兩個孩子帶離院子，不能讓表哥看到他們。”

陸承彥已經在院子外了，僅僅一牆之隔，但只要院子門是關著的，姜沐言就不擔心陸承彥看到兩個孩子。

畢竟蕭南瑜都能在相府來去自如了，帶兩個孩子悄悄離開院子，想來是很容易的。

蕭南瑜頷首。

他未多言，起走了兩步來到姜沐言面前，哄著蕭以星、蕭以舟道：

“乖，跟爹爹到隔壁院子玩一下。”

說完他也沒等兩個小家夥同意，一手一個抱起兩孩子，姿瀟灑的一躍而起。

他和兩個孩子的影眨眼便消失在了牆頭，輕輕松松翻牆了隔壁院子。

綠蕉見他們走了，立馬放松了下來。

剛才一直提心吊膽，怕兩個孩子和蕭南瑜會被陸承彥看見。

“大小姐，我這就去請表爺進來？”綠蕉詢問姜沐言的意思。

“嗯，去吧。”姜沐言輕輕點頭。

綠蕉朝院門走去時，看到還杵在角落裏的青石，忙走過去小聲道：

“你主子都走了，你還杵在這裏幹什麽？等著被表爺抓嗎？你趕走。”

“……”被劈頭蓋臉一頓罵的青石，有點小委屈的道，“我正要離開，沒有賴著不走。”

他哪能那麽沒眼力見兒。

“快走，翻牆的時候小心些，別讓院子外的表爺看到。”綠蕉急聲催促的叮囑道。

青石連連點頭，他快速小跑著跑到牆下，一下就翻了上去消失不見。

不該在院子裏出現的人都走了，綠蕉這才去打開院子大門。

院子外是一襲墨長袍的陸承彥，還有一個帶他來的小丫鬟。

“表爺，大小姐讓你進去。”綠蕉對陸承彥道。

陸承彥聽見姜沐言終于肯見他了，面上不顯，心下卻終于松了一口氣，擡步進院子。

小丫鬟見綠蕉轉又要進院子，卻沒對有任何指令，忙喚了一句：

“綠蕉姐姐，我要做何事？姐姐盡管吩咐。”

綠蕉轉的作一頓，回看著小丫鬟，道：

“大小姐這裏我一人伺候便可，你和小畫安心待著，有事我會去隔壁寮房吩咐你們。”

小丫鬟點頭，目送著綠蕉進了院子。

許是有外男進院子的緣故，這一次院門倒是沒有關上。

小丫鬟往院子裏看了兩眼，沒看到姜沐言，就也樂得清閑的走了。

姜沐言再坐在柿子樹下。

起走到廊下站著，朝進院子的陸承彥看去。

陸承彥一如既往的風霽月，氣宇軒昂。

可姜沐言卻發現了他那張萬年不變的冷臉，眼下有淡淡的烏青。

昨夜，陸承彥肯定沒睡好。

陸承彥目牢牢鎖定廊下的姜沐言，一步一步朝他走去。

他走到面前，開口第一句話就是：

“阿言，對不住。”

對不住什麽？

姜沐言明白，陸承彥是在替萬氏致歉。

他本人沒有任何對不住的地方。

“表哥沒有對不起我。”姜沐言輕聲道，“是我不好，讓表哥左右為難了。”

陸承彥夾在和萬氏中間，定然是難的。

姜沐言明白他的難，所以前兩次有些逃避，不太想見他。

因為心裏清楚，陸承彥不能拿萬氏怎麽樣。

萬氏是他的親生母親，他能怎麽辦？

“是我不好，若那日我能再快點，救下你的人是我，就不會有後面這些事。”

陸承彥是在萬氏致歉，也是在為自己道歉。

他冷沉的眼眸深深凝視著面前的。

在文德門看到蕭南瑜救下之時，他就在後悔自己追得不夠快，沒有能第一時間救下。

姜沐言輕輕搖頭，看著一如既往堅定的陸承彥，笑容有些苦的說道：

“表哥，事已經發生，就讓它過去吧。”

知道陸承彥懊惱沒能救下，可懊惱也無用，已經發生了不是嗎？

“你想讓它怎麽過去？”陸承彥蹙眉。

姜沐言微微低下頭，似在下著某種決心，很快又擡起頭來，同樣眸深深地看著陸承彥，道：

“表哥，禮教教導子，名節大過天。我能生于姜家，爹爹和娘將我的命看得比名節重，是我的榮幸。我不怪舅母，世道如此，我能理解舅母的所作所為，但我心裏也很清楚，舅母定然不會再讓我當陸家婦了。”

陸承彥的冷眉蹙得越發了，面也更沉重了。

他剛想要開口，就聽姜沐言又道：

“表哥，你自天資聰穎，舅母一直以你為傲，你若娶一個名節有污點的子，污點也會轉移到你的上，讓你變一個上有污點的人，舅母絕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

這一番話，姜沐言說的很誠懇。

結合萬氏的，也很在理。

姜沐言嚴謹的想象過，如果和蕭南瑜沒有因為兩個孩子而提前牽扯在一起。

文德門突然遇刺，蕭南瑜因救而抱了，繼而萬氏嫌棄、欺辱，應該會比現在更無助彷徨。

會害怕。

害怕自己名節污，萬氏不讓陸承彥娶，該怎麽辦。

的一生難道要就此毀于一旦？

姜沐言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否殘忍，可對現在的來說，蕭南瑜就是的退路。

如果陸家不同意進門，無法嫁給陸承彥。

心裏并不彷徨無助。

因為知道，蕭南瑜肯定會娶。

就算蕭南瑜是因為兩個孩子，因為責任而娶，終歸是會娶的。

不用擔心自己會落得無人敢娶，遭人白眼的境地。

因為有了退路，所以萬氏嫌棄，不想讓嫁給陸承彥，心裏雖也難過，卻也并非無法接。

蕭南瑜，好像了抵萬氏的底氣。

“阿言。”陸承彥冷沉的嗓音，帶著幾不可查的抖，“你要放棄我了嗎？”

沒有人知道，一向克己自律的陸承彥，心碎的瞬間用了多大的自制力，才一再忍著，輕聲問出這樣一句話。

他不怕來自父母親族的力，可他怕姜沐言在這力下退。

他不怕一人面對滔天巨浪，他怕的是後沒有。

姜沐言看著神忍，深沉如墨的冷眸著心痛的陸承彥，的心也揪了起來，語聲微道：

“表哥，不是我要放棄你，是你娘要放棄這門親事，想來你爹也是要放棄的，而且我爹娘也不再同意我與你定親。自古便是父母之命妁之言，雙方父母都不同意定親，你我要如何在一起？”

不等陸承彥回答，早已深思慮過的姜沐言，就繼續輕聲道。

“私奔嗎？”問完便輕輕搖了搖頭。

“表哥，私奔代表著離家族、背棄宗族，那會毀了你一輩子，你不能自毀前程，我亦做不出舍棄父母，與你私奔這種大逆不道之事。”

姜沐言想的很清楚。

與陸承彥之間的阻力在陸家，而萬氏的態度也一清二楚的看在眼裏。

萬氏昨日能說出那些話來，就算萬氏日後服同意嫁給陸承彥。

可萬氏心底深對的不滿，并不會隨著服而消失。

名節損一事會為萬氏心底裏的一刺，日日夜夜的刺痛著。

一個讓婆母不舒坦的兒媳，能在後院院中過得舒坦？

萬氏是一個強勢之人，不被這種婆母喜歡，姜沐言想想就知道，若嫁給陸承彥，會有多後宅院的磋磨事等著。

想要開口解釋什麽陸承彥，被姜沐言最後一句話打退了回來。

說的清楚明白。

就算他想跟私奔，也不會跟他走。

“阿言，我會讓母親轉變想法。”陸承彥用近乎乞求的語氣跟說，“你不要退好不好？”

“……”姜沐言看著陸承彥，潤瓣抿著，沒敢回答他。

“阿言，至在……”

陸承彥的話音，被隔壁院子傳出的小音打斷。

“爹爹，我想見娘親嘛，你帶我去娘那邊好不好？”這是蕭以星的聲音。

“爹爹，我也要去娘那邊，我們都好些天沒見著娘了。”這是蕭以舟的聲音。

姜沐言的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

這聲音怎麽這麽明顯？

這裏竟然聽得一清二楚。

蕭南瑜帶著兩個孩子在幹什麽？就在牆角下蹲著不？

聽牆角？

不能夠吧？

被打斷話音的陸承彥，冷沉目也朝一牆之隔的牆頭了過去。

他覺得小的聲音有些耳，好像在哪裏聽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