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了。

葉弈墨不知道自己在冰冷的地磚上坐了多久，直到四肢都僵麻木。一個腳步聲由遠及近，停在面前。

“葉小姐？”是值班的醫生，他臉上帶著職業的疲憊，“你父親醒了，況暫時穩定了一些。他想見你。”

葉弈墨撐著墻，慢慢站起來。骨骼發出輕微的聲響，像一臺老舊的機重新啟。沒有整理凌的衫，只是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

再次走向ICU的走廊，覺像走在一條沒有盡頭的路上。那盞紅燈依舊在閃，每一次閃爍，都像在倒數著某人的生命。

病房里多了一個穿西裝的男人，提著公文包，神肅穆。他看到葉弈墨，主上前，遞出名片。

“葉小姐，我是張律師。葉南先生委托，前來理一些私人財產的割事宜。”

葉弈墨接過名片，看也未看。

病床上，葉南著呼吸機，上連著無數管線，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儀的滴滴聲。他睜著眼，渾濁的瞳孔費力地轉向。那張曾經意氣風發的臉，如今只剩下灰敗和枯槁。

“他現在的神狀況，能理這些事？”葉弈墨問律師，語氣沒有任何起伏。

“葉先生意識是清醒的，我們剛才做過確認。”張律師公事公辦的回答，“他也堅持要馬上進行。”

葉南的嚨里發出嗬嗬的聲響，他抬起一只浮腫的手，指向床頭柜上的一個牛皮紙文件袋。

張律師會意，將文件袋取出來，放到葉弈墨面前的小桌上。“葉小姐，這里面是葉先生決定轉讓給您的全部財產。包括您母親蘇士生前留下的所有產。”

他頓了頓，補充道：“這些財產一直以葉先生的名義代持，現在，他決定將其完全、合法地歸還給您。您過目一下，如果沒有問題，葉先生簽字后，即刻生效。”

葉弈墨沒有。

只是看著葉南。

“為什麼？”終于開口，問了第一個問題。

“咳……咳咳……”葉南劇烈地咳嗽起來，呼吸機的數值一陣波。護士上前檢查，他卻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事。

他緩了很久，才出幾個字，聲音破碎得像被碾過的玻璃渣。

“是……我的……錯……”

“現在說這些，還有意義嗎？”葉弈墨拉開椅子坐下，姿態冷靜的像一個局外人，“公司沒了，蔣靈芝在看守所，葉靜雅瘋了。葉家已經完了。你現在把這些東西給我，是想買個心安？”

“不……不是……”葉南的眼角滲出渾濁的，“那些……本來就……是你的……是我……我對不起……你媽媽……”

“你最對不起的人不是我。”葉弈墨打斷他，“你最對不起的，是你自己。你的貪婪，你的縱容，你的愚蠢，讓你變現在這個樣子。”

每一個字，都像一針，扎進他早已千瘡百孔的自尊里。

葉南痛苦地閉上眼，微微抖。

“簽吧。”葉弈墨對他說，“簽完了，我們之間就兩清了。”

沒有恨，也沒有原諒。只有徹底的、冰冷的切割。

張律師將文件一份份取出，擺在葉南面前，又遞上一支筆。葉南的手抖得厲害，那支筆在他手里重若千斤。他試了幾次，都無法準確地在簽名落下。

葉弈墨就那麼看著，一言不發。

最終，在護士的幫助下，葉南扶著手腕，用盡全力氣，在每一份文件上都歪歪扭扭地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幾個字，丑陋，無力，像一個瀕死之人的最后哀鳴。

“好了。”張律師收回文件，仔細核對后，將其重新裝文件袋，遞給葉弈墨，“葉小姐，所有法律程序已經完。后續的過戶手續，我會全部辦好。”

葉弈墨接過那個文件袋，手很沉。

當著所有人的面，打開了它。

房產證，權轉讓書，銀行的信托文件……都是母親的名字。這些曾經拼了命也想奪回來的東西，如今像一堆廢紙一樣躺在面前。

一頁頁翻過，直到最后，指尖到一個質的本子。

那是一本皮質封面的速寫本，邊角已經磨損，看得出有些年頭了。

了出來。

葉南的視線一直跟著的作，他的翕著，似乎想說什麼。

葉弈墨翻開速寫本。

第一頁，是一枚針的設計圖，線條流暢優雅，旁邊用娟秀的字跡標注著：“贈我唯一的人，南。愿你前程似錦。”

日期，是他們結婚一周年的時候。

第二頁，是一對袖扣，設計巧思，旁邊寫著：“賀葉氏集團上市。與君共勉。”

第三頁，第四頁……每一頁都是一件珠寶的設計稿，每一件都標注著日期和一兩句充滿意與期許的話。那是母親，一個才華橫溢的珠寶設計師，為的丈夫，為他們的家庭，記錄下的每一個重要瞬間。

直到最后一頁。

畫稿是空白的，只有一行字，字跡潦草，帶著淚痕暈開的墨跡。

“我的兒，弈墨。愿你一生平安喜樂，永遠不必經歷我所經歷的痛苦。”

落款日期，是母親車禍去世的前一天。

葉弈墨的手指，停在那行字上。

紙張的，冰冷又糙。

“你媽媽…………是個天才……”葉南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泣音，“是我……毀了……也毀了……你……”

葉弈墨合上本子，將它和所有文件一起，放回文件袋。

站起。

“說完了？”

葉南怔怔地著，似乎不相信會是這種反應。他以為會哭，會罵，會質問。

可什麼都沒有。

平靜得像一潭死水。

“好好養病吧，葉先生。”說完，轉就走。

沒有告別，沒有回頭。

拿著那個文件袋，走出了ICU，走過死寂的走廊，走回那個無人的樓梯間。

靠著墻壁，再一次坐到地上。

將文件袋里的東西全部倒了出來，房產證、權書散落一地。唯獨將那本速寫本抱在懷里。

臉頰著冰涼的皮質封面，仿佛能到母親殘留的溫度。

可什麼也覺不到。

勝利了嗎？

拿回了母親的一切，甚至更多。毀掉了所有傷害過和母親的人。

這應該是勝利。

可為什麼，腔里那塊空，反而更大了。大的像一個黑，吞噬了所有的和熱，只剩下無邊無際的荒蕪和寒冷。

是人非。

終于得到了結局，卻發現自己早已迷失在復仇的路上，回不去了。

葉弈墨抱著那個本子，蜷在角落。很久很久，一不，像一尊沒有靈魂的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