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03章 同歸 比起做夫妻，我們……

宮苑暖香熏人，亭中默雀靜，著幾分詭譎的尷尬。

長公主蕭青璃已取了束袖的襻膊，指間撚著金簪隨意搔刮鬢發，明豔大氣的眼來回掃視疏離僵的小倆口，忽而笑了：“你們莫不是，不認得彼此了？”

“沒有。”

“怎會。”

年夫妻異口同聲，邊的僵笑一提而逝，而後迅速恢複漠然。

蕭青璃揣著明白裝糊塗，忍笑道：“那就好！我原擔憂你們剛拜堂便被迫分離，心有誤會和芥……看來，是我多慮了。”

沈荔岔開話題：“長公主召我宮，可有要事？”

蕭青璃卻親昵道：“你同元照一般，喚我阿姊便可。”

阿姊……

沈荔有些喚不出口。

蕭青璃也不介意，指尖輕金簪，將其緩緩回髻中，噙笑道：“令嘉，你尚在閨中時我便聽過你的雅名，是真的喜你，故不管你阿兄與母家的立場如何，我都會拿你當家人看待。元照這小子呢雖混了些，戰場上是個活閻羅，可在家裏，卻是連只貓兒也舍不得兇的。他若敢犯渾，你盡管撒開手管教……”

蕭燃皺眉，板著臉道：“阿姊胡說些什麽。”

“你也是，收起那副軍營做派。孩子都是要人疼的，你這般三顧家門而不，傳出去像什麽樣子？”

蕭青璃對他沉了語氣，頗有幾分上位者的不怒自威。

蕭燃不甚在意：“別人嚼舌，關我屁事。”

鄙之言驚得沈荔眼皮一，強忍住想要扶額的沖道：“郡王一心為國，自是軍務要。”

心裏卻想著：他最好一直待在軍營中，不必回府了。

“修齊家，方能治國平天下。家不齊，何以治國？”

蕭青璃又換上笑，語氣頗有些意味深長，“婚姻如驅車，志同道合并駕齊驅，便可一日千裏，事半功倍。若背道而馳，多生齟齬，則止步不前，甚至于分崩離析、碎骨。你們倆，可別讓這樁佳話了笑話。”

沈荔心如明鏡，自然聽出了長公主的弦外之音：不管關起門來如何，在人前，二人都要演好這出鶼鰈深的戲碼。

畢竟士族多有反對長公主執政者，朝堂之上風起雲湧，這樁聯姻卻恰似一劑溫補良藥，既讓天下人看到皇恩浩、而非皇權不容士族，又可彰顯雷霆雨、安世家之心，一舉兩得。

沈荔餘瞥向蕭燃，蕭燃已然不耐，起道：“阿姊，我先走一步。”

“站住。”

蕭青璃喝住他，示意道，“新婚燕爾，總分居兩地怎麽？你既與令嘉見面，便一同送回府吧。”

蕭燃：“……”

沈荔：“……”

一想到要與對方同一個屋檐下，兩人都有些絕。

“軍中事務繁忙。”蕭燃面無表。

蕭青璃斥他：“拿這話搪塞，梁城已平，能有什麽軍務？”

沈荔艱難開口：“郡王府相距學館甚遠，出行不便，還殿下-諒。”

“現在正是旬假期間，不急。待過完休沐，再讓元照親自送你去學講學，反正這小子近來無事，有的是時間。”

沈荔還開口，卻聽蕭青璃了然道：“堂堂郡王府鎮日空著也不是辦法，明暗裏多雙眼睛盯著呢，別落下話柄。”

一語定音，不容反駁。

……

歸府途中，死一般的靜默，只聞車馬轆轆。

正值黃昏，斜萬裏，滿街青檐黛瓦披上一層橙黃的金紗，更襯得馭馬并駕的年鮮怒馬、意氣風發。

只是他此刻顯然心不佳，冷著一張臉，氣勢駭得行人連連避讓。

沈荔端坐車中亦是心如麻，只好看書分神。

罷了，既然無法讓長公主收回命，倒不如想想如何讓自己過得舒坦。

“我要單獨一院落。”手握書卷，先一步開口。

馬背上的年顯然聽見了，嗤笑一聲：“放心，你就算求著和我同一室也沒門，我可不是那些隨便的男人。”

“那便好。”沈荔頷首。

一陣沉默，蕭燃開始翻舊賬：“在河灘時，你為何要瞞自己的真實姓名？故意看人笑話？”

一陣指腹翻書頁的聲響，沈荔道：“化名之事，我一開始就告知過你，是你不上心。”

“什麽時候？”

“新婚之夜。”

半年前，新婚夜。

王府新房中絳帳明豔，連枝燈紅燭長明，同牢席上的金銀酒織出華的澤。

沈荔頭戴垂珠步搖冠，著大袖禮端正地坐于喜床之上，手執卻扇遮擋住紅妝靡麗的面容，只出一雙水潤烏澤的目和額間明麗的花鈿。

隔著屏風，與推門而的新郎對峙。

屏風後的年形很高，有著寬大繁瑣的郡王婚服也掩蓋不住的勁悍，如蟄伏的虎豹，危險矯健。

他緩步向前，隨意掃過案幾上的喜慶陳設，而後拿起了那對綁著紅繩的匏瓜酒——

沈荔著扇柄的手了，卻聽年桀驁的哂笑傳來。

“你不會還等著喝合巹酒吧？”

年似是看穿了的張，自顧自飲了一匏解，聲音染著落拓不羈的鋒芒，“都別裝了。反正不會白頭偕老，做這些虛禮給誰看？”

匏瓜被隨意扔在地上，濃烈的酒香肆意攻擊嗅覺。

沈荔這才篤定：這個人同一樣，對這樁強行綁定的利益婚姻厭煩頂。

也對，兩家陣營勢同水火，靠聯姻得來的短暫平衡，注定不能長久。

見對方主挑開說，沈荔反而松了一口氣，放下扇子道：“既然殿下也不看好這樁婚事，有些話，不如提前說明白。”

年好整以暇。

沈荔字字清越：“親後我有自己事要做，任何人不得施以幹預阻撓。此乃長公主親允過的，聯姻的條件之一。”

“那再好不過。你我劃線分居，井水不犯河水。”

“去學時，我的真實份需對外瞞。你我兩家許會一直鬥下去，婚之事，還是勿要讓外人知曉為好。”

屏風後，的姿正襟危坐，“比起做夫妻，我們更適合做對手。”

清冷若漱玉的語氣，聽起來倒像是挑釁。

可從來都只有蕭家人挑釁別人的份。

年面若寒玉，抱臂冷哼：“你能有如此覺悟，真是謝天謝地！你要研究什麽我不管，但若讓我知道你借婚事替你兄長行細作監視之舉，休怪我手不留！”

“好。”沈荔一口應允。

沒有想象中的吵鬧與知難而退，未料這麽輕易地答應了，蕭燃一時默然。

順利得竟有種一拍即合、臭味相投的錯覺。

蕭燃懶得再虛與委蛇，遂連夜出城，提前點兵北上平叛，一去半年。

“……”

蕭燃擰眉回想了一番，好像是有這麽回事。

那確實是“一開始”的事了。

彼時他對這樁婚事敷衍得很，并無多耐心認真傾聽對手之言。

蕭燃并無半分心虛，長一夾馬腹：“喂，你也沒認出我來吧？要是認出來了，又何必在車中試探我的名姓。”

沈荔目不斜視：“首先，我現在‘王雪’，你也可以私下無人時喚我大名‘沈荔’。其次，彼此彼此，你不也沒認出我來嗎？”

“拜堂時你全程以扇子遮面，又描著嚴妝，誰知道你的真實樣貌如何。”

蕭燃反戈一擊，“倒是你，扇紗輕薄，縱使隔扇觀人，也不至于全然記不住夫婿的樣子吧？”

沈荔覺得自己又有些腦仁疼，索不理他。

蕭燃睨了眼車帷垂紗後認真讀卷的影，只覺同那些人一樣裝腔作勢得很。

“有個問題我疑很久了——你一直這個姿勢跪坐，腳不麻嗎？”

說不定早就麻到僵直了，還要強撐風雅。

沈荔眉心微攏，又很快平：“我也有個問題，郡王何時能將那髒污的武服換下來？穿著它招搖過市，不難嗎？”

蕭燃低頭一看：不就是角和靴面染了些許泥點子嗎，疆場上滾的人哪有閑暇更妝扮，竟嫌棄了一路！

“眼下尚未回府，本王可沒那麽講究。你以為誰都有那個閑心，坐個馬車能換三。”

沈荔出行前必在車中備幾套和配套的玉飾，以便隨時更換。

試圖講道理：“正冠，乃禮儀之始。冠帶垢，當和灰清漱。①”

蕭燃聽不懂，戲謔道：“聽說你比我還小兩歲，才讀了幾年書就去做師，也不怕誤人子弟。”

沈荔回擊：“總歸比郡王多讀幾句。”

你來我往，空氣中火藥味漸濃。

好在親衛及時向前，打斷二人的互嗆：“殿下，前方有馬車攔路。”

道中金鈴清越，但見一輛青蓋絳紗的駟馬高車徐徐停下。十數名錦仆役開道，車簾半卷，見一位雪竹般端坐的青年——頭戴烏紗帽，著寬博衫，月白的大袖如流雲般舒展，霞姿月韻，氣質如蘭，翩翩然風雅若畫中謫仙，一時引來無數路人屏息凝，甚至有看得呆了，連手中團扇手也癡癡不覺。

“中書侍郎沈筠，見過丹郡王。”

青年于車中攏袖一禮，眼睫半闔若蝶翼豔麗，“舍妹一日未歸，恐擾郡王清淨。還請殿下恩準臣將其接回家照料，以全兄妹之。”

這就是幾次三番封駁詔令、能將蕭家人當庭氣死的沈筠，沈此君。

政敵見面，分外眼紅。

“沈侍郎好大的排場，都快將主道占滿了。”

蕭燃與車駕對峙，邊弧度淡而狂妄，“本王素來熱忱，不如幫沈侍郎將這車駕拆了，省得磕著著，傷了面。”

說話間，後親衛已如虎狼待命，按住了腰側佩刀。

氣氛一時劍拔弩張。

“阿兄……”

車中音如碎玉婉轉，是一道嗓音便已碾萬千風華。

沈荔正直下車，卻忽覺小傳來一陣鑽心的麻。

還真那烏說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