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04章 撞見 大。

沈荔抿，待緩去那陣麻，方戴好冪籬遮面。

搴簾時已恢複淡然，向蕭燃：“我與阿兄說幾句話再走，還殿下全。”

晚風清寒，周遭還有不路人駐足觀。

大概是薄紗後的眸子過于清亮，蕭燃到底沒再駁臉面，“駕”了聲，領麾下輕騎先行離去。

十餘騎風馳電掣地自車旁窄道魚貫穿過，攪得車鈴響，風塵漫天。

沈筠抖開扇面擋灰，再放下時，妹妹已上了他的車，在一旁乖巧坐下。

仆從心地放下車簾，隔絕外人視線。

“讖言之事，我已知曉。他們可曾為難你？”

四下無人之時，沈筠這才流些許緒，扳著沈荔的肩上下端詳。

“不曾。”

沈荔含笑搖首，將今日遭遇說了個大概。

沈筠本松了口氣，聽到長公主蕭青璃召見了妹妹，那口氣便複又提在了口，溫潤的嗓音中著薄怒，“哪裏是為了皇家面？不過是將你放在蕭燃眼皮子底下，方便監管拿沈家罷了。”

私底下，阿兄極喚蕭青璃的封號 ，總以“”代指。

昳麗優雅的貴公子縱使怒極，也只是聲音沉了幾分，吩咐車夫：“去宮門，我親自和說。”

“阿兄，沒事的……”

沈荔剛想勸，卻見沈筠正：“沒事？你知道蕭燃是什麽人？白日殺人之事暫且不提，你可知他是如何坐上今天高位的？三年前封城戰，他明知是死局卻執意率三萬兵出城敵，致使全軍覆沒，而他的兄長——原定的丹王世子亦因此戰雙盡廢。阿荔，這等踩著至親上位的虎狼，怎會是你的良配？當初我未能阻止外祖母，已是有負長兄之責，決不能再讓你虎xue之中。”

說到激，沈筠掩一陣低咳，上環佩隨之撞出碎玉般的脆響。

他果然還在因沒能護住妹妹而自責、自苦。

沈荔永遠記得啓程去蘭京親的那日，阿兄風塵仆仆地趕來瑯琊，那張豔冠蘭京的臉上滿是慍怒和疲乏。

他在王家人面前一向是溫和知禮的，仿佛母親亡故後，他便將父親的那一份罪責一并承擔了……

可那天，沈荔第一次見他在外祖母和舅父面前據理力爭。

他說沈家人還沒死絕呢，阿荔是他的妹妹，不是給王家人換前程的籌碼；

他說誰也沒資格決定阿荔的未來，外祖母不能，舅父不能，他自己也不能！

說著說著，他的眼睛紅了，然後看向沈荔。

他說：別怕，哥哥帶你走。

他最終沒能帶走妹妹。賜婚事關重大，沈荔不可能用沈、王兩家的命做賭。

盡管知道，阿兄願意為付出一切代價。

因為知道，所以更加不能一走了之。

沈荔綻開一抹恬靜的笑，安道：“阿兄勿要擔憂。我既與蕭燃親，總歸要住在一個屋檐下的，與其逃避抱怨，不如順勢而為。”

頓了頓，語氣篤定了幾分：“何況，我有必須要留下的理由。”

“理由？”

沈筠狐疑，玉竹般的指節屈起，輕輕一敲的額頭，“你能有什麽理由？”

沈荔眨了眨眼睫，沉片刻，方問：“阿兄，你還記得那些燕子嶺山匪嗎？”

十一年前，忘了是何事，母親王娵與父親沈靜庭心生齟齬。

大吵一架後，盛怒的母親拋下丈夫和兒子，連夜帶著六歲的兒與陪嫁侍從回了瑯琊母家。

那晚月黑風急，大雪封路，車馬困于山道，偏生又上從燕子嶺流竄至此的山匪。

那是沈荔一生中無法消弭的夢魘：母親連同家仆、侍衛九十三人盡數斃于刀下，僅剩六歲的被母親藏傾覆的車廂下，在積雪與車轅堆砌的空隙中躲過一劫。

山匪殺了頂尖世家的主母，本該付出慘重的代價。

可當沈、王兩家家主親率府兵前去剿滅時，燕子嶺的山寨已人去樓空，幾百號人一夜之間消失得幹幹淨淨。

仿佛他們從來未現于世，仿佛那滿地的首與喪親之痛只是沈荔的噩夢一場。

“燕子匪三百三十七人，臂上皆刺有燕子圖騰，寓意‘掠如燕疾，走留皮’。縱有人想金盆洗手，也要自斷一臂，留下刺有圖騰的那只斷手方可下山。”

沈筠怎麽可能忘記這些殺母仇人，眉間郁漸濃，“他們已經十一年不曾現了，不管沈、王如何舉兩家之力搜捕，都沒能找到半點蛛馬跡。”

“我好像，又見到他們了。”

沈荔直視兄長那震驚的眼神，袖中的指節不自覺握，“今日，我在那名煽讖言的疑犯臂上，看到了疑似燕子圖騰的刺青。可惜刺青被疤痕遮擋了大半，我尚未來得及確認……”

“所以你決定將計就計接近蕭燃，從他中套出疑犯的信息？”

沈筠深吸一口氣，低低道了句“荒唐”。

“蕭燃本就對沈家有戒心，你這是將自己往虎口裏送。即便要查，也該我這個做兄長的出面……”

“阿兄也說了，蕭燃對沈家有戒心，阿兄去查只會更讓他起疑。到時不僅什麽都打探不出，還會讓人借題發揮。”

沈荔輕抿線，“阿兄，我不能袖手旁觀，一直活在你的庇佑下。我心裏有數。”

的眼神清冷堅定，沈筠一時無言。

他與妹妹為沈家雙璧，皆如明珠璀璨，格卻截然不同——

他承襲了沈靜庭的風骨，一樣的循規蹈矩、清正自持；而妹妹卻是母親的翻版，看似瓊枝玉雪般婉，裏卻藏著未出鞘的霜刃，清醒剛烈，一旦做出決定便絕不回頭。

十一年前的慘案，也是妹妹心中無法釋懷的死結。

沈筠知心意已決，只好退讓：“我讓人將你慣用的與隨從一并送去，有自己人在邊伺候，我也放心些。若在他那住得不舒心，就回阿兄這裏，不管公怨私仇如何，我只要你平安順遂。”

沈荔難掩容，點點頭道：“阿兄放心，我應付兩日便回來，不會長久的。”

……

蕭燃給沈荔騰出的院落濯枝院，與後苑空地僅一牆之隔。

此刻屋空，除了基本的案幾、坐、屏風和寢外，再無別的裝飾，全然一派硌死人不償命的軍營冷風。

兩名年輕的侍衛面上帶著些許窘迫，著頭皮躬行禮：“見過王妃。”

沈荔記得他們——

蕭燃有兩名侍衛，一個侍衛腰間懸掛筆袋、頗有些儒將氣度，生沉穩安靜、擅長使劍，名喚文青；一個則背負長弓，子年跳、擅長騎，名喚武思回。

老王妃居在外，帶走了府上的侍婢，故而郡王府眼下除了幾個漿洗的仆婦外，并無其他眷。

跟在蕭燃邊的侍衛與仆役皆是男子，幹活并不細致，而濯枝院又閑置已久。沈荔看了眼七八糟的花圃與漉漉的木磚，好不容易平息的太xue又作痛。

好在阿兄早有準備，不稍片刻，便見商靈領著十餘名沈府原有的侍、小、仆役乃至于庖人膳夫魚貫而。

拭塵理、換幔鋪衾、添置珍玩、整理書冊......短短兩刻鐘景，這座空置的院落便已煥然一新。盤中瓜果甜香撲鼻，瓶中花束淡雅襲人，金玉皿、牆上字畫無不著世家大族百年沉澱的風雅。

侍們抖開細膩流的錦毯，鋪上團，又將數十盆時令花卉錯落置于庭階，方才斂衽退至廊下。

作行雲流水，優雅至極，方才還空的冷清院落，轉眼竟了瑤臺瓊苑。

文青好歹還能維持著面上的鎮定，武思回已經和那群王府的大老爺們驚掉了下。

沈荔總算舒坦了些，斂于案幾後跪坐，待侍們奉上博山爐，便問那兩個柱子般杵在眼前的侍衛：“你們王府，素日熏的什麽香？”

細節要問清楚，不想在這等小事上失了禮數。

文青與武思回對視一眼，答道：“回稟王妃，郡王對濃香過敏，故而府上極熏香。”

沈荔聞言，不聲地往香爐中多加了兩把香料，只至滿室雅香宜人，這才心滿意足地停了手。

“這香味道不錯。”隨口贊賞。

“是商風調的春日香。”

武婢商靈抱刀咯咯一笑，頗有幾分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頑劣，“郎若是喜歡，不如將他一并召來服侍？”

商風是商靈的弟弟。

與手絕佳、大大咧咧的不同，商風自小弱多病，吃不得苦做不了侍衛，萬幸生得俊秀，又心思細膩、擅長務，郎便安排他負責別院的食起居。

姐弟兩一個主外，一個主，倒也相得益彰。

沈荔心思通，想了想道：“不必，別院還需他打理。”

何況，沒打算在王府住太久。

辦完事，總歸要回自己住去的。

院子自帶一個小廚房，掌燈時分，沈家帶來的廚娘前來請示晚膳菜式。

沈荔不知郡王府的規制如何、有無忌，問階前灑掃的家僮，家僮搖頭茫然。

無奈，只得嘆道：“郡王在何？我親自去問他。”

順便找他求一個答案。

家僮朝高牆後的淨室青檐一指，憨戇道：“殿下剛從外邊回來，此刻應在房中歇息哩。”

沈荔頷首，屏退左右，獨自朝家僮所指的方向行去。

長廊曲折，過月門，所見之一如既往的冷，連一株花木也無。

沈荔只在郡王府待過一日，也不知這間房是做什麽用的。

四下無人，輕輕叩了叩房門，門卻是虛掩的，瀉出一片室氤氳的燈影。

好安靜，莫非人不在？

沈荔好奇地往裏走了兩步，剛繞過外間屏風，袖便被落地的鶴形銅燈勾住，發出一陣輕微的哐當聲。

“誰？！”

裏間傳來一聲低喝，繼而劍刺破水霧，白花花的影伴隨著殺氣已掠至眼前。

沈荔一驚，下意識後退。

看清的臉，年濃黑的眼睫微微睜大，手中劍勢一偏，嘩啦一聲刺破耳畔的屏風。

心髒鼓噪，劍刃距離纖薄的頸側僅毫厘之差。

然而令瞳仁震的遠不止此刻的殺意，還有眼前這片赤條條壯的年軀——

蕭燃顯是剛沐浴完畢，瞬散發出冰冷的水汽，濃的墨發披散肩頭，遮住一道道陳年傷疤。

昂藏七尺，猿臂蜂腰，晶瑩的水珠不住順著他的鼻尖、下頜以及微鬈的發尾滴落，游魚般劃過兩片飛揚的鎖骨、鼓囊的膛，再沿著壁壘分明的腹部壑彙之中……

白的因而變得微，約可見那裏的一團暗。

好大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