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退熱 “這男人真好看……

沈荔弱畏寒, 往年冬季寒咳一陣也就過去了。

今歲許是顛簸勞累之故，又許是沾染了雨水的寒氣，竟引來這般來勢洶洶的高熱, 纏綿不退。

沈荔睡得昏昏沉沉, 呼吸急促，眼皮有如灌鉛, 只約聽得馬蹄來回飛奔, 似乎有誰在大聲發脾氣。

“燒這樣都不吭聲, 要你們何用？！”

“公子不願耽擱行程，這才……這才勉力強撐趕路。”

“有病, 你們也有病！一個小小的高熱都退不下了, 軍醫——文青, 去把軍醫過來！全軍繼續急行, 不必管我！”

吵鬧許久, 終于安靜下來。

車轆轆疾馳，不稍多時,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熱鬧——

賣聲, 車馬聲，男老的人語聲織在一起，仿佛又回到了蘭京最富庶的市廛街道。

有誰將用披風包裹著, 輕地抱下了馬車, 冰涼的鎧甲著燒紅的臉頰，降下些許火燎般的灼熱燥意。

短暫的顛簸過後，的陷一片溫暖的蓬松中, 遍酸痛驟然緩解，令人舒服得想要喟嘆出聲。

這裏沒有曠野呼嘯的寒風，沒有軍營的號子, 只有一雙修長朗的手在替拭滾燙的額頭與手心。

那人或許有點生氣，作并不算輕，但很耐心，很細致。

但實在連睜眼的力氣也沒了，呼吸滾燙，似要將渾熬幹。

門開門關的聲響過後，那道沉穩急促的腳步聲再次回到榻邊，將小心扶起，喂下兩勺溫熱清苦的湯藥……

實在太苦了，苦得連在混沌的夢中都皺起眉頭，抿瓣不願屈服。

“沈荔，你可真夠倔的。”

耳畔的聲音得極低，帶著些許沉悶的啞意。

後面的聲音沈荔已然聽不真切，起了寒。

上一層又一層蓋著綢被與狐裘，得人不過氣，但仍抵擋不住刺骨的寒意侵四肢百骸。

沈荔蜷著子，牙關咬，一陣陣打，如置冰窟雪之中，冷得煎熬。

發出了模糊的囈語，一遍又一遍呼喚于大雪中逝去的母親，意識混沌之際，指尖及到一堵溫暖的“火牆”，便毫不猶豫地轉了上去。

一解了罩袍與戰甲的軀抱著，用滾燙的溫化去的骨中滲出的戰栗。

“我給你刮刮曲池xue。”

那個喑啞的聲音著耳畔道，“會有點疼，你且忍一忍。”

熱辣的刺痛自手臂側傳來，退骨中的寒意。額上很快滲出了熱汗，仿佛從冰窟落火坑，掙紮著要從他懷中逃離。

“好了好了，我不按了。”

那只修長有力的大手了的額頭，替將汗的發別至耳後，耐心地低哄著。

一熱汗過後，沈荔疲力竭。

僅剩的一點意識再也支撐不住，徹底墜黑暗之中。

……

一覺醒來，已是天大亮。

沈荔怔怔著眼前陌生的帳頂，恍如隔世。

晃了會兒神，擡手推開上三層又三層的錦被，這才發現自己已換了一幹爽的，寒熱盡退，周清爽，除了還有些病後的乏力外，倒也無甚大礙。

商靈端著熱水和巾櫛進門，擡眼間便笑了起來，高興道：“郎，你可算醒了！”

“商靈……”

沈荔舒了口氣，問道，“我們不是在行軍途中麽，此為何？”

“是汝郡的一家客舍，再往前便至陳郡了。郎高熱不退，拖下去恐傷及肺腑，我們這才城尋醫診治。”

說話間，商靈放下手中巾櫛等，坐過來了沈荔的額頭，又了自己的，“還好還好，燒退了。”

“可曾耽擱大家的行程？”

“沒有！學宮車隊隨大軍主力先行離城，咱們輕車快馬，一日便趕上了。”

沈荔徹底放了心，又覺手肘側作痛，不由輕吸一口氣，蹙眉開袖。

只見兩片寸許長的赤紅淤痕烙在雪白的上，似是大力推拿所致。

商靈也瞧見了，“咦”了聲道：“這是曲池xue，刮之可驅寒降熱，我怎的沒想到呢。”

回想起高熱時那些支離破碎的畫面，沈荔再看上齊整的幹爽，便多了幾分怔然。

“昨夜，不是你守在我側？”

“我倒是想呀，可郡王非不讓。”

商靈撇撇，“郎是沒瞧見，他昨日發了老大一通脾氣，我和商風都不敢近。”

但念在那位冷冰冰的年將軍整夜未眠，守在郎榻前忙前忙後的份上，便將剩下的牢話咽回腹中。

“商風呢？”沈荔披坐起，緩了緩神。

“在醫師，正替郎熬藥呢。”

熬藥時神恍惚，也不知是為郎的病擔憂，還是被那位暴躁俊的“正室”嚇到了。

沈荔下榻梳洗，不知為何，總覺得心中有些不安，便問道：“郡王現在何？”

“方才軍中來了急報，他便下樓去應付了。”

商靈擰了帕子給沈荔拭手，想了想道，“我路過時聽了一耳朵，好像是糧草的補給出了問題……”

行軍路途遙遠，不可能一次帶上所有的糧草。

帶著數月的龐大糧草行軍，對這支需與敵軍爭奪時間的銳之師來說，負擔實在過重。

故而每至一糧倉盈的郡縣前，都會有一支先鋒軍先行抵達，為即將到來的大軍籌措後續所需的糧草。

倉裏的糧不夠，便要從世家手中征集。

從前這條糧道從未出過問題，但很顯然，如今世家的態度頗有幾分複雜曖昧，尤其是陳郡夏何氏——

何氏家主的正妻明氏，正是仲秋時節被丹郡王斬殺的明公之，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使得這位滴滴的主母日夜以淚洗面，向丈夫哭訴自己的滿腔恨意。

何氏家主自然心疼妻，雖不敢像扶離魏、蘇二氏那般行叛國之舉，但拉攏其他世家，找個借口拒絕給仇人提供糧草，還是勉力做得到的。

軍中糧草一斷，便要嘩變鬧事，如此怎能不算報仇雪恨呢？

正當何氏為自己的報仇大計洋洋得意之時，蕭燃也在思索著，該如何送何氏族人去和明公團聚。

若是以往，遇上不肯借糧的世家，道理說不通的時候，他不介意用一拳頭，照著世家的肋重毆幾拳，總能吐出些糧草來。

但他眼下最不能耽擱的，便是時間。

拖一日，北地防線便多一日危險。

正同副將商議之時，後的木質樓梯上傳來了輕的腳步聲。

蕭燃驟然回首，淩寒的目在見到裹著厚厚狐貍披風的病弱時一滯，而後化作一汪深潭，無聲漾開。

“你怎麽……”

他下意識朝走去，想起正鐵了心要和離，便又生生頓住腳步，保持著三丈不遠不近的距離。

“你怎麽下來了。”

這次的聲音低沉了些，也平靜了些。

沈荔側首輕咳兩聲，開門見山道：“陳郡世家，可是不願提供糧草？”

在見到沈荔支著病下樓來時，蕭燃不是沒有過希冀。

但沈荔什麽也沒提，宛若一個萍水相逢的同路人那般，禮貌而疏離地關心起軍中糧草之事。

于是蕭燃的目靜了靜，淡然道：“無事，本王能解決。”

不過是多花一日的時間罷了。

沈荔并未追問下去，也未曾笑諷一句“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只是清清落落地站在那兒，溫聲吩咐侍從：“去取筆墨來。”

蕭燃立刻將目移了回來，探究地看了一眼。

見擡眸回視，便又不聲地移開視線，然後，再移回來。

“你……”

“郡王為我求醫問藥，雪銘五，理應回報一二。陳郡世家以謝氏為首，我年時亦與謝氏大公子有些。”

沈荔尋了個位置落座，攏了攏披風道，“殿下繼續命三軍前行，容我修書一封，糧草興許尚有轉圜餘地。”

薄薄的冷自直窗灑，鍍亮案幾上的塵埃與紙墨。

不知為何，聽到與謝氏大公子有舊誼，蕭燃的臉沉得更厲害了。

一只白鴿自客舍飛出，穿過鱗次櫛比的街道，越過潁水，飛越高牆，乘著風輕巧地穿梭于高樓屋脊之間，最後落在一座龐大恢弘的閥閱府邸前。

著雅樸的仆役取下鴿上的信箋，一刻也不敢耽擱，用雙手捧著穿過邊門與花籬牆，過水榭曲橋，行過仙苑般清幽雅致的湖石假山，最後迎著撲面而來馨香暖風停留在雕梁畫棟的樓閣前。

閣馥郁芬芳，宛若春怡人，毫不見初冬的蕭瑟苦寒。

年輕的仆從頭也不敢擡，跪地將信箋高舉過頭頂。

漫卷的竹簾後，約可見一道溫潤雅正的姿。其墨發披肩，姿如蘭，湖藍的廣袖一不茍地垂落側，淌出星輝般的流。

他漫不經意地放下指間白子，出幾極為秀白淨的頎長手指，接過仆役恭敬呈上的信箋。

展開掃視一眼，淡的線便揚起溫潤的笑意，映得滿室春又亮了幾分。

“難得一見公子展，”

對面一只俏生生白的小手撐著下頜，傳來子清甜無害的笑語，“何事如此開懷？”

“令嘉來了。”

“……令嘉？”

想起什麽，子驟然撐著棋稱起，全然不顧黑白棋子濺落滿地，聲音中抑著興的意：“是雪？是雪來了嗎？！”

謝敘淡然擡眸，緩聲道：“算起來，令嘉算是公子的半個夫子，怎可直呼其名諱？”

子全然不覺，拖著繁複華的裳來回走，道：“我可以見嗎？”

“不可以呢。”

謝敘維持著優雅的淺笑，眉眼彎彎，“公子此番代表楊氏京婚，母儀天下才是正事，不該在此駐留。”

楊窈“啊”了一聲，失地坐回席位上。

半晌，複又翹起一個輕快的笑來：“無礙，以後我與雪同蘭京，有的是機會見面。”

送走了楊氏這位不省心的家主，謝敘這才喚來仆役，溫聲吩咐：“打掃客舍，備佳肴饌，恭迎貴客登門一敘。”

半個時辰後，一輛馬車徐徐穿過陳郡主城的寬闊街道。

威風凜凜的年一戎裝，領著數名親衛與之并轡而行，瞬間吸引了城不郎傾慕的目。

沈荔本獨自赴約，畢竟謝敘與蕭燃并無，見面也只會徒增尷尬。

但蕭燃就這麽策馬跟了上來，面無表，目沉沉，仿佛是要去投敵。

“殿下。”

沈荔挑開車簾，不放心地叮囑，“此番我們應約是為借糧，還請殿下待謝氏客氣些，勿要多言。”

馬背上的年紅拔，單手控韁，投來意義不明的一瞥。

“你很在乎謝氏？”

“不錯。”

事關數萬將士的糧草補給，焉能不在乎？

蕭燃微瞇眼眸，沒有再說話。

他想見見這位素有賢名的謝氏大公子。

讀書人的態樣貌，大多也就那樣。若他是個傅施朱的風流士人，或是個弱不風的花架子，蕭燃大可以輕蔑一笑，問沈荔一句：你年相的，都是些什麽上不得臺面的玩意兒？

但此刻領著族人靜立府門前的青年姿筆而優雅，文袍方履，高八尺，白玉腰帶束出細而不弱的腰肢，軒然霞舉，若煦山立。

若沈筠的昳麗，是一塊瑰麗珍稀的寶石，那此人的清秀便是一塊打磨好的璞玉，眉目沒有毫的鋒芒，卻能將這片灰暗蕭瑟的冬景映得宛若春日明亮。

謝敘提裳下階，立刻有一清幽的芳草香飄散而來，就連邊的武思回也不自覺長了脖頸，慨嘆道：“這男人真好看啊……”

雖不如自家郡王俊矯健，卻是時下喜的那種風雅好看，比之蕭煦更甚。

蕭燃顯然也意識到了這點。

他警覺的目不自覺睨向正搴簾下車的沈荔，又掃向含笑相迎的青年，那點不安的迫，便化作了盛氣淩人的寒意。

嗤道：“好看好看，醜猴子戴花冠。”